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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千头万绪
 、夏、秋…又一个寒冷的冬天来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去年的冬天仿佛还在眼前呢。我经常产生错觉,感觉上一个冬天就在昨天或者就在前天,等静下心来回头仔细想想这一年来的遭遇,我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经常做梦,梦中好几次又回了监狱。有一次我梦见我在监狱里跟蒯斌聊天,蒯斌问我,这次判了几年?我说不多,两年。蒯斌说,那也不少啊,两年的时间你在外面该干多少事情啊。于是我就想越狱。半夜,我爬到了车间的房子顶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夜幕竟然是红色的。我好象是飞着出去的。路上我碰见了不少认识我的人,那些人一律地冲我呲牙,牙齿全都是狼那样的犬齿,有几个还蹲在我的前面,伸着长长的舌头,让我分不清他们是人还是狼抑或是狗。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撒腿就往家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去,脚像是被蜘蛛网之类的东西住了,家也飘起来了,越飘越远,我手足并用地跑,我觉得四条腿跑得一定比两条腿快。开始我是在地上像狼那样跑,后来就飘起来了,速度很快…

 有那么一阵我感觉自己是得了抑郁症,很小的一点声响都会吓我一大跳。走在路上,我老是感觉后面有人在跟着我,有时候觉得那个人是我以前得罪过的,他拿着,他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杀了我。于是我专挑人多的地方走。有时候觉得跟在我后面的那个人是警察,他要把我抓进监狱。我不敢回头看,我害怕一回头就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担心无处不在,我还担心来顺和我爸爸的安全,我让大光带着几个兄弟接送来顺上下学,大光说,不用咱们心了,我看见来顺他们学校的刘老师每天接送来顺呢。我就让他们在后面跟着。我对大光说,如果来顺出了一点儿差错,你就不用活了。

 听说我这样小心,蒯斌笑话我:“你这叫干什么?既然这样,你还不如找个地方上班去呢。”

 我说:“你不懂,我是在刀口上走路,一不小心就割破脚了,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蒯斌说:“谁不是在刀口上走路?大家都一样,前几天商场里面了套,货物全被人抢购空了,跟遇到通货膨似的。”

 这我知道,我爸爸光毯就买了八条,堆在墙角让老鼠爬着玩儿。

 我不担心这些,我想,只要有钱,到什么时候也饿不死,现在我只需要好好地活着。

 有一天魏三捏着嗓子给我打电话:“喂,你是张宽吗?”

 我说:“是啊,你是哪位?”

 魏三用一种很严肃的口气说:“我是警察。少废话,你马上到派出所来一下。”

 我的脸一下子麻了,手心出的汗几乎让我攥不住话筒了:“我犯了什么事儿吗?”

 魏三嘿嘿笑了:“宽哥,跟你开玩笑呢,我是你三哥啊。”

 我默默地放下电话,不声不响地走到门口,从水沟里捞了一块臭烘烘的砖头,直接去了魏三的铺子。魏三正跟王娇在那里说笑,大嘴咧得像一把破扇子:“你看,我跟大宽的关系多铁?开这样的玩笑都没问题。”我铁青着脸,一砖头就给他开了瓢。王娇吓懵了,站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用脚使劲地踩魏三的嗓子和嘴巴,我想让他变成哑巴。后来,大光把我拉走了。大光说,远哥你别这样,满市场的人都说你脾气好呢,这不是自毁形象嘛。我说,别的玩笑都可以开,这种不行。

 王东终于回来了,为了动员他回来,我费尽了口舌,估计刘备动员诸葛亮出山都没费那么多的口舌。其实王东早就想回来了,他的性格永远不会沉稳下来。王东他妈去世以后,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那天我进门的时候,王东正歪躺在上看电视,百无聊赖的样子。电视里好象好象是在播放一个动画片,里面有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动物在唱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王东咧着暴皮纵横的嘴巴接口唱道:“不开不开就不开,妈妈没回来,回来也不开。”

 我把给他带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哈哈一笑:“小朋友,装纯纯这是?”

 王东摆摆手让我坐下,继续哼哼:“妈妈没回来呀,回来也不开…”

 我一把给他关了电视:“拿起架子来了?没看见来客人了嘛。”

 王东坐起来,让我给他点上一烟,费力地了几口:“什么客人?你这是想我了…难兄难弟啊。”

 我说:“跟我回去吧,我听说你在麻三儿那里没什么意思,整天闲得蛋疼。”

 王东不说话,睡肿了的眼皮一掀一掀的,看那意思就是,别罗嗦了,我不想回去。我知道他的脾气,越是顺着他越是拉倒。我干脆将他。我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远的不说,就说你现在这个经济状况吧,一个月下来,能不能挣出下个月的饭钱来都成问题,活的什么劲?王东蔫蔫地说,那我就拉着子要饭去。

 我笑道:“拉着子要饭去?你那叫吹牛,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大的魄力,你是个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他妈的这叫懒。不说话了吧,所以呀,你的小尾巴往哪里撅,全在我的眼里。你这几年劳改是怎么打的?完全没有脑子啊。”王东大烟鬼似的打着哈欠,懒懒地嘟囔:“我他妈的要那么多脑子干什么?我又不想当老大,我就是想让自己活得舒坦点儿。”

 看来这小子目前是汤水不进了,干脆给他来点儿别的吧。我摸着他的手,开始了回忆往事,从我俩光着股在下街泥泞的胡同里摸爬滚打的时候开始,一路回忆。我回忆得声情并茂,比现在的倪萍和朱军可厉害多了,字字血声声泪,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皮疙瘩一层接一层地起,动情处甚至还把头发竖了起来。回忆到我俩在看守所孤单地望天,他妈来看他,因为人家不让进,他妈在大墙外面一声一声地喊,东,东…王东忽地坐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我对不起我妈。”

 “既然你知道你对不起你妈,你为什么不多赚点儿钱让她放心呢?”我趁热打铁。

 “你不知道,我妈临死的时候说,让我过安稳的日子,别整天打打杀杀的…”

 “这就对了嘛,现在咱们还需要打打杀杀吗?刚才你说的那番话错了,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该多么伤心?”

 “你别跟我玩脑子了,”王东一咬牙“从现在开始我听你的,继续咱们未完成的事业。”

 这时候我反倒拿捏起来了:“别听我的呀,听我的那还是这三个字,混江湖,没意思啊。”

 王东咧咧嘴,笑了:“二哥,我算是服你了,这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既然这样,我正道:“不跟你绕了,一句话,跟我回去,咱哥儿俩生死与共。”

 王东沉默了一会儿,抬了抬冒着亮光的眼皮:“出去打点儿散啤,我要喝酒。”

 王东回来了,我肩上的担子蓦然轻快了许多。闲暇的时间一多,我就开始想念起杨波来。我知道那天我对她不礼貌,她有些生气,好长时间不来找我了。尽管那天我冷落她的原因很多,可毕竟她是一个女人,需要我时刻呵护着。我决定去她以前上班的地方打听一下,找到她就好好跟她解释解释那天的事情,争取得到她的谅解,我还要继续跟她搞“江湖义气”呢。虽说现在的“江湖义气”跟几年前的含义有所不同,可是我非常喜欢那种感觉,我无法离开她,我要将“江湖义气”进行到底,直到她跟我一起走上那道红色的地毯,直到她给我生上一大群孩子,直到我握着她的手慢慢消失在天国的那一端。

 在刘大为家住的那几天,我很疲惫,尽管更多的是甜蜜。有一次我带她去蒯斌那里玩儿,蒯斌的胖老婆开玩笑说,你们俩可真般配啊,就跟潘金莲和西门庆似的。杨波说,我不是潘金莲,张宽是西门庆,经常打野食呢。我说,我打什么野食了?不就是那阵子找不着你,跟林妹妹姘了几天嘛,那也是为你好,不然把我憋坏了,将来对不起你。杨波说,我也同样,给你“润滑”着,别让你使起来不溜道。回来的路上,我俩不说话,陌路人一般。回到刘大为家,刘大为不在家,我们俩口气之后就摆了战场,她说我勾搭村姑,我说她是只破鞋,她得理不饶人,什么难听说什么,我甚至动了想跟她比武的念头。

 在一次争吵之后,我说:“夫本是同林鸟,脾气不和各自飞。咱哥儿俩还是散了吧。”

 杨波哭了,揪着枕头哭得死去活来:“不散不散,就不散,我要累死你这个老混蛋…”

 我走了,没处可去,蹲在一堵矮墙上像一只正在大便的野猫。

 回去的时候,我看见杨波站在楼下的风口处,黑色的紧身使她看起来像个有病的精灵。

 我从后面抱紧了她,吻着她的耳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波没有回头,她说:“刚才你把我给气坏了。”声音恨恨的,仿佛是在撒娇地嗔怪。

 我抱着她进了门,把她放在上,按着她的两条胳膊,噘着树皮一般硬的嘴巴去找她的嘴。她躲闪,猛烈地挣扎。后来她不挣扎了,闭着眼睛说,强*犯,我不。我说,怎么了?她张开眼睛说,不怎么,你继续。我就又来掰她的腿,她不动了,双手平摊,牙咬着下,一声不响。完事儿我捏她的腮帮子,她又哭了。我记得那晚她的脸特别白,头发又黑又软。

 莫非她永远不想回来见我了?我算了算,她已经整整九个月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孤独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抬起头来,看见飞花满天,狂的雪片像无所凭依的扑火飞蛾,一片一片落在我的肩头。她到底去了哪里?我茫然…前几天我去找过蒯斌,问他见没见着杨波,蒯斌怪气地说,那是你的马子,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说,她跟胖嫂合得来,她去了哪里,胖嫂应该知道吧?蒯斌把他的胖老婆喊了过来:“你问她吧。”胖嫂说:“那么好的姑娘你都不知道珍惜,你打谱怎么办?你以为你是周润发?”她说话的时候,手指在我的鼻尖前面抖动,抖得我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我拿开她的手,她又伸过另一只手来,依旧抖:“我可告诉你,人家一个小姑娘,不嫌你是个劳改犯就算不错啦,你还想怎么样?”她还小啊,比我才小了两岁,都二十六七了…我知道就算是胖嫂知道杨波的下落,她也不会告诉我,怏怏地走了。

 在她原来的单位,我没有打听到她的消息。那些天,我逮空儿就拨她的传呼,一遍又一遍,几乎成了第二职业。

 有一次她终于回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话:“张宽,把我忘了吧。”

 我茫然…那时候,烂木头的破录音机里有一个可怜巴巴的嗓子在我的耳朵子周围唧咕:

 曾经是对你说过这是个无言的结局,

 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

 我曾经说过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你,

 脸上不会有泪滴…

 啊,让我再看看你,让我再说爱你,

 别将你背影离去…

 我听出了一身皮疙瘩,摔了电话,一股坐到了地上,坚硬的地面硌得我的股尖儿生疼,有一种拉屎的感觉。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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