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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阮文帝临嘉七年,京师北移。江南西境之土,战事略为平静,男耕女织,倒还是一片其乐融融。北疆战事略有不平,统帅应劭率兵守卫邠州,战功赫赫,威望甚高,此次出征驱赶进犯蛮夷也是轻而易举,在杀敌二十多万后班师回朝。

 江南。

 鱼米之乡,富饶之地。

 很平常很平常的一天。

 很平常很平常的一个小小院落。早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映照得连院门口一块掉了漆的小小牌子像是罩了七彩的光来,上面的文雕刻的字体都好像在光的沐浴下变得软软的,嗯,因为雕得太过突出,又好像有几十年的年龄了,被风吹雨打之后,略显残破的身躯在早晨包容一切的阳光下,像是化掉的棉花糖,呃…好像不该这么说…这里好像不是一个太平常的院子。

 “老爷起来了。”几个下人冲著我打招呼。我点了点头,舒服地在院子里伸了一个懒。立刻,旁边的小福走了出来,牵出一头老驴来。早上的空气不错,衙门吱丫吱丫地打开,走出两个人一头驴来。

 嗯,是了。这里是一个衙门了。那几个在阳光下,像是化开了的棉花糖般的文雕刻的字,正是衙门上的横匾:青天白

 还是早上,太阳还是那么的温暖。虽然已经是到了秋天了。听说北疆的战事已经较稳定了,有的将领已经被调回来了。不过,这种事情,我是不大管的。如今我要管的,就是把眼前的这一大碗咸淡适宜滑口的豆腐脑跟两油条解决掉。

 “郝大娘,您做的豆腐可真好吃。”嘴角,我从袖口掏出两文钱递了过去。

 “托李老爷您的福,小民的豆腐可是卖得越来越好了。”郝大娘圆圆的脸上满是笑容,一副富足的样子。当然,在我李斐李老爷英明管制的小地方,怎么会有人生活得不好呢。

 “听说您媳妇快要生了?”我一边起身,身旁的小福连忙扶著我的右手,帮我拉直因为刚才坐了一会儿而弄得有些皱的长袍下角。

 “就这两天!东村的大夫说了,会是个大胖小子。”郝大娘喜滋滋地收拾著我刚吃过的碗筷“到时候啊,还得请李老爷您帮民妇的小儿子想个名儿。”

 “好啊好啊。”我哈哈笑着,接过小福手里递过来的绳子,拉起刚才被我绑在一旁的老驴。在一旁吃草吃得的老驴不高兴地甩了几下尾巴,慢慢地跟著我开始走路。真是有够懒的。一天一晚,这头老驴过著比我还惬意的生活。每天早上顺著集市的边缘走一圈,他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而我还得苦命地回去做著大大小小的事情。

 告别了郝大娘,然后是到阿胖的铁匠铺去坐一坐,跟阿胖和他老爹拉扯几句。出了铁匠铺,往铁匠铺对面走,拐弯五十步左右,是衡生玉器店,进去看看店主阿月最新又进了什么货,又卖出了多少假玉,然后再是沿著玉器店的小街溜达溜达过去,到那间小小的矮屋下把自己懒惰的老驴子拴好,别怀疑,这家伙就是喜欢在这儿休息,虽然我仔细研究了这间矮屋下面的草并没有什么长得特别茁壮、油亮香得能令它死活也要停下来。但是小屋子里住的那个八十几岁的高龄的胡老爹可是我们县的一个大宝贝,因为他一个儿子女儿都没有了,所以得每天累我跑一趟,跑去给人家老太爷请安,顺便看看他是不是挂掉了。因为每次看到他老人家在自己家里院子里颤巍巍地走,我心里就揪得慌。分两个侍女过去嘛,人家胡老爹可是很看重他自己的晚节的,万一不小心出点什么差错,晚节不保了,我这个县令也就帮倒忙了。

 “李老爷啊,您坐吧。我老人家正要出去了。”胡老爹岁数大了,耳朵也聋得差不多了,但是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教训起左邻右舍不听话的小孩子颇有风范,再加上因为稀有动物,连带著也不把我这个小小的县太爷放在眼里。

 “您老慢走。走好。”我一脸微笑着看人家出门。一滴小小的雨滴落到我的鼻子上,摸摸鼻子,抬头看看天,好像还没一点下雨的样子。

 “小福您瞧,今儿个天那么晴,太阳都那么好,怎么还会有水滴滴到大人我的鼻子上呢?”拉了拉拴在旁边小树上的老驴,那家伙哼哼几声硬是不肯走,我也就顺便倚在小树上跟著旁边唯一的人拉扯起话来了。

 “没有啊。小的没有看到下雨。”小福抬起头来左张右望“砰——”的一声,我头顶对面偏左的一扇窗户突然关了。

 “噢噢。”我笑了笑。

 “不会是哪个姑娘的口水吧。”小福人小,会拍马,有时候话也说得让我心里面像吃了一样,但是损起人来让人的老脸都要揭下来。

 像是回应他的话“嘀嗒——”一声,一滴透明的体滴了下来。我低头,凝视著自己布鞋上了的一块,哭笑不得。

 “小福——回来——”一声喊叫,一个绑著小辫子的小童跑了过来“李老爷好!”小孩子的嘴很甜。

 “好啊。”我回道,一伸手想摸摸小童剃得光光的脑门,这小鬼倒是机灵,一下子就躲开了,只见他一把揪起那只还在努力地著口水著我的布鞋的大狗颈子上的“小福——回家去!别再老爷的鞋子了。”他一边斥道,一边扎起马步摆出一副架势使劲地拉起那只死赖著不走的大狗。

 “他,他也叫小福?”我哈哈笑着,问道。

 “是啊。人取名,狗取福禄,我娘说的。”小童快言快语。

 我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站著不动的小福。他的面孔似乎有些狞狰了。

 “哈哈,真是个好名字。快拉走你的小福吧。再这样下去,我的整个鞋子都要被他啃光了。”我笑道。这倒是不假,这只大狗干脆就开始趴下了,用牙齿在轻轻地磨著我的鞋子。

 左侧树下的老驴才伸过头来,懒洋洋地瞅了一眼那只大狗,踱了过去。“唔——”的一声叫唤,那只大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被小童一下子拉走。

 我拉起驴子,慢地沿著小街继续走着。

 身后传来小福的磨牙声。

 “大人…”

 “嗯?小福,有什么事?”我微笑着,望见前面弄堂转向的地方一个十二三岁的著蓝衣的小姑娘。

 “您不觉得刚才那只狗取的名太好听了吗?”

 “啊啊,是啊。”

 磨牙声更响了。“那大人,您觉得您给小人取的这个名儿怎么样?”

 “小福?这个名儿不错的啊。”我微微笑,站到那个小姑娘面前“一束蔷薇。”

 小福立刻没声了。回头看他时,已经是憋红了一张脸,但是却没有再多嘴一句。

 “老爷,您的花。”卖花的小姑娘快手快脚地迅速包好一束,递过来。“老爷今儿个又去见如花姑娘?”

 “是啊。”我接过花抛到小福手里,从袖子里再掏出几文钱,放进小姑娘的篮子里。

 “老爷,不是兰儿我说您。只是您看看,您今儿个,又穿成这个样子,牵著您的驴子,哪个见姑娘的人是这样子出来的。”这个唤兰儿的小姑娘牙尖嘴利的“你穿成这个样子,就拿著一束花,去我们县里最有名的倚翠楼,见我们最头牌的如花姑娘,您说您——”

 “那您说我该怎么穿?”瞅瞅四周,她今儿个似乎生意不是太好。掏了两文钱“你那边的黄的花儿再给我包几枝。”

 “唉——”兰儿的手麻练地把蓝子里剩下的几枝黄花都捡了来,包成一束“我说大人啊,您进倚翠楼,其实再多的花儿也没用,再多的花儿也不值多少钱。”

 “那要带什么过去?”接过带的花,我再次把它递给旁边的小福。

 “您得带银子。或者是银票。”兰儿一本正经道“还有啊,老爷我很久以前就想跟您说了,你长得是漂亮,但是呢,您得也要穿好。您不能穿成这样——”她指指我灰白的袍子“您得穿绸缎的衣服,穿上靴子,还有,您得要带上一把扇子,时不时地在身前挥几下。”小姑娘显然已经有自己的审美观了。

 “扇子倒是有。”我笑道,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纸扇“像这样?”我展开扇子搁在前。

 “对啊。其实发现爷您啊,人长得真的很不错,您看看,扇子这么一摆,您就有几份大老爷的样子了嘛。再去换上一身衣裳就好了。”兰儿对著我的布鞋努努嘴。“还有鞋子。”

 “哪儿来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我笑道,拿出几文钱来递给她“可是您看您老爷我哪一次被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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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翠楼的景不错,尤其是如花姑娘的闺房,更是高高在上,从她的窗口可以一览本县所有风光。哦,说起来,小县风光也没有多少。唯有西向凤华山小小秀峰,再是南向的石潭,上有飞瀑,再就是东北向两大集市,从窗子里看,仅能看到人头攒动,黑的一小片。

 站在窗口望了许久,如花一曲奏罢,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唰——”的一声,把窗帘拉上,叉怒瞪著我。

 “如花姑娘。”我一揖到底,心里颤颤,不知何时又惹得人家大姑不高兴了。

 “人家刚才这支小曲儿弹得怎么样?”虽然是叉一副泼妇相,但是人倚翠楼的红牌仍然是能将这句话说得声如黄莺出谷言语婉转动听如。

 “还是昨天的那首《倚江望月》吗?”我道“虽然是熟练了很多,但是到了后面似乎有点杀气腾腾了。”眼角瞥见如花似乎脸色发青“呃…我是说…似乎并没有新妇孤身倚江望月时的凄楚之感,嗯嗯,是这样子的…”

 “大人刚才从小女子的窗前看见了什么了?”如花闲闲地走了回去,一珠帘,重新坐回到琴架前面“看得大人两眼发直,脖子伸得跟鹅子似的,连小女子刚才弹错了三个音都没听到,可是看到了什么美景?”

 “没,没有。”我战战兢兢。

 “没有吗?”纤纤玉指一拨,凄凉的琴声重又回在珠帘之间。“听说皇上身边的红人儿,应王爷膝下的爱子,刚刚从北疆凯旋而回,被吾皇封为『北豫威武大将军』的应大将军今天到您的小小县里来了呢。”

 “是吗?”果然大小事情还是在酒肆教坊传播得快。“为什么没有人让我来接呢。”

 “人家可是回来休息的。养蓄锐,又不是来查这查那的,您当什么陪客啊。这种事情,还是让我们来做比较好。”如花懒懒欠身“大人刚刚可是看到了应大将军的车骑?”

 “是啊。”我道,重新打开窗子,东处集市一带还是黄尘四起,从集市正中横穿而过的黄尘似乎有些弥漫了开来。

 “人家凯旋而归,车骑是多了点。不过有些惊扰了百姓了呢,大人您不去管管,却有雅兴在我这个小教坊里听琴?”身后的如花还是坐在琴架前,不过话语里却好像有一些讥诮。为什么我碰到的小姑娘都这般的厉害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叹了一声。从闹市传来的声音似乎太过嘈杂了一点。

 如花没说什么。水袖一挥,琴声再起。

 胃里装满了酒耳朵里还回著婉转的琴声懒洋洋地踱出倚翠楼的时候,看到师爷韩顺在倚翠楼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不时地著手叹著气,一看到我出来,立刻就上前来“老爷,您今天怎么才下来啊!”“是啊。”我应道“衙门里有事?”清平年代,小小县令,能有多少事情,到今天,那案堂上的令牌都好像要被老鼠咬光了。

 “是啊,今天衙门里刚接到两宗案子,击鼓声响得整条街都晌了。您也知道,离上一次您审案子也有三个多月了,现在好多人都集在衙门里等著看您呢。这要是让他们都知道您在烟花酒肆,您说,我怎么说好呢。”师爷的脸色颇为愁苦。

 “什么事?”我的耳朵竖了起来,难道是有什么重大案件发生了?

 这年头当县令不好当,每天没事做,在自己的县衙里逛来逛去,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楼上的如花也打开了窗子,低头下来看着这边的动静。

 “刚才集市里我看到有车马横行,莫不是有人被死了?还是今新归的李大将军手下不守军纪,伤害百姓?”我不由地振奋起来。

 “呃…是王家寡妇说要再嫁,问您可不可以。”韩师爷道。

 “砰——”的一声,楼上的窗子十分干脆地关上。聚在倚翠楼前的一群男子不由地发出唏嘘声。

 “想嫁人就嫁嘛,这种小事,都要击什么鼓。”我的一腔热忱一下子被浇熄,一甩袖子,我起步走人。

 “呃…这个…大人…她的夫家人不准…”师爷跟在我的后头,著手,一脸愁苦相,嘴里不停地叽叽咕咕地讲著案件。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秋高气,呃,应该说是青天白

 “大人,您不能不管啊,王寡妇以前的夫家人都在,硬说是王五只是三年未归,并没有确定是死是活…”

 我摇著头,努力地拉起那头摇头尾巴在倚翠楼前著口水的老驴,一旁的小福连忙赶上去,接过我手中的绳子,帮我赶驴。

 我抬步就走。

 “呃…大人啊…您不能不管…”师爷还在身后唠叨道。

 “我回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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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寒窗,三载七品芝麻官。

 不大不小,我也足足活了有不少的年头了。

 牵驴上朝庭,应对得君心。

 风风光光的新科状元,只因这头老驴暴吼三声,冲撞了朝中不知道谁谁谁,偶立马卷起铺盖到这个地方乖乖地当自己的小县令来了。

 低著头走啊走,这次身边的老驴倒是十分的听话,没有留恋身边的野花野草。集市里人拥挤,小福倒是十分忠心地赶在我的前面,美其名曰替大老爷开路,说白了就是省得让我撞到人或者是让人撞到我。

 低著头,因此能看到自己脚下的路有些脏。是了,今是集会嘛,三一次集市,小县东市自是热闹非凡。鼻子下面不时地飘过一缕缕烤鸭的香味,还有油炸酥饼的焦香,混著油油的芝麻香气,嗯,那边好像还有烤…我大大地了一口,肚子也突然大大地咕了一下,唔,早饭是吃得太少了,没抬头,我伸手拉住前面的小福“等等,我们不必急著回衙门——”手中的布料怎么那般的光滑?正心下略有纳闷间,前面的小个子人回过头来,话音立止“对不起,抓错人了。”我赔著笑。

 跟小福身材相似的少年回过头来,怔了一下,立刻也微笑道“没事没事。小兄弟你是跟人失散了?”

 “唔,是啊…”小兄弟?抬头时,瞅到不远处小福正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努力地挤回来“老爷——老爷——”叫声凄惨得令人发

 不忍承认这个挤得七八糟眼泪鼻涕一把的家伙就是我身边的人,我立马挤到大个子后面去,掏掏袖子,发现自己带出来的钱竟然没有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到那个烤摊,肚子又咕了一下。

 刚才被我抓错的少年也跟著挤了过来,嘴一咧,亮出他雪白的牙齿“一起去吃烤如何?”人多,他又跟我靠得那么近,想当然自是听到了我刚才肚子里的声音。

 “在下没带多少钱。”我感叹道。世道啊!当县官的竟然会袖子里铜板都掏不出来。还得在心里阴险地打著一个小少年的主意,赖别人的烤吃。

 “我请你。”少年倒是毫,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开始往不远处的小烤摊冲,烤摊在对面,中间只隔了一条小小的街道。不过现下这个时候,这条街道上也是挤满了人了,看不出一条街道的样子来了。

 “恭敬不如从命。”我微笑道,看到那个少年又怔了一下。

 “好,好啊…”少年嗫嚅道,好像还略有些痴痴呆呆,不过一下子好像清醒过来了“走吧。”

 目标,前面的烤摊。

 刚走下街道,就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让开!让开!”

 四周的人立刻动作迅速地往街道两侧散去。人一动,少年跟我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动。毕竟,我们离对面的街头已经很近了。

 少年紧紧拉著我的手。不知是哪家的小孩在我们脚边跑动,只觉脚下一个踉跄,人突然摇晃了几下,没有摔倒,在这种人密得如麻的地方,也不可能摔倒,但是小腿上熟悉的痛楚又传了上来,刺著神经末梢,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搐了一下。

 一股黄尘突地冲过来,不知道是哪边的人突然涌了过来,手上一松,那个少年温热的手似乎就离开了。

 可恶!我的烤啊!

 “啊——”

 “危险!”

 黄尘扑面,我咳嗽了几声,却听得旁边刺耳的尖叫声。出事了吗?我小心地抬头,却看到已经站到烤摊前的少年惊慌的脸,还有他掩著嘴的手。

 “天啊——”

 少年的手…可真是白呢…

 嘈杂的人声中,似乎突然传来 “驾——”一声大吼。自己的身子似乎一下子被人从地上拔了起来。

 “啊,三哥,看我救了谁了?”一个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离我很近,近到那说话时鼻息间软软的气息都扑到了我的脸上。

 我有些愣愣地。低下头来,瞪著环在自己上的两只手。

 “宋烈,不得对姑娘无礼。”那个被救了我的人唤作三哥的二十多岁人道。

 “无礼?”宋烈哈哈大笑,转过我的脸来,仔细地瞅了几下“看样子是蓬门女子,我就娶了她,又有何不好?”

 这个唤宋烈的人似乎还不过十五岁。脸上已经稍显刚毅的男儿之,但是还不了稚气。我抚摸著自己的小腿,确定不再痛了,才回头对宋烈道“这位小贤弟,可否放我下来?”

 “小贤弟?哈哈哈,小烈子,你没戏唱了!”身边一群跟著他们的汉子放肆大笑。

 “是啊,人家当你是小弟弟呢。”

 “哈哈,小烈子,我就说嘛,你就是留起了你嘴上的那几又能表示什么!”

 这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北方汉子的笑声实在是有些震耳聋。我拍了拍自己仍在嗡嗡作响的耳朵,瞅见小福跟著韩师爷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老爷——”

 “在这儿呢。”我没好气地拉开宋烈的手跳下来。

 “老爷?”不知谁反问了一声,刚才还嘈杂的一堆汉子立刻停住了声音。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小福手脚最快,三两步地便上来,帮我拍了袖子又拍旧袍子,我挥挥手,道“没事。”

 “男人!”一堆汉子中突然有人大吼一声,震得我的耳朵立刻嗡嗡作响。

 “怎么会是男人呢!小烈子,你这下了可惨了…”

 “是啊,人家小仆叫他老爷,你刚才差点撞到一个老爷——”

 “老爷又怎么样,咱在京城,撞死过几个老爷,还不是都一脚踩过去!”有一个人立刻反相讥。

 “这个不一样啊。这个是小烈看中的老爷——”

 “长得跟娘们似的,怪不得小烈刚才会看错——”

 耳朵里似乎有些隐隐发。十几个男人一说起话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让人觉得脑子里尽是叽叽喳喳的,跟他们口中的娘们儿没有什么两样。

 拍了拍发的耳朵,我顺便拍了拍自己满是黄尘的脸,一脸委屈地瞅著小福。

 “老爷,您受惊了,我们赶快回去…”小福不愧是小福,立马就扶著我要走。

 我把委屈的脸转向气吁吁地赶到的韩师爷。

 “老爷,您没事情就好,真是吓死老奴了,我们回衙门吧,王寡妇的案子还得等您…”

 挫败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是败给他们了。还指望着小福能撑著指著这几个蛮子道“哪里的人,冲撞了我们的老爷,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哪里,这是谁的地盘?冲撞了我们的父母官,你们担当得起吗!”哪里知道这两个狗奴才就是一副拉著我想逃跑的畏畏缩缩的样子。

 管教不严啊…想我堂堂李斐,竟然教导出这般懦弱的手下来…唔,当然也不是要自己的手下人狗仗人势啦,但是起码当老爷求救的时候,手下的人应该是立马冲上前去,前仆后继英勇对外的吧。

 凄凄惨惨凄凄。

 瞅到刚才被我拴到街另一头的老驴不知何时已经咬开绳子,慢慢地踱到了我的身边,对著那几匹高头大马嘶一声,不由地感动得想鼻涕眼泪一把

 “衙门?”刚才被宋烈唤三哥的男人下马“您是这里的李县令吧。”

 “是。”我叹了一声,摸摸自己身边的老驴子的头。“阁下是…”

 “在下姓应,单我一个劭字。”这个人倒是彬彬有礼,我不由地抬头看看,不意却看到这个人正低著头盯著我的布鞋。鞋子很有问题吗?我低下头来研究一番,不是很脏,只不过之前被那只大狗的过,一只布鞋的鞋面上略微地看得出一点沾了尘土的口水印。

 应劭似乎也是注意到他自己盯著我的鞋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道:“刚才我的兄弟有些鲁,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大人原谅。”

 “没什么。”我应道,抬了抬自己的脚,除了口水印,鞋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啊,两只鞋子,大小相同,颜色相同,形状相同,一个破都没有。

 “呃…”应劭望了一眼我在动的脚“大人的鞋子,真是…不错。”

 不错…是想说很糟糕吧。我瞥了一眼他穿的皂白马靴,再向上看他绣百蝠的宝蓝缎大氅,蓝绸箭袍,间系的丝绦,丝绦上的一对彩凤美玉,再向上,呃,是喉结,再往上,则是一张温文尔雅的脸。面色微白,脸型棱角分明,有八份堂堂男儿气,但更有两分儒雅气在眉间。

 武官有文相。

 人善被人欺。

 心里隐隐地有恶念浮现。

 我了几口口水,望了一眼那张儒雅的脸。哼哼,你管教手下来严,唆使手下人冲撞朝廷命官,对朝廷命官出言污辱,衙门见吧。眉峰一凛,脸色一正,刚抬起手来,忽听得身边师爷嘴里念念有词“应…应劭…老爷…他是圣上新封的威武大将军…切不可动手…切不可啊!不可以啊!不可以…”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伸手不打笑脸人啊…老爷…人家刚才向你赔礼了啊…”韩师爷还是咕噜咕噜著念叨,那种低低的声音,如果不是跟他处得很久的人,比如说老爷我,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的。

 “老爷啊…柿子要挑软的吃…柿子要挑软的…豆腐可以硬一点的…这个可是青柿子啊…”深深地一口气,我努力地把中的怒火下去,抬头,摆出微笑。

 “柿子要挑软的吃啊…柿子要挑软的吃啊…”耳朵边的苍蝇不住地在嗡嗡作响。

 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冒了上来。

 “应将军,请到下官的衙门一坐——”

 “柿子要挑软的吃啊…柿子要挑软的吃啊…”“请——赏脸喝口茶吧…”

 …

 **** **** ****

 真是窝囊。

 但是人就是这样子,没办法。谁叫我的官儿小呢。

 当着大街上百姓的面,我也只能这么说了。望见刚才拉我一起吃烤的少年边的微笑,心里突然觉得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可恶!

 要不是这几匹马,我现在应该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烤摊前,美滋滋地吃著香的烤串的。

 “请——赏脸喝口茶吧…”我一脸谄媚地笑道。“应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没能及时得知消息,没能给大人接风洗尘,实在是下官礼节不周,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应劭愣了一下,目光移到我的脸上来,似乎是愣了一下“呃…”他的手捂在嘴上咳了一下,这个动作倒是真正儒雅到底了。可惜啊,人家不是文人。人家是武官。文人还可以踩一脚哼两声,大不了跟人甩甩嘴皮子,武官…没胆!

 “小地虽陋,但是好歹也有上好的碧螺,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请移驾一坐。”我笑得灿烂笑得动人。每当要说这种话的时候,我的习惯就是一到底,连相也赔上,以保换来百分之百的成功。

 应劭的视线似乎还停驻在我的脸上。手捂在上,这种姿势仿佛在沉著什么。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著我。

 呃…现在是大眼瞪小眼时期…

 饶是我的脸皮再厚,饶是我这样子被人看也不是不常有,我还是心里起了。从小到大,敢盯著我超过三分钟的人,下场一般都会很悲惨。在我五岁的时候,私塾里新来一个老教书先生,第一堂课尽敢跟我大眼对小眼瞪了三分钟,下一堂课的时候他立刻从他的书桌里面掏出一只马蜂窝来;进京赶考时,跟著小福和蟑螂和老鼠同寝那段时间,敢对著我口水的家伙,个个都第二天在茅房里拉肚子拉到虚;圣殿上对答时,那个站在一旁竟敢对我涎著脸动手动脚的老头兼王爷,三分钟之后就被我的驴子给踢到爪哇国。

 呃…好像他还在看…

 当然,能这样子看我超过三分钟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墨樵。

 好吧…让他大眼瞪小眼…

 一想起墨樵,小腿似乎就开始了隐隐作痛。每当他用那种深情款款的目光注视我的时候,我都不由地心跳加速心猿意马旺盛,只想着要扑过去狠狠地吻他,哪还想到要计时算数。但是现在?如果应劭的视线中出一点点的还好办,我可以毫不留情地当街尖叫“强歼啦——”但是偏偏他那种注视只是一种不带情的纯洁得让我想大叫阿弥陀佛的注视,呃,也许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观察才对。

 大眼瞪小眼。

 …,…

 “应将军…”我小心地唤了一声。“呃…我们这样相望,似乎有点…”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柔软细腻,脸上的茸软软的手感极佳,嘴角也没有沾上东西,很正常啊。抬眼看旁边,吓!一大堆人围著看热闹。

 “应将军…”

 “呃…李大人您芳龄几何?”

 绝倒一大片。

 我…抓!抓抓抓——努力地抓住小福的袖子,我努力地站好,正一正脸色,还是摆出微笑道:“下官已经年过二十了。”晕——这么盯著我研究我大半天,敢情就为了这个?芳龄,我还高寿呢!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长得比较…呃…容易让人一见钟情…但是…

 “呃,对不起。”似乎是注意到围观的百姓的反应,应劭的脸上出一丝赧然,手扶在额上,他闭了闭眼,阳光太过刺眼吗?“今…就不去了。改再来跟李大人把酒言。”

 “那就改啦——”我乐颠颠微笑着地作揖,看到他又把手扶在额上闭了闭眼睛。贫血?没多想,回头招呼小福“走啦。”今天不用破费请人喝茶啦!

 “大人!”小福慌慌地跟过来“大人,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我轻斥了一声“刚才怎么不说话?本大人差点被人踩死了,你就拉著我逃回衙门?你像话嘛你?”

 “我哪敢——”小福道“赶著逃跑也总比你牺牲相地去巴结别人来得好吧。”后面的声音在我的怒视之下越来越低。

 “呜呜呜…人说小仆总是不好养的…从小,你就是人家的书僮,养到现在,竟然骂我巴结别人了…”我申道,望见韩师爷,头更大了。

 “大人,快回衙门吧。王寡妇…”

 我不由地抬起手来扶了扶额,闭了闭眼。头好痛。难道刚才应将军他老人家是头痛了?

 不知道哪儿传来的香味再次进入鼻息之间,转头,是刚才那个少年。但见他斜斜地倚在不远的柱子上,手里拿著一串松枝烤,笑笑地望着我。

 呜啊啊啊——

 我的烤——

 “…七月十号的时候,王寡妇遇见西村的卖豆腐的李汉…”

 “我要吃烤!”

 “老爷,您今天已经在集市上吃了一次东西了。就是早餐的时候,您忘了…”小福婉婉规劝。

 “…上月中旬的时候,被王家撞见…”

 “不管,我要吃烤…”

 “老夫人代,您不能随随便便吃外面的东西…”

 “…王寡妇的前夫在三年前曾经被征兵,笱南之战后,就没见回来…”

 暖暖的阳光下,只见一个小仆一个老师爷一左一右地架著一个衣著朴素的老爷,往衙门里匆匆赶去。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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