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细雨蒙蒙的下着,任晴光立独甲板,凝视眼前的风景。
“晴光,原来你在这儿。”
她转头嫣然一笑。“司徒,你醒了?这么早。”
“你不更早,几时起来的?”
“卯时初吧!”
司徒漠摇了头摇,却是一脸的纵容。
“怎么?不相信?”
“笑你
糊。”
“什么意思?”
“现在也不过是下卯时,而你瞧,”他伸手运气,拂掉她肩上的⽔珠。“这像是才出来站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吗?”
“那…大概是寅时未出来的吧!”
“也不怕着凉。”
她又笑了,娇靥如花,说的正是这样的丽妍吧!不但眉目如画,而且肌肤赛雪,仿佛自瓷般细致,娟秀
直的鼻梁,配上一张形状优美的红
;任晴光,委实美得教人怦然心动。
最难得的是,晴光似乎从不觉得自己美,或者说,她从来不曾侍“美”而骄,唯其如此,才更彰显出她的內外兼美。
“我在你眼中哪时变得如此娇弱了?”晴光失笑。“说出去,可没人会相信。”
“的确。”他也望向前方,附议地道。
这回她可笑出声来了“好像不太给面子噢!”
“娇弱的人,可以随我走这一趟长路?”司徒漠扭过头来看着她说。
“啊,你说的是这个呀!”仿佛想到什么忧心的事似的,晴光的脸⾊蓦然一黯“比起爹爹届时可能有的反应,这一趟路
本不算什么呀!”
“现在想打回头,也不是不…”
“不!”她轻囔着打断他。
“晴光。”
上他清朗的双眸,晴光顿感心中一震。“说到这,我好像还没有跟你好好的道谢过,真的很感谢你,司徒。”
司徒漠的心情一阵
漾,表面上却仍维持着一贯的冷静。“大姐小客气了。”
晴光闻言马上噘起嘴来,一副不依的模样“什么大姐小?”
“我在令尊手下做事,称你大姐小刚刚好。”
“是,刚刚好,好讨厌呢!”
瞧她娇嗔的俏⽪样子,司徒漠也被逗笑了,而这一笑,随即为他平⽇正直到稍嫌严峻的面庞,带来三分的和煦,也再度温暖、定安了晴光的心。
好像打从认识以来,他便一直扮演着自己心中盘石的角⾊,这次更是一路护卫她从庐山到华山来,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但司徒漠应该明⽩他在自己心中的外量吧!
司徒漠今年届満三十,长自己七岁,当她大哥真是绰绰有余,加上他长相端正、⾝材⾼大、个
开朗、心地善良,这些年来,他有陪着⽗亲,实在令她放心不少,同时却也让她偶尔难掩妒意。
是的,妒意。
自十五年前赴华山开始,他们⽗女便分隔两地,一年顶多见一次面。碰上⽗亲事务繁忙时,不见的时间还会拉长,每每让早已失去⺟亲的晴光又气苦、又自怜。
所幸她生
开朗又坚強,又有师⽗妥善的照顾,就算经常思念⽗亲,⽇子实在也不能说是难过。
只是最近情况有变,她才会急急地想要赴华山一趟,至于会面的结果…坦⽩说,她还真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依照⽗亲的脾气…唉!难呀!真是困难,到底要怎么说,才能劝劝他呢?
劝他跟自己一起离开华山,返回故里。
很难吧!很难成功吧!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吧!这些,她其实都知道,就因为都知道,才更是非做不可,否则还能如何呢?总不能推给司徒漠处理,再说坦承真正的心意后,司徒漠会站在她或⽗亲那一边,还是未定之数,自己又如何能够冒险?
不成啊!不能冒险,在见到⽗亲之前,她谁也不能说,虽然这样对司徒漠有点过意不去,可是眼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但盼一切尘埃定之后,司徒漠能够体谅她的用心,宽恕饼她一回。
“晴光?”
“嗄!”一脸茫然,反倒逗笑了他。
“在想什么,都出神了,额头还冒出汗来,都晚秋了呀!哎呀!不好。”
“什么不好?”
“你该不会是真招了风寒吧?”
“咄!真是开口没好话。”晴光娇嗔。
“那这额头上的汗?”
总不好明说是冷汗吧!晴光慌忙掏出纱缉儿出来按了按额头道:“怎么知道一定是汗,就不会想是氤氲的⽔气吗?所谓香雾云环
呀!”
“是,夜一深,浓雾就容易含带花香,将你柔美的云发给沾
,可是下一句呢?”
“什么下一句?”她当然不会不懂这是司徒漠在顺她的话意。转借杜甫的诗称赞她,但她也还没做好接受的准备,只好装傻。
“清辉⽟臂寒。”他已自顾自昑下去,然后再低声叫了句:“不好。”
“什么不好?”
“清辉是总管的名字,我一时嘴快,竟然就脫口而出。”
“原来如此,”晴光笑叹:“你呀!真怕我爹。”
“谁说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不然?”她斜睨着他问。
“是敬重,非惧怕。”
“真会说话呀?”她轻叹:“难怪爹爹会如此疼爱你。”
司徒漠闻言仰头大笑,果然立即换来晴光的娇嗔。
“笑什么?”
“笑你的小女儿心态呀!你在吃醋,对不对?”
“我…”话声初始一窒,后来⼲脆承认。“是呀!我是很嫉妒爹与你之间的亲密,简直主像是⽗子一般。”她原本是个蔵不住话的人。
司徒漠收敛了笑声,只微笑道:“你明知道总管最钟爱的人是你。”
“是吗?”
“当然。”
“那为什么不肯把我带在⾝边?”
“原也是爱你的一种表现。”
晴光沉默了。
司徒漠了然一切似的凝视她垂下的眼帘,又长又卷且轻轻颤抖着,让他心中差点都要摇晃起来。
“晴光,我…”想要说什么,因为河中突出风浪,已经来不及说了。
“司徒,那是…”晴光惊惶。
“嘘,噤声。”他难得的冷肃道:“不知內情的纷争。不宜揷手。”
眼前是一叶扁舟,隐约可见三条人影,而且是三对一的
斗着。
“奷细!”
“叛徒!”
被打的那一个不甘示弱的回嘴。“你们又好得到哪里去,若是见到⽩花花的银子,还不是一样…啊!”扁舟随着他的摔倒而摇晃,眼看着晴光就快要忍不住了,突见一道银⾊光芒破雾飞来。
是闪电吗?当然不是,是一个人,一个⾝着银⾊劲装的人。
虽然河上云雾浓厚,但练武的人感官原本比一般人敏锐,再加上两船靠得近,晴光还是见到那个银⾐人出手仿如迅雷,一掌便拍向被打那人的天灵盖,让他几乎连哀鸣声都来不及出口就已毙命。
晴光看得目瞪口呆,这便是所谓的江湖险恶吗?
“接下来就
给你们了。”他说话了,那声音冷寂、漠然,偏偏…偏偏怎样?
晴光眼睛继续盯住扁舟上的动静,那银⾐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两个人显然慑于他的狠厉,一时之间呆若木
,竟毫无反应。
“他⾝上有你们要的东西。”
这句话比上一句管用,那两个人的手脚总算可以动了,开始往尸体移过去。
而银⾐人像是任务已达成,毋需再停留的模样,马上长⾝飞跃,惊得晴光轻呼一声。
这定声虽然轻薇,但银⾐人仍听见了,一双眼睛马上朝声源扫
过来,准确且犀利。
司徒漠本能的向前
⾝,企图护卫晴光,晴不噤却被那双显露精光的眸子给牢牢的昅引住,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就好像方才分明听见他的声音冷肃,却又难抑心弦颤动一样。
短暂的对峙后,是银⾐人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菗⾝,仿佛蜻蜒点⽔一般,他竟然可以在河面上弹跳飞跃,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船儿疾行,扁舟
漾,很快的,周围便再陷⼊一片
雾当中,让刚刚发生的种种,恍如一场
梦。
“司徒,我们…”
司徒漠当然猜得着她想问什么。“不,不是一场梦。”
“但是,怎么会…怎么会…”发现自己全⾝微颤,才是吃惊。
“晴光。”司徒漠想要安抚她,却又怕唐突造次。
她则赶紧強迫自己镇静下来“我没事,没事,司徒。”
“什么?”
“这便是所谓的江湖?”
“你放心,我会…”他差点?*
隼戳耍
龊孟褚彩侵钡礁崭詹欧⑾值男囊猓钦饣鼗故且谎挥兴低辍?br>
“船家。”晴光蓦然扬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姑娘。”仿佛早已见惯⾎腥场面,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的中年船家躬⾝应道。
“加快船速,今天⼊夜前,我一定要赶抵岸头。”
“这…”“喏,赏给你。”晴光一出手,便是个结实的元宝。
船家不再多言了,随即下令全速前进,务必达到晴光的要求。
“对了,”雾散之后,晴光才想起了一件事。“司徒,方才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什么事?”
“啊!那个。”
晴光原本还待下文,不料他却嘎然而止。“司徒,哪个啊?”
“不重要,来⽇方长,要说还怕没有机会吗?”
明知道这大半是他的托辞,可是晴光仍接受了,毕竟现在的她也没有心情、没有时间、更没有立场接受“什么”呀!
于是她将话锋一转,刻意用活泼的语调说:“那好,慢慢再说吧!反正我们此去华山,也还有一段路程,你说要骑几⽇的马?”
虽然也不想仓卒表⽩,但她“同意”得如此⼲脆,司徒漠还是有些失望。
“从洛
转潼关,再上马走陆路,总也要走上三、五⽇。”
晴光闻言不语,光是盯住他看,直看到司徒漠心虚起来。
“怎…怎么?我脸上或⾝上有什么不对?”
“是心上的主意不对。”
这下司徒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竟刷一声涨红了脸,无法言语,莫非晴光已看穿他的心思?
“我虽是女儿⾝,好歹也飞翔过几年武,怎么你把我看得那么娇弱,短短的路程竟要花上三、五⽇?”
原来…竟是自己想偏了,司徒漠不噤头摇苦笑,看来是他自以为是,托大了。
“还是看不起我?”她已经有些恼怒。
“什…”司徒漠醒转过来。“晴光,别生气呀!你误会了。”
“误会?”
“是啊!你那一手铁扇功夫,别人或许不知,但不时与你见面的我,怎会陌生,如何叫做‘只习过几年的武’?”
好话谁不爱听,晴光自然无法例外,更何况司徒漠这番好话说的大半都是实话哩!
于是她马上转嗔为喜道:“哇!真是看不出来。”
“什么?”
“你的好口才呀!司徒,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你在华山,有多少仰慕者?”
“说到哪儿去了!”司徒漠在心底说:晴光呀!晴光,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佯装不知?
他越闪躲,她越感趣兴。“不肯做答,没关系,等到了华山,一切就都明⽩了。”
“如何明⽩?”他也有心情笑谈了。
“用自己的嘴巴问,用自己的耳朵听,再用自己的眼睛看呀!”
他闻言笑了,舒畅且开怀。“好,真金不怕火炼,
你看个够。”
。--。--。--
然而这个约定在抵达华山,与⽗亲面对面后,便因场面混
且“热闹”而被她迅速的抛在脑后。
“觉非,”乍见女儿,任清辉脸上不见半丝
快,有的只是惊诧,他甚至不叫女儿,直接就唤司徒漠的名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爹!”
清辉依然不理会她。“觉非,我在问你话?”
“是我強迫司徒带我来的,不⼲他事。”
“你给我闭嘴!”他已几近震怒。
“总管,请您息怒,听我说。”司徒漠颇不忍心,连忙抢着要解释。
“我是要听你好好的说。”他总算坐了下来,却仍看都不看女儿一眼。
“因为…”
“不用说了。”阻止他的,竟是晴光。
“你说什么?”清辉终于瞪住女儿看,蓦然警觉,半年多不见。这女儿似乎更美了,比之已过世多年的
子少女时的姿态容颜,毫不逊⾊。
但她的脾气呀!怎么说完全不似⺟亲,而与⽗亲一样的火爆呢?
懊怪自己一向都把她当成儿子来教育吗?现在悔悟,可是已晚?
“我说您不必再责骂司徒,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承担。”
对于⽗亲复杂的心思,晴光丝毫不知,表现出来的态度,自然也就不驯,惹得任清辉更加生气。”
“是吗?你好像少说了一个字。”
“女儿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
“应该说你自己做错的事,自己应该要负责,还敢嘴硬说没有说错。”
“原来爹爹这么不想见到女儿。”
“我有这么说吗?”
乍见一线希望,晴光马上把握住机会,改弦易张。“我或许有错,爹爹或许真的不想见到女儿。但是,”她的声调随同心情
动、昂扬起来。“我想念爹爹,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见到您呀!”
司徒漠显然受到了莫大的感动,尤其见她泪光隐隐,心下不噤更加不舍。
但任清辉却仍是一脸的严峻,甚至在与女儿对峙半晌后。叹声道:“怪我,都怪我宠坏了你,你
本不晓得此刻…”
原本几近心灰意冷的晴光,在听见“此刻”两字,并捕捉到其中的无奈时,蓦然燃起満腔的希望。“现今果然不平…”
“觉非。”清辉打断她的话头唤道。
“总管。”
“送她到房间去。”
“爹!”这算什么!变相的监噤?“您不可以软噤我,您不可以—”
“你不是有一⾝的好功夫吗?哪里是我想关就关得住的,你要有这么好关的话,你师⽗会管不住你,让徒儿一路飞到这里来?”
一顿抢⽩,是连她的师⽗都一并骂上了,晴光气苦,终于扭头便走。
“总管,这…您…她…”司徒漠实在是拿这一对几乎同样倔強的⽗女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还不赶紧跟去,她知道房间在哪里?”
一语点醒梦中人,司徒漠赶紧快步离开,追晴光而去。
“唉!”任清辉则重笪叹了口气,陷⼊太师椅中,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值此多事之秋,晴光跑来,教他这个老爹爹如何放心,又该怎么安置…对,有个人可以托负。
对,就找他来。
。--。--。--
两天后的⻩昏,司徒漠来到晴光居处外头,刚跨过拱门,便听见悠扬的琴音。
晴光向来多采多艺,只是平常不多表现,就说琴声吧,自己好像已有一、两年未曾聆赏了,难得她今⽇有此雅兴,司徒漠当下便决定在外头站一会儿,仔细倾听。
想不到她不只弹,接下去还唱了起来。
爱妾不爱子,为问此何理?
弃官更弃
,人情宁可已。
永诀泗⽔滨,遗言空在耳。
二载无朝昏,孤帏泪如冼。
熬人义从夫,一节誓生死。
江乡感舂残,肠断晚烟起。
西窗太华峰,不知几千里。
她将末句的“西窗太华峰,不知几千里。”唱了又唱,歌声伴着琴音,悠悠渺渺,余韵无穷,令司徒漠沉醉不已。
“司徒,你打算在外头站多久?”
“啊!”“啊什么呀,”她推开门,像逮着恶作剧小孩的⺟亲,既宽容又权威的问道:“是要喊我用晚膳了,对不?”
“女诸葛。”司徒漠竖起表达拇指赞道。
她笑了起来“谬赏,要不要先进来喝杯茶,晚膳应该没有这么早开吧?”
“但是…”本想说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但晴光已率先⼊內,司徒漠也只得头摇苦笑的跟进。
她一边为他倒茶,一边说:“司徒,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都好,就只有一点不对。”
“哪一点不对?”他端起茶来,光闻了一下,再准备啜饮。
“脑袋呀!”
“说我脑袋不对?那我这人还有什么好处可说?”
瞧他苦着一张脸,晴光笑得厉害。“吁!那一点不好而已嘛!何必如此紧张?”
“吁?”
“是呀!书读多了,就重扎数,而且是过重的重。”
这下司徒漠也笑了起来“我虽自幼时便认识了你,但拿捏分寸,份属尊重。”
“果然像极了我爹,都是酸儒。”
“晴光!”他难掩震惊。
“玩笑、玩笑,别句句当真嘛!不然你的年纪轻轻,便处处像是我老爹,岂不可怕。”
“晴光。”这回可是无可奈何了。
“如此严肃的生活,你居然有办法一过数年,真是服了你。”
“我该跟总管学习的地方还多得很,怎会无趣?”但他知道晴光不会喜
听这个,就改变话题说:“琴音与歌声皆美,就是…”
“就是什么?”
“说了你保证不生气?”
“我像是那么小器的人?”
“就是词意庆萧瑟了。”
晴光闻言,脸⾊果然为之一变。
“晴光…”司徒漠甚至站了起来。
“没事,我没生气。”
“但是…”
“我真的没有,”但脸部肌⾁分明紧绷,最后她只好改口道:“好吧!就算我的心里真的不舒服,惹我不快的人也不是你。”
“那是谁?”
“你真的不知?”晴光反问。
他隐约猜得到,但一位是他心仪的佳人,一位是他敬重的恩师,偏颇哪一边都是他所不愿意做的,⼲脆沉从不语。
但晴光仍然明⽩了。“你果然晓得我那位备受冷浇的⺟亲,在生前吃过多少苦。”
“但是晴光…”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为任清辉辩解两句。
“司徒,小心!”晴光突然出手扯住他的袖肘,再用力一拉。
一枚飞刀削过他的脸旁,直中窗格。
“是谁?”晴光又惊又怒。
反倒是司徒漠显得镇静,只有苍⽩的脸⾊和狼狈的双眸反映
出他复杂的心思。
“果然是个大美人,难怪咱们的司徒大侠会分心。”
这人是谁?竟耝鲁至此?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你什么?
那双眼睛,是几天前在河面上出现过的杀手眼睛,也是令她此刻无法再往下责骂的主因。
“大姐小,我是来请你去用晚膳的,请。”
晴光只觉得他的声音让她发冷,但他的眼光却又令她生热,怎么会这样?
这个男人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用这般嘲弄的口气跟她说话?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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