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久别重逢
祖安睡着了。出乎嘉茹意料的,她的担心和紧张完全多余。
易风开车送他们到机场。进了大厅,四周陌生的人
,扩音机里传来的吵杂声,并未惊吓到祖安。他一直紧紧抓住嘉茹和敬桐的手,不过眼珠子好奇地东张西望的转来转去,没有惊惶或畏惧。或许一开始他有一点害怕,但是他表现得好极了。
进机场大厅不久,敬桐便领着他们直接到楼上的贵宾候机室。及至登机,嘉茹发现头等舱中除了他们三个,没有其他人,又松下一大口气。飞机内的一切都令祖安感到稀奇不已。飞机起飞后,发现他每天待在院子仰头才看得见的浮游天空的云,突然就在小小的窗子外面,祖安兴奋得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的说个不停。
没有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过,祖安的语句因此完全不连贯,嘉茹和敬桐都听得似懂非懂,数度两双
惑的眼睛相望对问,又同时无解但会心地相视微笑。祖安叽叽呱呱了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快乐。而过分兴奋和滔滔不绝,使男孩很快就累得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多年来马不停蹄地到处旅行,敬桐未曾感到飞行是如此愉快和有趣。他做梦都想不到,他一生中开始感受到真正的快乐,而这快乐之泉竟来自一个智力不足的男孩和一个他原以为自私自利,其实满怀爱心、坚毅果敢的女人。哦,还有她养的猫和鸟。
“你在笑什么?”
敬桐转向嘉茹,握住她的手。“红茶和咖啡。”
“红茶和咖啡。好的,马上来,何先生。”正巧来到他座位旁的空中小姐应道。
“等等,我不是--”敬桐
说明,但空中小姐已经走了。
嘉茹掩住嘴,以防大笑出声。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那天早上当嘉茹冲好三杯牛
,烤了多士,和煎蛋一起端上桌,红茶第一个把它的长喙伸进其中一杯牛
,然后呱呱哇哇地振飞而起,逃到厨房里面,对着烫到它的舌头的牛
大喊大叫。
“杀人哪!刺客!来人呀!救命!”
咖啡也一样,老实不客气地吃了一大口煎蛋,跟着张嘴呼呼吹着热气,咚地一声由椅子上跌下去,绕着桌子又跑又跳地龇牙咧嘴咆哮。
嘉茹不知道他何以突然想到它们,不过她的确知道他在说什么。
“它们来到家里以后,还没有和我们分开过。”她说。
难得的是易风。她对猫和鸟部没有好感,尤其不喜欢嘉茹把红茶和咖啡“宠得无法无天”却愿意帮忙代为照料,直到嘉茹回来。
“谢谢你肯带祖安和我同行,嘉茹。”敬桐说。
空中小姐送来红茶和咖啡,他接过来,道了谢,和嘉茹目光相遇,又一阵忍不住的好笑。
“你喝什么?”
“我喝红茶好了。”
敬桐看着杯子里的咖啡。“自从认识你家咖啡以后,我喝咖啡都有点喝不下口,好像它忽然有了生命,喝了有罪似的。”
嘉茹轻啜一口茶。“没想到你如此感
。”
“哦,我还有很多优点,你慢慢会发现的。”
她专注于用双手端住茶杯和杯碟。她已经发现的部分,已足令她倾心了。她仍无法确知她这样是对是错。她知道他关心她,关心祖安,并不以她的遭遇、祖安的出身,而对他们另眼相看。可是曾几何时,关心已经不够了。但她能要得太多吗?他分明和她在许多方面都不同。
“在想什么?”
她的一只手不知几时又到了他掌中。嘉茹慢慢放下杯子。
“我不晓得该如何谢你。”
敬桐皱一下眉。“这么说不是太见外了吗?”
“敬桐,我想…”
“你想得太多了。嗯,祖安丰富的想象力,大概是你教的了。”
再一次,她意会了他言之所指。
她微笑。“对祖安来说,云从来不是云,它们是他想象天空里的各种东西。”
他指着它们,大叫:“看哪,一条大鸟。啊,那边,那边有树叶,好大的一只树叶。鱼吶,有一张鱼。一个积木在鱼上面。”
祖安形容东西用的单位皆自成一格。敬桐三十几岁了,却经由一个智能不足的男孩,发现了天空可以是一幅艺术作品,也是许多小生命的集合处。
“你知道你每次说着祖安时,你的神情有多美吗?”他柔声低语。
她双颊飞红。“祖安的一切都很美,我常想,他是真、善、美的表征。”
“你也是,嘉茹。没有你全心全意的爱和呵护,他的真善美很有可能只是个可怜的残缺。”
“你说得太好了。”她轻声道,按抑住她的感动和些许感怀。“祖安小时候,我不像现在可以把工作接了带回家做,必须带着他和我一起出去。绝大多数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或者悲悯、可怜他。有些人当他是有传染病的怪物,忙不迭地把自己的孩子带远离他,甚至还有人对他提出些残忍的问题。”
他握紧她的手。“祖安懂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多半不大懂吧,他很天真。所以无知有时候真的是一种福气。”
但是她却承受了那些鄙视的目光。他懂。
“如果到了那,你决定和你父亲见面,你会带祖安去见他吗?”
他掌中她的手马上变僵硬。
“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
“祖安也是你恨你父亲的原因之一,是吗?”
她转开忽地闪着泪光的眼睛。“我是恨过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很恨他。”她轻而低的声音里,只有喟叹,没有恨。““那时候我身负巨债,祖安又小,我走投无路,想到是他的狠心和无情造成这一切…当时,我真的是恨他。”
“为什么你一再相信你父亲要对这些后果负责呢?”他纳闷了好久,她从未给过他直接的答复。
“要不是他把我们赶出来,妈不会堕落得变成酒鬼和赌徒,我也不会非得嫁给一个搞地下赌场的男人。”
“他告诉我是你母亲带着你离开了他。”
嘉茹要收回手,他不肯放。
“你同意和我去新加坡,我便在电话里向他提起了你的事。我想该给他个心理准备。”
她的手在他掌中颤抖。“好让他有时间准备更多谎言?”
敬桐的表情严肃,眼神则十分温柔。
“我没有提到祖安。他听到你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和钱或支票,他非常震惊。相信我,嘉茹,我为你父亲工作十几年了,他从来不说假话。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是因为他的诚实和正直,为他赢得同行同业的信任和尊崇。”
“我很想相信你,可是他对我和妈妈不闻不问二十多年,也是事实。他赶妈妈出门,叫她带我一起滚出去,是我亲耳听见的。”
他摇一下头。“嘉茹,我真心的希望这一切在你和他见面后都能澄清。同时我要你知道,不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
她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
“即使那表示你要背叛他?”
他柔柔一笑。“嘉茹,令尊于我是有恩,可是我不是是非黑白不分的人。”他聚拢眉峰。“有件事我不明白。”
“什么事?”
“你为什么非嫁给那个老头不可?欠他钱的是你母亲,不是吗?他没有权利要你来抵债,更何况他经营的是非法生意,你可以反过来控告他的。”
她神色沉暗。“那时候我母亲病重,住在医院里。他要债要到医院里来。看到我,他开出条件。他愿意结清医葯费,同时把我母亲欠他的债一笔勾消--”
“但是你必须嫁给他。你就真的答应了?”
她凄然摇头。“我母亲求我。她说只要我为她还掉这笔债,她再也不睹了。同时,她也答应戒酒、戒毒。”
敬桐吃了一惊。“她
毒?”
“否则祖安出生时,不会几乎活不下来。”她叹息。“他只是智能不足,不是个痴儿,已经是万幸了。”
“你母亲呢?她实践了诺言吗?”
嘉茹又摇摇头。“我结婚不久后,她死于
毒过量。丧事才办完不到一个星期,我丈夫的赌场被查
。我和债主们商量,用分期付款方式摊还。”
敬桐气得咬牙切齿。“一还就还了十几年?”
“十年。还有差不多五年就还清了。”她拿起杯子,喝一口冷掉的茶。
“你真的没有必要代他还的,嘉茹。”
“我不想成为被讨债的人追赶的逃犯。”
“他们根本没有理由找你要钱。”
“对黑道的人,无所谓理由。他们的钱被坑了,非讨回来不可,而且可以不择手段。”
他震惊地看住她。“黑道?”
嘉茹也看着他,但目光平静。“如你所说,我丈夫从事的是非法生意,你想他都和哪种
人来往呢?”
“不要再说他是你丈夫。他不配!”
忽然,敬桐想起一件事。
“我第一天去找你的时候,你以为我是去讨债的打手吗?”
“或杀手。差不多。”
他几乎捏断她的手指。“这些打手或杀手曾经找过你麻烦?”
“刚开始的时候。”她点点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发现那一大笔债务,我吓呆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待在我母亲买的房子里,好几天没出门,想冷静的思考对策。”
“他们以为你存心赖帐。”敬桐气得七窍生烟。“房子呢?”
“卖掉了。我和祖安现在住的,是易风的父母早年住的旧房子。他们搬到新居后,这房子一直空着。易风和他们商量,让我和祖安在那安身。”
她的神秘,她不近情理的与外界疏离、她索取报酬之高却过得一贫如洗,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她肩负的重誓,却不合理得令敬桐血脉愤张。
谁能想象得到,亿万富翁邵逸达的女儿,竟然因身负巨债而家徒四壁?更何况是-笔和她不相干的债。
“你为什么不让易风帮你?”
问完,敬桐便暗骂自己。换了他,他想他也会和她一样执拗,非要咬紧牙龈靠自己不可。
“我又不是四肢残缺,没有能力工作。何况她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最初一些大客户,都是她艺廊里的客人,全靠她的伶俐口才为我争取到很高的价码。她要是肯收佣金,她早就是个大富婆了。”
她还没有偿清的债有多少呢?敬桐后悔着他答应给她的设计费太少了。要想帮她,显然只有这个方法。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也会拒绝她父亲的协助。他还没有告诉邵老她过的苦日子,邵老若知道她这些年的情形,不晓得会多心疼。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嘉茹。”
她望着他。
“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懂吗?从现在开始,你有任何困难,不要再独力去应付。我不是说你一个人应付不了,但是我不要你把我置身事外,好不好?”
她眨一下濡
的眼睛。“不论如何,谢谢你。”她轻轻地说。
“不,我是说真的。”他一手仍握着她的手,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他的眼中盈满柔情,它也在他低柔的声音里。“我知道你很顽强、很固执,可是,让我照顾你,照顾祖安。”
这是承诺吗?是哪一种承诺呢?她不敢问。
缓缓地,用另一只手,她覆上他托着地下颚的手,轻抚他
糙的手背。
“你为我和祖安做的已经太多了,敬桐。”
“啊,我还没开始呢。”他将地揽过来,她的头于是靠在他肩上。“我要照顾你和祖安-辈子,嘉茹。”
她太激动了,浓浓的感情梗住了她的喉咙,她无法发声,便只是依偎着他,觉得孤苦了一辈子,终于她倦累的帆,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
而敬桐隔了一晌,方忽然想到,他似乎许下了个终生的诺言,他却不知她对他的感受如何。他知道她好不容易信任了他,也对他心怀感激,但她是否对他有些许感情呢?
***
他们搭的是早班飞机,到达新加坡时正好是中午时分。空中小姐过来向敬桐轻声耳语,他点头道谢。
下机时,嘉茹没有看见其他旅客。一辆深蓝色加长型平治轿车等在停机坪,司机候在开着的车门边。嘉茹恍然大悟。这又是敬桐的安排!为了祖安,他为这趟行程真是煞费苦心。
在飞机上睡足了觉,祖安精神焕发,坐在后座,惊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但是他没有去注意关闭的车窗,或深
窗子外面有什么东西。平治车内华丽的设备:冰箱、电话,一架小型电视,已教他眼花
了。敬桐周到地教人在车内准备的卡通录影带,更让祖安看得到了目的地还不想下车。
他们由地下室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省去了住房登记手续,和避免穿过酒店大厅。而一出电梯,嘉茹马上看出他们要住的是这一层楼上唯一的一间套房。
房间里的豪华自是不在话下,祖安张着嘴,来不及哇哇惊叹,圆睁着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或者因为嘉茹和已成为他五体投地崇拜的偶像的敬桐都在,陌生的环境并未使他感到不安或恐惧。对他来说,一切都显得新奇而有趣。
敬桐耐心地回答祖安一连串奇怪的问题时,嘉茹走到有若一座小花园的阳台,向下俯瞰新加坡整洁的市容。如她所料,这是位于顶楼的私人套房。想必是属于敬桐专用的。
原来这就是他在新加坡的家。一间华丽的套房,却比她和祖安所住的“房子”大上至少有一倍。她还没有仔细参观,已经心生畏缩。
“累不累?要不要洗个澡休息一下?”敬桐也走到阳台来。
她摇摇头。“祖安呢?”
“在看电视。我发现他很
电视。红茶说的许多话都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吧?”
她不置可否。“红茶和咖啡整天跟着祖安。除了看电视、玩玩具,祖安没其他事好做。他只爱看漫画,别的书他都没兴趣。”
“电视看多了,对孩子不大好吧?”
她觉得他们好像一对在讨论孩子教育问题的父母。祖安不是他们的孩子,她也无法想象和一个生活水准跟她如此悬殊的男人,共育他们的孩子。
啊,老天,她想到哪去了。
“你这儿很舒适。”她淡淡的转移话题。“你不在的时候,谁来帮你打扫看管呢?”
他是不是听到嫉妒和试探?“这里每天固定有个人来打扫整理。”
“你不在她也每天来?”
“我不知道。也许吧!这间套房不是我的。”他注视她松弛了脸部紧绷的线条,
出微笑。
“不是你的?那怎么…?”嘉茹猝然明白了。“是我父亲的。”
“对。”
“他住在酒店顶楼?他没有…家吗?”
她终于开始询问关于她父亲的事了,敬桐希望这是好现象。或者她毕竟不会让邵老空等待,而愿意去见他一面。
“这儿就是他的家。”
嘉茹思虑着。终究还是问了。
“他没有再婚?”
“据我所知,没有:他-直是-个人。”
她转身走到阳台上遮
伞下的柳条椅旁,想坐下,又顿住。她父亲是否经常坐在这呢?
她的情感和思
如波
起伏,忽然,她觉得父亲仿佛就在附近。嘉茹有些呼吸急促起来。
“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你答应过不
我,不强迫我。我来不表示一定得见他。你说过我还可以考虑的。”
敬桐一手放在她肩上,发觉她在颤抖,他遂双手扶住她。
“不要激动,嘉茹。这个安排是我的提议,你父亲马上同意了。我是为了祖安,不是设下陷阱,要你马上和你父亲见面。”
她瞪住他。““他知道我们来了?”
“他知道你和祖安和我一起来,他也知道你还需要时间考虑,虽然他迫不及待的想见你。”
嘉茹跌坐进椅子。“要是我不见他呢?”
“他会非常难过,但是他会谅解。他也说了,不一定非要你去见他,他可以来看你。只要看你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要说了。”嘉茹闭紧眼睛,努力设法平定汹涌的情绪。“我并不是不想见他,我想见他想了二十几年。我也曾想过,只要见他一面,一面就好,可是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又失望。在我完全放下这个想望之后,他突然出现了,我…我没法当那些椎心的痛苦不曾发生过。”
“慢慢来,嘉茹。”他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置在膝上颤抖的拳头。“你已经在这了,其他就顺其自然吧!好吗?”
她慢慢张开眼睛,望进他温柔似水的双眸。“头等舱和车子,都是他的安排?”
“是我的主意。包下头等舱,让车子直接来接,痹篇出关的排队等候,都是为了祖安。我们要确定他不受到惊扰,对不对?”
她忍不住张开捏紧的拳头,反手握住他。“你费了这么多心思保护祖安,而你还说我对他过分保护。”
他柔柔一笑。“说是为了祖安,其实祖安若安然自在,你也少了挂虑,不是吗?而且车子能开进停机坪,还是藉助了你父亲的关系。”
她抿一下嘴。“他这么财大势大,只手就可拥有半个世界,他非要见我这个穷亲戚做什么?”
“嘉茹,不要再故意难为你自己。你不是在挑剔你父亲,你是在制造理由好理直气壮的拒绝见他,可是你不会因此比较好过,何苦呢?”
她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何况你不是什么亲戚,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呀!”
祖安这时走了出来,一脸的茫然。
“妈,肚子
了。”他摸着腹部,眼珠子朝阳台转来转去。“红茶呢?咖啡呢?”
“你在飞机上吃了那么多东西,又饿了?”嘉茹站起来。
“他不会非要红茶和咖啡不可吧?”敬桐小声问她。
“他对你是心悦诚服,真的非要不可的话,就看你的了。”她也
低声音。
他眸光闪亮。敬桐了解祖安对她多么重要,现在她放心地把男孩交给他,其意义于他之重,非惊喜二字可以形容。也许皇天毕竟不负苦心人。
***
虽然五十多岁了,邵逸达看上去依然十分健朗。他年轻时乌亮丰厚的头发,如今教岁月
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变成雪般的莹白。而岁月留下的则是他眼尾、嘴角和脸部的细细纹路,它们未使他显得苍老,倒是
出阅历丰富的智慧和练达。他的背仍然
得笔直,神容有些许憔悴,握着烟斗的手微微颤抖。敬桐宁愿相信那是他听到他女儿已抵达新加坡的缘故。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邵逸达渴切地问。
“很漂亮。”敬桐答道。
“是吗?她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小鲍主。”
“其实她不止是漂亮。她…很难形容,邵叔。她很特别。”
尽管事先已知道嘉茹要来,有了心理准备,邵逸达仍然有些激动不能自己地
着烟斗。
“邵叔,你烟
得太凶了吧?医生不是要你戒掉吗?”
邵逸达挥挥手。“别管医生了,他们比老太婆还唠叨。快告诉我嘉茄的一切。”
“我所知道的都跟你说了,邵叔。”
“她妈妈没有和她一起来吗?”
“嘉茹的母亲十年前就过世了。”
邵逸达征了怔。“难怪那时候起,我写的信都退了回来。”
“嘉茄说在那之前,她也没收到过你的信。”
邵逸达聚给起灰白的眉毛。“嗯,你在电话里提过。你有没有告诉她,我也没有收到她的信?”
“我说了。她很固执,坚持你蓄意对她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她还表示她写过信请你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和婚礼。”
邵逸达一向慈蔼、温和的脸沉了下来。当他又把烟斗
进嘴里,敬桐几乎想放弃劝告,直接阻止他。
“一定是杨曼珍搞的鬼。”
敬桐第一次听他说出他前
的名字。他简略地告诉邵逸达,嘉茹如何被迫嫁接她已死的丈夫,又背负了一身的债。邵逸达的眉毛拧结在一起
“她有没有和耶个糟老头生孩子?”
“没有。不过…”敬桐
言又止。
邵逸达
敏的眼睛直视他。“还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敬桐摇摇头。“这件事我答应嘉茹守密,她若见了你,愿意提起,她会自己告诉你。”
了解敬桐耿直的
情,邵逸达没有勉强追问。
“说服她来,很费了你一番
舌吧?”
“明了她遭遇的那些事后,我想任何人部无法怪她的铁石心肠。一开始她对你非常不谅解,我可以感觉到恨意。”敬桐实话实说。“她结婚时才十九岁,又在
不得已的情况下嫁给那种人。不到两个月,她母亲去世;第三个月,她成了寡妇,而且担负了一大笔债务”
“岂有此理!”邵逸达扬声怒道。“她为什么要替那个败类还债?”
“就算她不理会所谓『夫债
还』的义务,债主也不会放过她。我找到嘉茹时,她以为我是要债的打手。”
邵逸达又气又心疼得脸色发白。“早知如此,当初我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她,把她带回来,留在我身边。我早该知道不能相信那个女人!”
“嘉茹认为她母亲的堕落是你造成的。”
“她本来就是…算了。”邵逸达叹一口气,手指紧握着烟斗。“所以,嘉茹虽然来了,可是还是不肯见我,是吗?”
“我想她心底其实很想和你见面,邵叔,否则她也不会答应来。”更不会冒着祖安会因和陌生的外界接触而受惊的险。他是尽可能的做了些周全的安排,然而她事先并不知道。
“好吧,我等了这么多年,我想我可以再耐心的等个几天。”邵逸达说。
他们接着谈了些新办公大楼内部装修的工程事宜,及开幕的
期和酒会等等。
“邵叔,你怎么不多休息些日子?医生同意你这么快就回来工作吗?”
和邵逸达联络时,发现他人已在办公室,令敬桐大吃一惊。
“我好得很。我这身骨头忙惯了,教它们闲下来,马上要生绣。”
敬桐却觉得一问起他的身体状况,及他的检查结果,他便回避或闪烁其词,这一点不像他坦直的作风。
“嘉茹在那还住得惯吗?”
“当她知道那是你的套房时,有点不自在;或者对她而言,那里太豪华了些。”
敬桐告诉他嘉茹在郊外海边的一个僻乡住的简陋旧屋。邵逸达啪嗒啪嗒更猛地
他的烟斗。
“我希望她三天内作好决定,否则我不管她肯不肯,我都要亲自去看她。”
“我认为不要
之过急的好。”敬桐安抚他。“她会和你见面的,邵叔。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缓冲一下她的情绪
又和邵逸达闲谈了-会儿后,敬桐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心雯正好有事不在,倒让敬桐松了一口气。上次她突然去找他,又匆匆走掉之后,他一直未再和她通话。他希望他们之间仍持续原来的友谊。
***
倚着门框,嘉茹注视着淡柔的
头灯光映照中,敬桐男
化的刚强侧面线条。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各方面条件皆如此优秀的男人,会如此温柔的对待一个十六岁,但只有六、七岁智力的男孩。
他对待祖安,就像他是他的儿子,一如嘉茹一直以来爱护祖安的态度。他对她也是百般的迁就、容让,她从没见过一个如此有耐心的男人,她也没想到她会对他动心、动情。
以后呢?她见过她父亲以后,他们父女若果真误会冰释,团圆相聚,他的任务圆满达成,是不是彼此便将再度回到各自的生活?
她以前没用过她父亲的钱,独立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或以后,她也不会自视为大企业家的女儿。她不要她父亲的财富,她要的是找回她失去的父爱,一个父亲。所以生活实质上,她和敬桐仍将是天地之别。
当她结婚,她嫁的是她不该嫁的人。如今她恋爱了,爱上的却是个她不该爱的人。她生命中的波折几时才会结束?
轻轻放下故事书,捻熄台灯,为睡着的祖安拉好毯子,敬桐自
边站起身。
他走到她面前了,她还在沉思。
敬桐抬手轻抚她颊侧,她差点跳起来。他环住她,搂着她走向起居室。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脸上那副仿佛将要天崩地裂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柔声问,引她坐进沙发。
嘉茹涩涩一笑。“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观察人微?”
“我关心你,嘉茹。”她仰脸注视他。他的神情严肃亦柔和。“你的一切我都关心。我要为你分忧解劳,可是你老把心事闷着发愁,我再怎么观察人微,也无法观『知』入微到读得出你的思绪。”
“我一个人遇事独自发闷太久了,敬桐,要我说出来很难。”
“试试看。而且我说过,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你现在有我。”
现在,是的。她无声叹息。
“我很少拥有我真正想要的,敬桐。我已经忘记人
的
和
是什么了。”
他明白这可能是她容许自己说出口的最大胆的话了。敬桐有些喜不自
,但他想他也许误解了她的意思。
“除了你被迫嫁的人,”他小心措词,谨慎问道。“你没有过其他男人?”
她靠进他环着的她的臂弯,以藏住她的尴尬。“结婚当夜是我的第一次,之后我没有时间和其他男人交往。”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羞赧的红颜。“你是在告诉我,你和我有完全一样的渴望,可是你不认为我要你?”
她双颊的红晕更深了。“我无法分辨。我觉得你…当你吻我…”
“当我吻过你,”他轻轻接下去。“我没有一时一刻忘得了那种滋味。我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嘉茹,直到遇见你,直到我吻了你。”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轻浮了。”
他发出低柔的笑声,将她揽进怀里。“我却担心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没那么无知。”她低声抗议,偎着他,伸手抱着他,深呼吸,然后她小声地承认。“但是我对那种事有…恐惧感。”
敬桐的
线抿紧,拥着她的手仍无比温柔。“那个男人对你很
暴?”
“我不知道。我无从比较。”她抬起头,自嘲地短笑一声。“真不敢相信我竟说出这种话。”
“我很高兴你无从比较。”他吻吻她的前额。“不要担心,我不和你们住在这。”她直接反应的表情令他开怀而笑。“也不要失望,只要你哪天开口邀请,我会非常乐意留下来。”
她想她若现在开口,他便真会留下,但是他在给她留足够的空间和退步,她明白。这个“哪一天要他留下”自然由她决定。
敬桐心知他若稍微积极些,她的犹豫不决便会溃散。然而,正是她的犹豫和羞愧越发的打动他的心弦。他渴望她,但是他要等待她全心全意毫无踌躇。他要的是两情相悦,而非一晌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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