第四章
忍了一个星期,沈博文还是做了跟上星期⽇一样的义式三明治,又多烤了一个起司蛋糕,开车前往夏明眸的住处。
她刻意保持距离的姿态,和那个陌生男子亲密叫她“明明”的声音,一直重复在脑中出现。
他原本就不是个死
烂打的人,她已经有男朋友的猜测更让他止步。
但是,决定让自己冷静一下的结果是…整个星期都像一窝蚂蚁爬到心底,咬得他坐立难安。
丘比特的箭肯定有毒。可以让她的一个笑、一个顽⽪的表情、一句话不断重播,播到他精神濒临崩溃。
再不见她,他可能会发狂至死。
远远地,见到公车站牌下一个令他起死回生的⾝影,是夏明眸!
夏明眸手中抱著一个大纸袋等待三十分钟才一班的公车,今天又误点了。
夏⽇
的酷热蒸得她双颊泛红,汗⽔沿著发际流向背脊。
“啊…”一个烈猛的击撞使她手一⿇,纸袋往下坠,里头的纸张散落一地。
她忿忿地看向那个已经滑远的小孩子,居然在人行道上玩滑板!撞到人也下懂得道歉。
她赶紧蹲下来拍乾净沾了泥沙的纸张。
一阵黑烟扑上她粉嫰的脸,等到闭上眼再张开,只听见汽车引擎转动的巨响后,留下一片沙尘。
“我的车…等等啊…”加快手边速度将东西揣在怀里,迈开步伐追著前方的公车,拚命地招手。“我要上车…”
跑了将近五十公尺,她才终于放弃。
不会吧…
她丧气地踢了颗地上的小石子,又要在大太
下再站三十分钟,都是那个臭小子,下次被她拦到,非抓起来毒打一顿不可。
咒骂的同时,一个影子靠近,覆上她脚下的人形。
沈博文原本在心里大骂那个撞到夏明眸的小孩,后来见她追著公车,突然冒出一线生机,赶紧将车停妥,走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儿背后。
“明眸,你要去哪里?我载你去。”
悉的浑厚嗓音,让夏明眸一口气梗在
口,久久无法发声。原本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股…想哭的委屈?
同事的嘲讽、担心他生她气的想法、每天都对著她笑但不会说话的空姐、愈来愈远的公车庇股…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恶毒的话不是没听过,一个人生活也过了这么多年,台北的公车司机误点加横冲直撞更不是新闻,但为什么…在听见他的声音后,突然觉得,这些都变成她无法承受的委屈…
“明眸?”他走到她面前,见她一直垂著头,担心地问:“是不是刚才撞伤了哪里?还是扭到了?”连忙检视她的手肘,又蹲下去摸摸脚踝。
一滴⽔落在灼热的柏油路面,一瞬间被蒸乾,随即又落下一滴…
沈博文抬起头…
见到从她下巴滴落的眼泪,一道锐利的痛楚划过心头⾁,他急急起⾝将她拥进怀里,
著她直顺柔软的头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别哭了。”脫口而出的居然是“对不起”?不管如何,让自己喜
的女人哭泣,就是男人的错。
听见他没头没脑的道歉,夏明眸又哭又笑,捶著他结实的手臂。“你不是不理我了?”
她的话,让沈博文感到惊喜,她的意思是在责怪他的失踪吗?难道,她也很想见他?
“我以为我每天
著你,让你觉得心烦。”标准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你又出现⼲么?!”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撒娇意味浓厚,不好意思地挣脫他的怀抱,反
地又想欺负他。
“因为实在很想你。”虽然口吻有那么点无辜,但眼神明亮,直直地盯著她瞧,一秒都不想移开。
那灼热的目光比
光直
在脸上还教人发烫,她瞪他一眼。“反反覆覆,自相矛盾。”
“就算把双脚铐上脚镣,⾝体绑在椅子上,结果还是没办法克制自己想来找你的念头。”
她轻哼一声,扳过他的⾝体,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怎么了?”沈博文扭头往后看。
“找黏在你庇股上的椅子啊!”“呃?”反应过来后,手臂往她颈子一揽,收进自己的臂弯。“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啊!”“谁教你说话这么夸张,才跑一个星期的业务,就变得油腔滑调。”她笑着躲避他的弹额攻击。
“不这样形容怎么能表示我是多么努力地自我克制。”
“想找就找,憋什么?”觉得他真奇怪。害她还以为他生气了,结果是怕烦她。
“看你和男朋友在一起,不想打搅嘛!”
她拢起秀眉。“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沈博文突然眼睛一亮。“上星期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不是你男朋友?”
“当然不是。”她打量他乍然欣喜的脸庞。“我有没有男朋友跟你来不来找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他喊著,又突然转为呑呑吐吐。“如果…我说…我想追你呢?”低著头,一只凉鞋在地面上蹭著,不敢看她的表情。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异
表⽩。
一个大男人,做著女人娇羞的模样,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啪”地一声,沈博文的手臂马上浮现红印。“一点都不好笑。我要回去等公车了,再见。”
他的脸,看起来像在搞笑吗?沈博文肩膀垮了一半。明明
光那么刺眼,怎么感觉有一片乌云从头顶上飘过。
“等等,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哀悼三秒钟后,沈博文追上夏明眸。
“不用了,公车很快就到了。”她看看手表,如果不误点,只要十五分钟。
“好啦,让我载你啦!我车上还有好吃的早餐和蛋糕,我自己做的喔!”他拉著她的手,像极了女孩子对男朋友撒娇的无赖。没办法,遇上她,所有男
的尊严和骨气全都得抛到一边去。她,太強了。
“不要!”死抱著怀里的纸袋,她不想向他说明自己要去的地方。
“糟糕…”他暗昑一声。
“怎么了?”
“快点…”一把抢过她的纸袋,拉起她的手就往前冲。“我的车还停在红线上,察警先生已经走近我的车了。”
连忙将夏明眸塞进车里,向民人保⺟弯
致意。
“抱歉、抱歉,马上开走。”
那名察警脸⾊有点难看。“下次和女朋友吵架,挑个有停车位的地方。”冷冷地警告几句,似乎也没有要強制开单的感觉。
“不会,不会再吵了,我们会相亲相爱一辈子,谢谢察警大哥的关心。”关起车门就急急踩下油门。
车子已经驶离,夏明眸才回神,红著脸指控他。“喂!你这算绑架。”
当她听见那位察警说她是他“女朋友”而他居然还跟察警哈啦起来,心脏突然产生不规则的跳动。
“察警大人说要找到停车位才可以和女朋友吵架,我现在是该载你到目的地,还是找停车位?”
“我要自己搭公车。”想设陷阱,她才不会上当。
“公车站牌附近全都是红线,不能停车的,察警大人说…”
“啊…”她突然大叫,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算我怕了你,载我去三峡。”
她终于明⽩面对一个喜
“死
烂打”加“断章取义”的男人,真是有理说不清。
“遵命!”沈博文得意地扬起嘴角,伸长手从后座提过一个三层保鲜盒。“我做的早餐,赏个脸,试吃一下吧!”
他渐渐懂得⾝边这个可爱的女人的个
了…心软、嘴硬、别扭又不会演戏,明明肩膀那么小,却要装得孔武有力,明明心里难过,又要表现出一点都不在乎…傻得让人、心疼。
“别说你不吃,这个义式三明治是我早上六点起来准备,昨天晚上…”
“吼…我要吃了啦!”
“乖…”沈博文假装看左边方向镜,喉咙发出一个短促奇怪的音,像汽车发动一下又突然熄火。
那个要憋住的笑意,差点让他呛到。
夏明眸不疑有他,拈起一块吐司烤得酥脆,夹有新鲜蔬菜和⽔果、烟熏火腿,切得大小适中的三明治,往嘴里一塞…
眼球表面拂过一丝酸楚,望向窗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赖式的关心,偏偏她又无力抵抗。
觉得自己变软弱了,出社缓筢,就没再掉过一滴眼泪,现在却想趴在他
膛,大哭一场,向他议抗,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车子停在育幼院门外。
两层楼⾼的房子,门外种満了各种花草植物,右边一小块一丘一丘隆起的田地,种著⾼丽菜还有像九层塔、萝卜这类的食用蔬菜。
“你来这里做义工?”沈博文跟在夏明眸后头。
她骤然停下步伐。“我在这里长大。”昅口气,冷静地说:“你可以回去了,回程我自己搭车。”然后低著头往里头走。
他呆立在门口,对她情绪上的转变感到不解,刚才还有说有笑的…
“她在这里长大?”沈博文细细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再将她那些反覆的情绪以及拒人千里的个
串起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她抵死不让他载她来?
这个傻瓜,她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以为他会因为她的成长背景而看轻她或是远离她吗?
沈博文气忿地想把她抓来按在膝盖上,好好打一顿。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定进屋內,看到夏明眸被几个年纪不一的大、小孩子围成一团,嘴角挂著的是宠溺而満⾜的笑意,所有的怒气全消了。
“明明,这是你朋友?”一位清瘦,脸上堆満慈祥的老妇人问。
夏明眸转⾝,眼中有著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我一个人不认得路。”他笑脸盈盈地扶著老妇人。“我叫沈博文,这是我自己做的起司蛋糕,要给小朋友吃的。”
“哗…哗…”夏明眸⾝边的孩子马上阵前倒戈,投向敌军。
沈博文朝她扬扬眉,颇有挑衅的味道。
“不行!”她用力一喝,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十几颗乌黑的眼眸,
润地望着她,让她有种从天使变⾝为撒旦的无力感。“全部都进教室,上完课才可以吃。”
“喔…”小朋友鼓著脸颊,委靡不振,鱼贯地走进教室。
“温妈妈,我进去了。”她别扭地不看他,也不管他一个人无不无聊,迳自抱著纸袋进去帮小朋友做课后辅导。
现在的生学大部分都在课后上补习班,学校的老师甚至略过基础教育,直接从中阶的课程开始,对于贫困家庭的小孩而言,
本很难赶上进度。
夏明眸不希望孩子们有自卑的想法,每个星期天,都到育幼院帮院童做课后辅导。因为每个孩子课程內容不同,光准备资料便需要不少时间。
沈博文擅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上。说是教室,其实是由⾼⾼低低的旧书桌拼凑而成。他看到墙壁旁搁著他们合力完成的置物柜,里头放著积木以及一些略有破损的玩具。
他看得出教室里的一桌一椅,都经过夏明眸的巧手整修过,虽不新颖却显得温暖而乾净,维护得很好。心里对她的疼爱又更增添一分,而这一分,几乎就要満溢。
夏明眸蹲下⾝子,耐心教导孩子做作业,却一直感受到后方投
过来的注视,原本流利的言语,几次打结,引来孩子奇怪的眼光。
她乾脆站起来,从书架上菗出几本书,堆在沈博文的桌上。“看书,别
瞄。”
他手长脚长,窝在明显太小的椅子上,膝盖几乎和桌面同⾼,居然还一脸幸福洋溢地笑得像个傻瓜。
“爱丽丝梦游仙境、青蛙王子、三只小猪?”他乖乖地按著夏老师给的课程翻起书来,不一会儿,目光又忍不住跟随著她的⾝影。
而这个⾝影,正向他走来,愈来愈近,他仰起头,灿烂一笑。
“这个小朋友上课下专心,罚你到外面帮温妈妈打扫房子。”夏明眸两手揷在
上,气呼呼地说。
前面传来小朋友的窃笑声。
“老师…”沈博文无辜地站起来,低低望着她。
真的好美,无论是生气还是微笑,都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尤其她还拥有一个善良而真诚的美丽心灵。
“不准狡辩。”担心他又用长篇大论淹没她,赶紧先阻止。那仿佛从天罩下的⾝影,让她的气势软了一半。
“好吧!”他叹口气。“我承认老师太美,容易让人分心。虽然这不是我的错,但是,我还是会乖乖听话。”
呃…这…这是公然逗挑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她逃避他的眼波攻击,急忙将他推出门外。“到外面待著,不许进来扰
我。”
他反⾝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低声地问:“我让你心
了吗?”
她像被火烫著一般,将手菗回来,另一只手下意识地
著。“什么…跟什么,你再不走,我真的要把你绑在椅子上了。”然后,逃命似地冲进教室,留下一脸兴味盎然的沈博文。
沈博文和温妈妈坐在前庭院子里的树下,两张长条板凳,中间一个用漂流木拼装组成的长形木桌,朴拙而原味。
“这些桌椅是明明十三岁的时候和其他在这里长大的院童做的,台风过后,几个孩子跑到暴涨的河边捡木头,还差点被⽔冲走。”温妈妈啜著热茶,眯著眼回想。
“回来被我痛骂一顿,她倔著脸还是把它完成了。后来才知道,有个小朋友的同学说她家有个美丽的庭院,邀请大家到她家烤⾁野餐,却不让她去,她伤心地告诉明明,几个孩子就决定自己在育幼院里野餐。”
沈博文著
地听著温妈妈叙述小时候的夏明眸,想像著她坚毅的眼神和倔強的个
,像只⺟
拚命保护羽翼下的小
们,他会心一笑。
“她虽然经常因为打架而伤痕累累,不过,功课却一直名列前茅,没让人
心过。就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让人心疼。”
“打架?”沈博文瞪大眼,她的另一个面貌再度让他心惊瞻眺。
“是啊!她的保护
很強,自己受委屈没关系,若是知道有人欺负其他院童,就算对方人⾼马大,也不管几个人,冲上去就要讨回公道。”她噗哧笑了一声。
“有天,几个国中生男孩子找上门来,说要拜她做大姐头,我才知道她打架都打出名口了。”
“哇…”他连嘴巴都张大了。“后来呢?”
“后来,她义正辞严地教训他们几句,要他们考进班上前三名她才考虑看看,⽇子久了,大家就变成好朋友,也幸好他们的行为一直都没有偏差。不然,我真的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看着温妈妈面带笑意,沈博文一阵感动。他们的生活肯定不是十分宽裕,但是,可以感觉到家人的温暖与团结。
“明眸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温妈妈望向沈博文,表情变得十分严肃,仔细打量他的眼眉。
“我喜
她,也心疼她,更想照顾她,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这不会影响我对她的喜
。”他诚恳地表达內心的想法,他知道眼前这位老妇人,对夏明眸的爱不比亲生⺟亲还少。
温妈妈拍拍他的手,眼神柔和了下来。
“她⺟亲是在寒流中冻死的,可能因为长期的饥饿以及⾝体状况下佳,经不起连⽇的低温,在天桥底下被其他流浪汉发现。那时我在医院照顾一个孩子,注意到坐在走廊上裹着⽑毯,安静不说话的明明。询问医院里的社工人员,了解她的状况便决定带她回来。那个时候我只收养两个孩子,后来,我先生过世,我才决定—辈子投⼊这个工作。”
沈博文一阵鼻酸。“温妈妈,您真的好伟大。谢谢您、谢谢您照顾明眸。”忍不住靶动地搂过老妇人的肩膀。
如果不是这么慈祥善良的女人,夏明眸也许会被送到环境更差、或是
本无法预测未来变数的家庭里。
他心中暗暗决定,要付出自己的心力,与夏明眸一起照顾这些处在艰困环境中却努力活得更好的人。
两人愉快地谈天说地,温妈妈继续爆出夏明眸小时候的糗事,一直到听见孩子们
呼下课的声音才起⾝招呼他们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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