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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不信!”十岁的小女孩双眸盛满了泪,浑身不住的颤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断垣残瓦,长发散地披在身后,小脸上有着承受不住的悲伤。

 空气中散发着焦味及许多说不上来的气味,不远处火舌仍贪婪地噬着未燃尽的建筑,主楼前的池塘早已干涸,如茵的碧草成了一片焦土。

 女孩跌跌撞撞地奔入残破得摇摇坠的主楼,一不留神让烧得焦黑的石阶绊了下,扑跌在地,泪珠随之而落,她硬是咬不吭一声疼,忍痛起身,白的手心被划出一道口子,血珠子争先恐后的涌出,她不在意的往身上一抹,雪大氅下出的樱软绸及绣鞋满是尘污。

 望着烧成一片漆黑的室内,她握紧拳,大叫道:“爹!娘!若儿!你们在哪里?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上元夜,依例有为期三的灯会,今年盛况更胜以往,除了灯市燃起五万余寿花样各异、令人目不暇给的花灯外,另有皇帝御造的巨型灯楼。

 在征得爹亲及娘亲的同意后,晚膳后即与玩伴们结伴赏灯,看了繁光缀天的灯海及仿若火树银花绚丽的烟火,直到天际微微白,她们这群好似放出笼的小小鸟儿才想起要回府休息,但阙璎珞拗不过玩伴的要求,又至与她最为要好的邓轻妍府中吃了碗汤团,便在邓府里迷糊糊地睡去,直至上三竿才被轻妍的娘亲神色凝重的唤醒。

 “珞儿,醒醒!”

 阙璎珞坐起身,掩住小呵欠,渴睡的眼,有礼道:“伯母有事?”

 挤在同榻上酣睡,被自己娘亲吵醒的邓轻妍不甚清醒的抱怨道:“娘,别吵,我和珞儿才没睡多久呢…”

 “你这孩子!”邓夫人斥责地轻拍了下女儿,似乎难以启齿。“珞儿,这…”“伯母请说。”原有的睡意霎时驱散,不知怎么地,望着言又止的邓夫人,阙璎珞有不好的预感。

 “珞儿,你冷静些听我说。”邓夫人深了口气,心疼地看着直视她的小小人儿…天可怜见,这么小的孩子,竟要承受如此沉重残忍的打击。“阙家庄…出事了…”

 “出事?”阙璎珞疑惑地重复邓夫人的话尾,小手捏紧,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出什么事?”察觉到气氛不对,邓轻妍跟着坐起身,握住好友的手。

 “昨夜趁着大伙的注意力都在灯市,京内阙家名下店铺皆被洗劫一空。”未将受劫的惨况说全,邓夫人便先移开眼,不忍见到阙璎珞小脸上的紧张。“而阙家庄…”

 “阙家庄怎么了?急死人,娘,你快说啊!”邓轻妍担忧地看着俏脸霎时变白的阙璎珞急喊。

 “阙家庄如今已成废墟,二百余口人…无人生还。”

 “无人…生还?!”阙璎珞的小脸血尽褪,脑子里什么都无法想,只除了那令她震惊的四个字在脑中回

 邓轻妍震惊地捂住。“娘,这是真的吗?”

 “这事能说的吗?”邓夫人心疼的将阙璎珞搂入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对怀中无反应的小身躯续道:“你邓叔叔去官府打听消息,等他回府好好商量后,咱们再做打算,嗯?”

 邓夫人所说的话阙璎珞全置若罔闻,爹亲沉稳的嗓音、娘亲温柔的笑、顽皮好动却爱着她的妹妹若儿…府中的一切一切,一幕幕地在她脑中浮现。

 “不…”阙璎珞捂住耳,低叫。

 “珞儿?”邓夫人发现她的不寻常,松开怀抱,矮下身看她。

 “不、不、不!”她尖叫,跳下,赤足就要往外跑。

 “珞儿!”邓夫人大惊,急急追上她,紧紧搂住她。

 “不可能!不要拦我!放手!请您放手!”阙璎珞烈的挣扎着。不,她不相信,这不会也不可能是真的,邓伯母是骗她的,她要回去、她要回去!

 想不到小小的身子力道颇大,邓夫人皱眉,加大箝制的力量,情急之下扬手打了阙璎珞一巴掌,喝道:“珞儿,冷静点!”

 阙璎珞的身势一顿,颤抖的手缓缓地抚上火辣辣疼痛的颊。

 邓夫人攫住她小小的肩膀,含泪一字一句道:“皓初是我的表兄,谁也没料着会出这事,珞儿,你既是阙家唯一的幸存者,就必须担负起家业,必须为死去的人报仇,懂吗?你邓伯父、伯母定会帮你,但你还是得坚强啊。”

 幸存者?复仇?坚强?

 不,她都不要啊。她只想和家人团聚,要她阙家的财富就拿去好了,为什么要伤她的至亲?为什么她仅剩孤独一人?为什么?为什么…

 不,邓伯母说错了,爹、娘、若儿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啊!

 门外响起婢女的声音“夫人,老爷回来了,请您至绘兰楼。”

 见阙璎珞不再挣扎,邓夫人松了口气,看向女儿,代道:“妍儿,好好照顾珞儿。”

 见女儿点头,邓夫人才放开手,直起身,再看向垂首不动的阙璎珞一眼,快步走出房间。

 邓轻妍了口唾沫,下榻,取饼阙璎珞的绣鞋为她穿上,望着好友没有表情的面容,拉她坐上一旁的鼓凳,取饼妆台上的梳篦,轻轻地梳过她丝滑的秀发,佯装轻快的安慰道:“没事的,珞儿,爹、娘和我都会帮你的,别怕。”

 阙璎珞微点头,按住邓轻妍为她梳发的手,低声道:“妍儿,我饿了。”

 “饿了?”会饿,是好事吧。邓轻妍放下梳篦,对镜中的阙璎珞一笑。“你等等,我去厨房拿些吃的。”原想让婢女去取,但这当口,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失了魂的好友,乘机让她安静一下吧。

 待邓轻妍走远,阙璎珞披上自个儿的大氅,取出妆台抽屉里的一支银簪收入怀中,推开离房门最远处的窗扇,确定无人会注意这方向的动静,小心地从窗内翻了出去,痹篇主道,往马房而去。

 她挑了匹已上鞍的马儿,在邓家庄众人的惊呼中,以不要命的速度,策马而出。

 *********

 在京城内若非钦命,不得策马奔驰,但邓家庄与阙家庄一南一北相距甚远,心急如焚的阙璎珞顾不得规矩,一路快马奔驰,在临近城心时,才被守城的官兵拦下马,心系家园的她顾不得解释,扔下马儿,挣开官兵的擒拿,小小的身子隐入巷弄中,快速地奔跑着,就算不过气,就算双眸已朦胧地看不见路,她仍一心一意的往家园的方向前进。

 不论她之前抱了什么样的期望,无论内心如何的乞求,眼前的事实,令阙璎珞勉强支撑的心,完全崩落粉碎。

 一夜之间,物是人非!

 阙璎珞踉跄地退了几步,烘烘的脑海闪过方才城中百姓的谈论…

 “听说,京中阙家的商号昨夜全数遭抢,掌柜、伙计全被灭口,恶人抢完还放火烧铺,无一幸免哪。”

 “别说了,阙家庄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全死在这次灭门之祸里哪。”

 “明明是积善之家,这祸事,怎么会…”

 “听说只有阙夫人和阙家两位小姐的尸身尚未寻获,至于阙庄主…啧!啧!死得极惨哪!”

 “城中的商家和富人怕得很,深怕下个目标就是他们。”

 “连咱们穷人都人人自危啦…”

 “不可能…不会的…”她不断摇首,失神地喃喃念着。爹娘和若儿一定活着,他们不会抛下她不管的,若是无恙…爹爹一定会带着娘和若儿寻求官府的庇护吧…阙璎珞无神的眼中逐渐恢复光彩。“他们一定还活着,官府…对,上官府问问,一定能知道他们的下落!”

 娇小人儿反身往屋外跑,在她奔出主楼的剎那,一道身影突地出现在她身前,来不及反应的阙璎珞遭来人撞跌在地。

 “小…姐?是珞儿小姐吗?”

 熟悉的声音让阙璎珞仰起头,见到一张老泪纵横的脸。

 “梁叔!”她惊喜地大喊。“您没事吗?”梁叔担任庄内的管家已经四十余年,对她相当疼爱。

 “没事、没事,梁叔没事,能见到小姐真是太好了!”梁叔矮下身子,将小人儿扶起,拍去沾在她身上的尘土。

 阙璎珞抓住他满布皱纹的手,忙不迭地问:“梁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是怎么逃过此劫的?爹娘和若儿呢?”

 “慢些、慢些。”梁叔拭去老泪,出欣慰的微笑。“昨天夜里一帮黑衣贼人闯进咱们庄内,见人就杀,见屋就烧,幸好发现得早,疏散了些人逃出庄外…老爷、夫人和若儿小姐都没事,正躲在安全的地方呢!老奴是冒险回来一探,就怕珞儿小姐回来找不着人,反而身陷险境。”

 “爹,娘和若儿没事?!”阙璎珞惊喜地叫道,心里虽闪过一丝疑惑,却很快抛诸脑后,扯住梁叔的手就要跑。“梁叔,快带我去啊!”“好好好,别急。”梁叔慈祥的面容掠过一抹狠。“我这就带你去。”

 *********

 “爹娘他们藏在这儿?”

 阙璎珞随着梁叔从后门出庄,小心地痹篇人多之处,走着城中的小巷,来到京城中的平康坊…院的聚集之地。

 虽然大白天各家院门前车马稀,但仍不时可听闻各家楼中传来调笑的语,以及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与数名怀抱小暖炉、身着袒背装、浓装裹的女子擦身而过,清冷的空气中留下呛鼻的花味,让阙璎珞不适的轻咳起来。

 行至平康坊最深处,一座破落的楼前,梁叔停下脚步,笑道:“珞儿小姐,咱们到了。”

 “到了?”阙璎珞微皱眉,楼前的牌坊写了三个字“初樱楼”字迹有些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浓得令人窒息的脂粉味和些许的腐朽气味…爹娘会选择这个地方落脚?

 看出她眼中出的疑惑,梁叔勾起慈祥和蔼的微笑,牵起她的小手,缓缓往楼里迈步。

 “那帮贼人还在搜查阙家人的下落呢,任谁也没想到咱们会藏身在此吧。”

 阙璎珞偏首与梁叔安适的眼神相视,想想这样的安排不无道理,最不可能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思及此,她任由梁叔带她进楼,觅了个角落的位子落坐。

 “来,你来。”梁叔笑着找来个年纪与阙璎珞相似的姑娘来招待她,那小姑娘的衣装虽不如之前在路上遇到的女子暴,但以正月的寒冷而言,仍是单薄得很。

 “小姐,请您在此稍做歇息,老奴这就去通报。”见阙璎珞乖巧地点了个头,梁叔转身踏上往二楼的阶梯,脸上原先慈蔼的笑转为狰狞。

 接过小姑娘送上的茶水点心,阙璎珞有礼的道谢“谢谢!姑娘芳名为何?珞儿该如何称呼你?天寒地冻的,姑娘别忙着招呼我,先加件衣裳吧。”

 小姑娘无聊地瞥她一眼,不搭理她,

 不习惯被人无礼对待,阙璎珞困惑地问:“怎么了吗?”

 小姑娘不屑道:“装什么天真?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咱们『初樱楼』做的是什么营生,瞧你的穿著,不也是因为家道中落才被卖到这儿的吗?”

 “家道中落?卖?”阙璎珞摇首,失笑道:“我来找我爹娘和妹妹,是为了避祸才暂时到这儿来的。”

 “避祸?”小姑娘嗤笑。“我在这一年,可没见过谁避祸避到这儿来的,那老头我虽是第一次见他,但他可是去找鸨嬷嬷呢。”

 “鸨嬷嬷?”阙璎珞愈听愈胡涂。“请问『初樱楼』究竟是做何营生,你好像并不喜欢?”

 “谁喜欢!”小姑娘银牙暗咬,眼眶霎时红了一圈。“若不是家贫,老爹又好赌,我也不用被捉来抵偿!我才十岁,十岁哪!就被喜好孩童的老爷给破了身,从此得过一辈子倚门卖笑的生活。”

 阙璎珞如遭雷击般跳了起来。“这『初樱楼』…是馆?!”

 “在平康坊内的,不是馆是什么?”小姑娘没好气的说,酸溜溜地瞄着一脸不敢置信的阙璎珞。“『初樱楼』招待的都是些喜幼童的客人,待姑娘长大了,再转卖到下级的馆内,一辈子翻不了身。瞧你相貌生得极好,大概会找个好买主给你开苞吧。”

 小姑娘的话俗的令阙璎珞不忍卒听,但真正让她大受打击的是梁叔的背叛,若梁叔所说皆是假,那么,她的亲人呢?

 “不信?”小姑娘掩嘴直笑。“不怕啊,总会习惯的,跟我来!”

 阙璎珞喃喃问道:“去…去哪?”粱叔真的骗她吗?一向疼她如自己孙女的梁叔?

 “去偷听鸨嬷嬷他们说话啊。女人啊,还是得认命。”小姑娘轻轻巧巧地上了阶梯,带着恶意和看好戏的笑容回身等着僵在原地的阙璎珞跟上。

 阙璎珞深口气,举步维艰地跟在小姑娘身后上楼。

 走过老旧却铺着俗红毯的楼梯和长廊,几个与她年岁相近的小姑娘衣着极为不整的由长廊上的房间出来,和领着她的小姑娘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神色后便冲着她暧昧的直笑,阙璎珞觉得自己的心音愈来愈大、愈跳愈快,直到小姑娘带她进入最里面的一间房,她简直是逃进房中的,不愿再知道更多不堪的现实。

 小姑娘推开用来挡住间破的木柜,梁叔和一名中年女子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一百两?你这价未免出得过高!”中年女子的声音拔尖,令人浑身不舒服。

 “高?你没瞧着她的相貌?若是送到『春风满月楼』,卖个三百两都还是小数目。”

 阙璎珞瞪大眼,梁叔话中之意令她震惊无比,但那确确切切是梁叔的声音。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送去?”中年女子讥讽地笑着。“先不论那件出自『锦绣织坊』至少值个上百两的大氅,那女娃儿身上穿的可全都是丝绸量身裁制的上等货,可见身分非富即贵,『春风满月楼』才不会收这种烫手山芋。五十两,不收的话…”她故作姿态的朝梁叔挥挥手“人你带走,不送。”

 “算我怕你啦。”衡量利害,梁叔讨好道:“成成成,五十两就五十两。”

 中年女子拿出准备好的钱袋,不放心地问:“她到底是哪家闺秀?你好歹让我有个底啊。”

 梁叔接过中年女子递上的钱袋,拈拈钱袋的重量,笑道:“这你别担心,她的亲人皆已死绝,孤女一个,绝不会有人找上门的,包准什么麻烦都没有。”

 “是吗?”虽知他定未吐实,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朝中喜幼童的高官与她素有情“初樱楼”屏嬷嬷的名号抬出,京里可没几个人敢惹。思及此,中年女子尖声笑道:“哟,亏心事做得毫不愧疚哪。”

 握紧手中的钱袋,梁叔大言不惭道:“亏心事?老爷、夫人还要感谢我为他们留后呢!”

 不愿再听更多不堪入耳的话语,阙璎珞默默起身,越过脸上摆明着看好戏的小姑娘,走出房门,穿过长廊,步下阶梯,往外走去。

 她的心宛如掉入严冬的死城,仅存的渺小希望被人毫不留情的碾碎,呼啸的北风冻得她几乎失去知觉…其实,梁叔出现在眼前时她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只是不愿相信残酷的事实,一厢情愿的骗着自己…但骗局终有揭盅的时刻,她没有料到,竟是如此的快,如此的令人痛彻心扉。

 “等等!”小姑娘在她步出“初樱楼”之前拦住她。“你要上哪儿?”

 “官府。”阙璎珞抬首,眸光掠过小姑娘,淡声道:“让开。”

 “官府?!”眼前的女孩竟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小姑娘愣了下,在她又举步时,张开双手再次拦人。“你不能走!”要是让鸨嬷嬷知道她没看住人,可有苦头吃。

 “为何?”阙璎珞毫无生气的眼直视气势颇旺的小姑娘。

 小姑娘理直气壮道:“鸨嬷嬷已经买下你了。”她自个儿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不是吗?

 阙璎珞冷瞧她一眼,带着讽意的角微勾。“那老人,和我没半点干系,他没资格将我论斤称两的卖了。”

 在她冷眼下忍不住退却,小姑娘气势消了一大半,嗫嚅道:“可你是他带来的啊…”“又如何?”阙璎珞淡淡一瞥,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在她冷然的瞥视下,小姑娘颤抖了下,没敢再阻栏她,好一会儿后,才如梦初醒的扯开喉咙大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要逃跑啦!”

 不一会儿,两个混混打扮的打手一前一后地挡住阙璎珞的去路,脸上涎着令人作呕的笑,啧啧有声地看着眼前的女娃儿。

 站在阙璎珞身后的李四宝口水都快下来。“屏大娘这下是捞到宝了,瞧瞧,这容貌、这身子…若不是没开苞前不能动自家的『货』,大爷我还真想先尝尝你的味儿。”

 “想走?”堵住前方的张五郎带着噁心气味的禄山之爪就要摸上她的雪颊。“想知道你会得到什么教训吗?咭咭咭!”

 在张五郎的大掌触摸到她之前,阙璎珞双手握紧怀中的银簪,大眼眨也未眨的奋力刺入他的手掌,在他因吃痛而脸色狰狞的扑向她时,拔出银簪再往他的腹部刺去。

 没料到眼前弱不风的女孩竟会狠下痛手的张五郎跪倒在地,紧捂着不断淌血的腹部和手掌,悲惨地哀号。

 “见血啦!杀人啦!”距离三人极近的小姑娘见状呆了下,回神后尖叫不休,引来邻近的人围观。

 “娘的!这小人真够狠!”李四宝弯下身查看同伴的伤势,浊黄满是血丝的眼,狠瞪着紧握沾血银簪的阙璎珞。

 “吵什么吵?”二楼的木窗往外推开,屏嬷嬷探出头来,见到騒动的来源后,呆了下,随即大骂道:“老娘真养了两个废物,还不快把她给老娘抓回来!”

 有了前车之鉴,听命的李四宝捉住阙璎珞的双手,将她轻松的提起,得意的笑道:“看你还能怎么作怪?敢伤我兄弟,等你卖个好价钱,我一定整得你三天下不了!”

 阙璎珞没有挣扎,眸中波澜不兴,对他的秽言秽语充耳不闻,但两只小脚却用力踹向他的下,力道之大,在场众人清楚听到一声奇异的声响。

 “哇…疼死人了!”李四宝放开擒住她的双手,改而捂住下,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呻

 踉跄几下后站直身,阙璎珞握紧手中的银簪,水眸不放松地梭视着在场的人,步步谨慎地离开“初樱楼”

 屏嬷嬷气急败坏地大喊:“别走,老娘可是花了钱将你买下的啊!”见阙璎珞没有停下的打算,她银牙暗咬,只得对围观的人群大吼:“老娘我今天是认栽了,谁把她抓回我『初樱楼』,不但能享受她的初夜,老娘还奉送五十两红包。”

 她刻薄的眼狠瞪着让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小女孩,这小蹄子,有骨气是吗?老娘我定要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初夜?瞧瞧那两个躺在地上痛嚎的“烈士”再看看小脸上犹带狠劲的小姑娘…谁敢啊?发了狂的女人…就算只是个小姑娘,还是少惹为妙!为了五十两毁了下半生的幸福,怎么说也划不来。

 围观的人不但没人敢出面阻拦,还自动帮阙璎珞开出一条路,只求她别伤害无辜。

 满腹烧灼的火气无处可发,屏嬷嬷唬地转身瞪向一旁的梁叔。“你!你带来的好姑娘!你说,要如何赔我?”

 “赔?”粱叔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对阙璎珞方才的表现不知是该赞赏还是该愤怒。在她七岁第一次自个儿出门时他的确有嘱咐过,若遇上对她意图不轨的歹徒,要攻击歹徒的下,才有机会全身而退,她第一次用就如此成功,照理说是该好好的称赞她,但,这可真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他摸摸鼻子,认命道:“我这就把她给找回来。”

 “不必了!”屏嬷嬷没好气的大叫,一把抢回梁叔手上还来不及收妥的钱袋。“那尊瘟神我『初樱楼』供不起,滚、滚、滚!”肥厚的手一连推了梁叔好几下。“快滚!”

 看来这桩生意是做不成了!步出“初樱楼”梁叔摇摇头,眼中闪过狠意。

 “阙璎珞,我好心要留你一条小命,你却如此不识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

 走出平康坊的范围,路过一座小湖,天气冻人,小湖上结了层薄冰。

 阙璎珞无意间瞥过冰面上映照出自己的模样…长发散如疯人、两眼大张似厉鬼,芙面、大氅、衣裳皆沾上斑斑血渍,无血的双紧抿,揽握银簪的姿态仿若索命罗剎。

 她愣了下,全身无法遏止地颤抖,手中银簪坠落在地,双臂保护地将自己紧拥,‮腿双‬失去气力,软软跪倒在地。失去亲人的痛苦、梁叔的背叛及方才的险境狠狠的袭上心头,珠泪滚滚而下,她无法自制地痛哭失声。

 “啧,真倒楣!”浮扁以指弹弹手中的葯单,扮个鬼脸。“少堂主不知窝在哪个销魂窝逍遥,我却得为那半死人在这大冷天到处奔忙,还有天理吗?”

 不远处的哭声引起他的注意,他循声望去,见浑身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哭得快不过气来,搔搔头,浮扁自言自语道:“不会吧,这么惨?”

 本想视而不见的走过,但那张恸哭的稚颜却让他这个过路人看得心疼,他耸耸肩,嘴里不住的碎碎念:“今天是大凶,不宜出门、不宜行一善、不宜多管闲事,尤其不宜安慰一个长得像牡丹花的小姑娘…算了,多管一件闲事也不会让我少砍颗人头。”足下一踅,往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一方折迭整齐的白色手巾静静地悬在她眼前。

 阙璎珞警觉地停止哭泣,目光蒙,看不清背光人的面容,只能从他的身形隐约知道是个少年,正午的阳光自他背后入她眸中,像一抹照人生命的强光!她不适的眨眨眼,适应光线后,看到一张轮廓深邃的俊颜,有着北方外族的豪气,亦有着南方水乡的细腻,融合的极有特色,仔细看,他的眸是接近黑色的深绿,那双翠眸仿若一泓深潭,将她深深吸引住,朗的俊脸上堆满善意的微笑,令她沾满泪的莹眸无法移开。

 见她愣愣的望着自己,浮扁咧一笑,蹲下身,伸手为她擦起小脸上的泪痕和脏污。

 这颜色…这到不能再的气味…是血!啊扁眸光锐利的闪了闪,瞥了眼小姑娘掉在身旁的银簪…一柄沾满鲜血的发簪。

 阙璎珞回神,眼前的少年满是安抚的笑意,温柔的手劲小心地擦拭她颊上的血迹,让她有种受到呵护的错觉…突地,梁叔的面容闪过脑海,她挥开他的手,大叫:“别碰我!”

 “弄疼你了?”浮扁率直地道歉。“抱歉、抱歉。”

 她一愣,知道是自己反应过度,拾起地上的银簪,紧紧握在手中,偏过头,讷讷的开口道:“不会,谢…谢你,我不要紧。”

 她的防备和脆弱让浮扁感到兴味,小牡丹姑娘的衣裳虽已蒙尘,但仍看得出并非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她一举一动皆有富家千金的气质,只是…哪个富家会放任自家的闺女这副模样在外头闲逛?莫非…

 “你是阙家的大小姐?”

 阙璎珞猛地后退,厉目瞪向面前的翠眸少年。“你是谁?意为何?”

 啊扁示诚的双手举高。“我只是个路人,看到你在哭,很婆的想帮忙,然后再依现在京城里最热门的一桩血案推论,如此而已。”

 这张美丽而倔强的小脸对了他的味,让他的心不自觉的放软,没道理、真没道理…他想看她对他展颜而笑,而不是像现在像瞪仇人似地看着他,呜,她不知道这个表情会让他很心痛。

 “最…热门的血案?”她低声重复,眸里有着深切的悲痛。

 “嗯。”浮扁轻拉她走到湖畔,以掌平贴在结冰的湖面上。“昨夜京城首富阙家庄不但被人劫烧所有的店铺,庄园内连同奴仆在内的二百余口人亦无一幸免,失踪的仅有阙夫人和两位小姐,这件消息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只是依你的年龄猜测,如此而已。”

 明明结冰的湖面,从浮扁的掌处开始冒烟、融解。他将沾满血污的手巾在湖中洗净、拧吧,趁她因他的话而失神时,拉过她的小手,取饼银簪,仔仔细细地为她清理已干涸的血迹。

 感觉到他对她似乎真没恶意,但她已无法像以前单纯的信任人,指了指他掌中的银簪“还我。”

 啊扁赖皮一笑,将银簪收入怀中,在她俏脸一白之际,将另一样物品入她手中。“要自保,总要用有点威胁的东西吧。”

 阙璎珞愣愣地看着手中有些沉、无任何装饰的匕首,不解地看向他。

 啊扁拍拍她的头,笑道;“我用旧的,送你,当然,希望你永远用不着。”

 她咬咬,没来由的感觉脆弱,在他煦般的笑意下,她竟想依赖,握紧手中的匕首,点头。“谢谢。”

 啊扁才想再接再厉地逗她开口,就见好不容易松了些防备的小牡丹姑娘在看见他身后的某一点后,神色急遽变冷,紧握匕首的小手发白,浑身颤抖,散发着止不住的怒意。

 苍老的声音气吁吁地传来。“珞儿小姐,您抛下老仆,要上哪去呢?”

 啊扁默默地踱往她身后,靠着毫无绿意的柳树,看似不在意的眼神密密的注视着老者的一举一动,只要那老人有所行动,他皆能在一瞬间让老人毙命。

 “他是…”梁叔瞟了眼浮扁,评估着陌生少年的碍事

 “路人。”不希望他被牵连,阙璎珞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往官府的方向走。

 “小姐误会老奴了。”梁叔赶忙追上,讨好的笑道:“『初樱楼』虽是烟花之地,却是个藏身的好处所,那帮恶人绝对想不到小姐竟藏身在…”

 “够了!”阙璎珞忍无可忍的打断他,小小的身子绷得死紧,转身厉道:“你和屏嬷嬷的话我一句不漏的听入耳,你还要我相信你?梁叔,阙家从未亏待过你,但你…罢了,阙家从此与你毫无干系,你好自为之吧。”

 粱叔垂下肩,受伤地落寞道;“小姐…真不相信老奴?”

 “不要再作戏了!”阙璎珞悲伤地大吼。“请不要让我连对梁叔的记忆都毁掉,请你看在陪我十年时光的份上,不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哼!残忍?”梁叔像换了张脸似的,慈祥的老脸完全扭曲,愤恨道:“说什么我年纪大,要我早些退休安养天年,将我四十多年辛苦得来的所有一切都交给其他小伙子?我不甘心哪!凭什么?我恪尽职守四十多年,就这么一笔银子要赶我走…”

 “梁叔就像我们的亲人,爹是…”阙璎珞解释。

 “闭嘴!”梁叔一巴掌将她打跌在地,啐道:“真以为你还是小姐吗?阙家不需要我,那我也不需要阙家,既然如此,何不将整个阙家庄纳入我的股掌之中?如此一来,就没人会赶我走了…再也没人能赶我走了!”

 极力克服晕眩和眼前的黑雾,小手摸索地拾起掉在身旁的匕首紧抱入怀,她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甩甩头,不顾发烫肿起的芙颊,身子不由自主的微颤,她摇摇晃晃的起身…不行,她一定要问个分明。

 “梁叔,莫非…是你?”

 梁叔发狂似地大笑“没错,是我,就是我,一切皆是我与一个恨你爹入骨的男人合谋,哈哈哈!”

 是梁叔?阙璎珞愣愣地看着梁叔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谁?谁能告诉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心竟是如此容易变卦,在阙家庄四十多年的梁叔都能改弦易辙得如此迅速,她还能信谁?信谁啊?

 “就知道人不见了定有鬼,幸亏我提议要跟着老家伙,这下让我抓到了吧。”

 “老头,老大没说要留活口,兴致真好,放生啊?”

 两道黑色的身影缓步加入这方天地之中,浮扁眉心皱起,这两人武功不弱,杀气更毫不掩饰,瞧这态势,怕是连老头子都想杀。他刚才放任老头子打小牡丹是因为老头子并没有杀气,但这两人…看来若要保住那朵惹人心怜的小牡丹,恐怕他得做次亏本生意。

 梁叔面容一整,又恢复那副慈眉善目的老好人模样。“劳烦两位壮士了,这儿人太多,我才要带这余孽至隐密点的地方灭口呢。”

 “是吗?”其中一个黑衣人不屑道:“是嫌五十两没赚到想再卖一次吧。你还真不知足哪,老大说过事成之后,除阙家庄外还要将财宝的一成分你,这样还不足?”

 另一个黑衣人则欣赏地看着阙璎珞,谠道:“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苏如意的女儿,比起坠崖的那个,这个更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苏如意的容貌,也莫怪老大为了个美人疯狂至今,干下这么一大票。”

 什么?他们说什么?阙璎珞自己问出口:“把话说清楚!坠崖?谁?”

 两个黑衣人对看一眼,接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口。

 “应该是你妹子吧,好像叫若儿还是什么的,见名剑山庄的少主死在她面前,便自个儿跳下断崖,应该是死定了。”

 “老弟,这娃儿不能杀,她的容貌酷似苏如意,将她捉回去献给老大,搞不好会赏给咱们大笔财宝啊。”

 财宝?容貌?

 粱叔为了私,出卖了他效忠四十多年的阙家。

 与他合谋的恶人则是为了娘的美貌,毁她家园,杀她至亲,连无辜的佣仆也不放过。

 而这两人因为她与娘亲肖似,还要将她掳回去以取悦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男人?

 泵且不论梁叔的贪念,若无主谋者的策动,悲剧就不会发生,一切的一切,皆是肇因这张人人赞叹闭月羞花的无用相貌…

 “你做什么?!”浮扁大惊失的擒住阙璎珞还要往芙颜上划下的刀势,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拿他赠与她的匕首划花自个儿的脸。见她倔强地不肯松手,他咬牙再加一成力,小手疼得握不住匕首,松手掉落,他气闷地把匕首踢进方才在冰上融出的小

 真烈的子!一刀刀都划得极深,丝毫没给自己留余地。

 啊扁攒紧眉头,心疼地以手巾住她颊上争先恐后冒出的血珠子,白色的手巾一下子便被染红,他不舍地将小小的身子搂入怀中,骂道:“傻瓜!”

 懊伤的是眼前的恶人,她偏偏拿来伤自己,还是用他送的匕首划,是存心让他内疚吗?

 按住怀中不住挣动的身躯,浮扁黑了一半的脸色迁怒地瞪向那两个男人“你们羞也不羞,欺负一个小姑娘,很好玩吗?”

 “你是谁?”一名黑衣男子挥手驱赶的模样像在赶条狗。“快滚!与你无关,别想逞英雄。”

 “我不是英雄,我是…”浮扁偏过脑袋想了下,一弹指,咧出朗的笑容。“路人。”

 “别管他!”另一名黑衣人愣了下,不理会浮扁不知所谓的发言,不认为他有什么威胁。“老大代过,若这老头轻举妄动,不必客气。”

 梁叔闻言涨红老脸,大骂道:“左清逑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过河拆桥,竟想杀我?”

 狈咬狗一嘴!啊扁在心底哼笑,将怀中的小牡丹抱起,见她没半点反应,空的眼神像对这世间已毫无眷恋,他的心一阵痛,大手安抚地拍着她,嘴里嚷嚷着:“你们慢慢吵,吵完原地解散,乖。”

 “你想去哪?”一柄刀搁上浮扁的颈项。

 啊扁懒懒地朝刀身一弹,笑得诚恳又可爱。“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很识相的。”

 持刀的黑衣人只觉握刀的手一麻,竟险些握不住大刀,惊讶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吗?”浮扁好苦恼地搔搔头,怎么老有人爱追问他的姓名?冤孽啊!他爱娇地将食指放在上轻点,不正经地抛了个媚眼。“这、是、秘、密、哟!”

 “找死…”另一个黑衣人拔刀砍向他。

 啊扁足下懒懒地移动,左闪右躲,轻视地笑道:“我说过不用招呼了。”真是,听不懂人话啊。

 “放下她!”梁叔叫道。依这两人话中之意,左清逑早对他起了疑心,若以此为借口反悔私下他那份,他岂不蚀本?唯今之计只有将阙璎珞带回,以确保他即将到手的财富。

 “才不要,这是我的。”浮扁扮了个鬼脸,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轻轻松松地跑在前头,引三人离开入来人往的大道,在民宅的小巷弄中左弯右拐,直到进入一条死巷。

 “把人出来,可免你一死。”以为少年是误入死巷,黑衣男子得意地开出条件。

 “真笨!”浮扁啧啧叹道,问了个问题:“这样吧,我留你们一命,将人带走,如何?”他从没做过赔钱的生意,是不是要为小牡丹开先例,他好挣扎啊。

 黑衣人啐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连『百锥寨』的猎物都敢碰,就算你过得了我们这关,天涯海角谅你也跑不掉。”

 “嗯…”浮扁抚着下巴沉了一会儿。

 他是没听过什么“百锥寨”啦,可是追到天涯海角就很讨厌了,弄个不好,休说他想偷偷收藏的这朵小牡丹保不住,还会被门规罚掉他半条命…怎么想怎么不划算,浮扁笑意乍敛,将怀中人儿的小脸按入怀中,不让她有目睹血腥的机会,朝两名黑衣人诡谲一笑“那就没得商量了!”

 快!快到两个黑衣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浮扁身如鬼魅的掠过黑衣人身侧,以手刀疾速击向两人毫无防备的颈部,只听到两声颈骨断裂的声响,两名黑衣男子瞪大了眼,硬直直倒地,没机会看清发生何事就咽下人生最后一口气。

 “你…你…”随后赶来的梁叔看了这景象,跌坐在地,愕然地看着像个没事人,轻松惬意哼着小曲的翠眸少年。

 “我如何?”浮扁潇洒地走出小巷,拍哄怀中人儿的手势末停。

 “放下她!”梁叔连站都站不稳,但仍是扑身而来。

 “当心、当心。”闪过梁叔的扑势,浮扁足下轻点,身子瞬间拔高,单脚站在民宅的屋顶上,他遗憾的摇摇头,任的回道:“我、不、要!”

 “你…”梁叔不死心地狠瞪着他。

 “想动她?”浮扁笑着瞇细一双翠眸,云淡风清地威胁道:“除非你有上百条命可以死,否则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

 “放下她…”拾起黑衣男子掉落在地的大刀,梁叔颤抖地指着浮扁。“她非得和我回去复命不可。”

 “你好烦!”浮扁抱怨道,原先还在屋脊上的他下一瞬间竟立身于梁叔身旁,轻轻松松掉粱叔握得死紧的刀,以下颚往两个黑衣人的方向点了点,在梁叔耳畔低问:“想去和他们作伴吗?”

 原先自恃着有些武功底子的梁叔被浮扁近在身侧的低语吓破了胆,‮腿双‬一软,跌坐在地,大摇其头。“不…”

 “很好。”浮扁凉笑,大掌拍抚着怀中的小牡丹,非常优闲自在地离去。

 *********

 “我可不记得何时要你接下赔本生意。”慵懒带着睡意的清亮美声从一旁传来。

 客栈厢房中,正忙着为阙璎珞脸颊敷葯的浮扁眉心一皱,在转身时扯出灿烂的笑,看向不知何时入房,斜倚在窗旁的少年。“少堂主!”

 封础涯满是讥诮的薄微勾,不怀好意地笑道:“回答。”

 少堂主的意思很明显,留,或…杀!脑袋迅速转动,浮扁下定决心的咬牙,若要将小牡丹名正言顺的留在身边,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

 “回少堂主,属下从不做赔本生意。”

 “喔?”封础涯不屑地瞟了眼鼓凳上宛如木头娃娃,不哭也不笑的女孩,明了浮扁言下之意,跟着绕高两眉“你要我收她?”

 点头如捣蒜的浮扁正要称是,便听封础涯摇首不屑道:“很遗憾,我不是拾荒人,从不收破烂。”

 破烂二字敲入听觉,阙璎珞的眸子渐渐有神,水眸眺向一身紫软绸长袍,一举一动充满贵族气势,俊美中带着气的少年。“那么,你要的是什么样的人?”

 难得有说话兴致的封础涯径自坐上窗台,懒懒地跷起二郎腿,接过浮扁奉上的香茗,轻嗅盏中茶香,啜了口后,方道:“人才,能入我『魈一门』顶尖好手的人才。”

 魈一门?那个谜样的杀手组织?

 尽管“魈一门”的真实情况无人可知,却是酒楼茶肆中说书人如何也说不倦的话题…只要出得起代价,神出鬼没的“魈一门”没有杀不成的人…阙璎珞看向浮扁的目光有着明显诧异;这个在急难之中帮助她、保护她的少年,竟是…“魈一门”的杀手?!

 这求之不得的机缘,或许是老天对她阙家冤情的眷顾,只要能入“魈一门”她便能报仇…能为她枉死的亲人手刃仇人!这是她后唯一的目标,至死方休!

 阙璎珞粉拳紧握,硬着声一字一句道;“要如何才能成为你要的人?”

 “你是想做个为钱卖命的杀手,还是要当个只想报仇的蠢蛋?”看穿她所想,封础涯无趣的打个呵欠,这样的人他看多了,他“魈一门”做的是卖命生意,不是阿猫阿狗通收的善堂,她恁地搞不清楚。“不、收。”

 “为什么?”阙璎珞站起身,气愤难平地瞪着把玩手中一条紫发带,至今尚未正眼看过她的封础涯。

 善于察言观的浮扁头疼地抚着头,少堂主的嘴素无口德,平打落水狗不遗余力,小牡丹这声问,那个魔星转世的少堂主不乘机娱乐一番才怪。

 “为什么啊…”很久没人敢当面质问他,算她有胆!又打了个呵欠,封础涯眼中闪过凉薄的笑意,上上下下打量阙璎珞后,不屑且恶毒地评道:“毫无根基,资质平平,身手就算再如何练也练不到顶尖,这样的朽木,除了『废物』之外还有更好的词儿吗?何况,总有一你会为复仇而背叛师门;比起复仇,还不如想想今后如何营生更实际些。哪,虽然不入我的眼,也毁了容,但在世人眼中你这俗姿应该算是不差,要不要为你引荐平康坊中的几座名楼好做个参详?想当杀手?别逗了,当个有『缺陷美』的名也是个不差的选择啊。”

 他语气中的轻蔑太伤人,如利刃般地一刀刀切中痛处,阙璎珞浑身僵硬颤抖,回得语气极冲:“我不会!我定会完成你的要求,成为你无可挑剔的杀手!”

 “是吗?好吧,就算你办得到好了。”瞥过浮扁不小心漏出的担忧眸光…对她,封础涯垂下眼睑,不着痕迹的轻笑,凝视着绕在指尖的发带,笑意微僵,半晌,他慢条斯理地将发带妥贴地收入怀中,抬起眸,目光锐利如剑地扫向她。“告诉我,有朝一,你的仇人成了你的雇主,你是会完成任务?还是先杀了他?嗯?”

 阙璎珞一愕,回答在舌间,却怎么也转不出。“我…”

 “无法完成任务,是吧。”耸耸肩,封础涯讽笑,戏弄个不如他的蠢小孩,真是没半点乐趣,他毫不掩饰地再打个大大的呵欠。“与其之后花心思处分可有可无的绊脚石,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它存在,对吧,浮扁?”

 虽是心疼摇摇坠的小身子,浮扁仍面无表情的颔首。“是,少堂主。”

 “魈一门”能够成为杀手这行的顶尖,就是因为够狠,严苛的训练十人之中,仅有一人能存活,这些非人的待遇对娇生惯养的小牡丹的确不适合。况且,自入“魈一门”开始,只能奉门主、八位长老及各堂堂主为主,对其他人、事、物皆不能有特别的情感,若一旦对门外之事物有所执着,门内的“影人”即会出动格杀,所以“魈一门”之人除对自身的利益外凡事看得极淡,不对身外之物留有眷恋。

 因为知道除了自己之外,万事万物皆无法留在手中,止念、看淡,他一直将自己的心守得紧密,直到…见到带血的那张童稚丽颜为止。

 “那半死人呢?”不想再搭理女孩,封础涯无聊地打开窗扇,冷风吹入温暖的室内,带着气的眸子淡淡扫过过往的人群。

 啊扁恭敬道:“禀少堂主,在隔壁房。”原本打算趁少堂主不注意时照顾小牡丹一阵子,如今看来是没法子了。思及随侍在少堂主身边的“影人”他绝不能在少堂主面前出任何破绽。

 “喔?”瞧着浮扁恭敬的身姿,再瞥了眼回复成木娃娃的女孩,封础涯目光颇富兴味地在两人之间兜转。“救不回的代价是什么…你明白的。”

 啊扁咬牙。“属下明白。”

 “至于她…”封础涯百无聊赖地关上窗扇,绕过两人,大大方方地靴上榻躺得舒坦。“上好葯就带出去扔掉…你不会希望她不幸吧。”

 扔掉?感觉小牡丹颤抖了下,抑住啊上心头的怒火,浮扁躬身回道:“是!”尽管浮扁的手势小心再小心,她颊上的伤痕在带着凉意葯膏的擦拭下仍如烈火般地烧疼起来,两滴泪珠落在浮扁的手背上,像是烧灼着他的心。

 他手足无措地呵哄着“疼吗?乖,忍一下呵,别哭…”

 阙璎珞有些模糊的目光望着浮扁那双在阳光下衬得十分璀璨的翠眸,那双,比青草更碧绿,比潭水更深邃的瞳眸。

 初遇他,他就像一道曙光照进她的生命之中,但终被黑暗噬,他终究是过客,只是一道急急掠过,如何也留不住的身影。

 *********

 确认无人跟踪,浮扁双手按在她肩上,怜惜地看着眼前低垂的小脸,轻声道:“饭要好好吃,觉要好好睡,好好照顾自己,你不是只有你自己一人,我会再来看你的。”

 啊扁安排阙璎珞寄住在邻近京城小镇上的葯铺,给了葯铺主人一笔可观的银子请他代为照顾后,取了葯单上的葯材,便离开了。

 阙璎珞水眸空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葯铺主人是个甫娶亲的年轻男人,他的子向邻人要了几件小女孩的旧衣,要她换上,笑道:“别拘束,把这当自个儿的家,改明儿个我上布庄挑几个漂亮的花,帮你做几件新衫。”

 见阙璎珞没有反应,她拉着她的小手,带她走进她的房间。

 “咱们家小了点,你就先住后院左边的那间房,右边房里住了位大夫,这个时间应是在研究他的医书,无聊的话可以去找他聊聊。”见她还是没应,女子只好拍拍她的头,回店内帮丈夫招呼生意去了。

 必上房门,阙璎珞依言换下满是血迹和尘污的衣裳,将自己稍做打理后,踱出简陋的木房,嗅着空气中的葯草味,一抹银光映入她眼中…是柄柴刀。

 她拾起颇有重量的刀柄,指尖不小心被划出一道口子,她不理会,愣愣地看着磨得锋利的刀锋,使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刀,就要往自个儿的脖子上抹…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缓缓将刀锋移开她随时可能遭殃的颈子,清雅的男音缓声道:“若你已经放弃自己的生命,送给我,如何?”

 阙璎珞闻言抬首,看到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男子朝她温和的笑着,灰色斜襟儒袍并未束带,衬以斯文俊秀、飘逸出尘的相貌,他不只像个书生,更像由书本中走出的谪仙。

 男子的衣衫上有股特殊的葯味,阙璎珞眸子眨也不眨。“你是大夫?”

 “是。”他矮下身,和煦的笑容不减,轻柔地着她的秀发。“一个云游四海的大夫,店主是我的小师弟,此番是来帮他主婚。”

 “你要我的命?为什么?”水眸微黯,没了富甲一方的财产,没了遗传自娘亲的好相貌,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让人觊觎的了。

 男子温柔的看着她,感叹道:“我老了,想要一个徒弟。”

 老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阙璎珞缓缓摇首“可是我想学的不是救人。”

 他笑容不减。“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同理,葯,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你想学的,是杀人的剑?”

 她想了下,点头。“你愿意教我杀人的葯吗?”

 他的笑意更深了。“等我认可你时,你可以自己选择。”

 阙璎珞明眸一亮。“我学!”

 男子将她手中的柴刀拿开丢到一边,自我介绍道:“我名唤苍玄,世人予我『百生手』的名号,你呢?”

 “阙…掠影。”往事如梦,宛如镜花水月,自今而后,只能在‮夜午‬梦回中回忆。世人皆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尽管偶有光影掠过心头…她的心已成荒漠,无人再能驻足其中。

 知她未报真名,苍玄看向她的眸中有抹深思。“是吗?”

 无光不成影,她看似对世界不抱期望,但在潜意识仍希望有光芒能够照入黑暗的生命中吧。小女孩外表柔弱,子却极其刚烈,现下虽哄下她,但难保有一她会自绝于自己建造的宫之中,如今,要留下她,唯有亲人的羁绊。

 “影儿。”不试图再问她真名,苍玄唤着自己为她取的小名,牵起她的手往自己的屋里走。“师徒太生疏,咱们结拜兄妹,不重辈分,你就叫我苍吧。”

 兄妹…吗?她的亲人只有离她而去、再也见不着的人们,阙璎珞抗拒地看着满脸温和笑意的苍玄。

 “不愿意吗?”苍玄一脸受伤模样的放开她的手。“我还以为好不容易可以收个徒儿,没想到…”

 手上的温暖消失,阙璎珞骤感空虚的回握住他的手,瞧着他欣喜的模样,她撇开芳容,罢了,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她不在乎唤他什么。

 “…苍。”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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