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赌局 (一 下)
“如果程名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他就不是九头蛟!”就在洺州军诸将运筹帷幄的同时,清河郡丞杨善会也冷笑着说道。
熬了小半辈子,才终于从县丞爬到了郡丞。他对这来之不易的成就非常珍惜。作为珍惜的表现,就是将更多的“
寇”脑袋砍下来,一排排地挂在清河县的城墙上。“造反者皆该族诛!”杨善会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即便是他的亲戚朋友跟
寇有了瓜葛,也难逃他
头一刀。这种冷酷无情的性格为他搏得了白眼狼,杨白眼等绰号。听起来很刺耳,但更多时候,杨善会将其视作一种褒奖。
世需要峻法。作为一个执法者,必须生就一幅铁石心肠。只有将那些胆大包天的
民们杀光了,将那些蠢蠢
动的家伙杀怕了。这世道才有可能重新恢复太平。行得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如果能杀一人而活十人的话,杨善会觉得这非但不是恶,而是一种至高至伟的大善。
几年来,连同虚报的战功也算在内,杨白眼几乎做到了“
行一善”的标准。送往朝廷的表章中,他曾经被描述为两年与土匪
寇六百余战,每战皆大胜之。当然,被程名振打得只身潜逃和在张金称威
下丢失清河郡城的那两仗没有被包括在内。
倘若真的细算下来,那两仗也不能完全算失败。首先,程名振伏击清河郡兵的那场战斗,
寇数量远远超过了郡兵人数。杨善会能在数万敌军的包围下“从容”撤退,这种行为本身就彰显了其名将风采。其次,丢失清河郡城那一仗,应该是郡兵们“避实就虚”主动进行了战略转移。以牺牲空间换取时间的方式,重新掌握到了战略主动。不信么?那为什么最终张金称却死在了杨白眼手里,而不是被其他人斩杀?
如今凭着擒杀张金称的战功,杨白眼已经隐隐成为河北地方武将的第一人,声望直追横扫河南的已故老将军张须陀。朝廷嘉奖,地方表彰,民间士绅拥戴。一时间风头无两。有志之士也纷纷来投,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幕僚团队。每天替他出谋划策,运筹着如何尽早平定匪患,重建盛世太平。
除了一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把杨善会当做了施展平生宏图的谋主外,一些原本得
寇多次打败,已经丧失了取胜信心的低级军官也重新振作起来,陆续投靠到他的旗下。其中最受他赏识的,是一名被毁了容的周姓军官。此人原为汲郡的郡兵校尉,曾经跟在冯孝慈身后跟巨鹿泽
寇
战过数场。冯孝慈大意轻敌,全军覆没之后,此人凭着一身好本领逃了出来,因为畏惧朝廷追究,不得不收拾了数百残兵到高
泊中落草。
待张金称兵败身死后,此人又通过一些远在东都的长辈,搭上了清河郡的线,洗
了罪名,重新回归官军旗下。他的回归不但使得清河郡兵人数瞬间充实了数千,而且使得杨善会多了条重要眼线。借着其对地形熟悉的有利条件,一举
平了整个高
泊。
做了这么多义举之后,周校尉丝毫不敢居功自傲。反而处处唯杨善会之命是从,以师长之礼待之。杨善会欣赏此人知道进退,所以遇到需要决断的时候,总把他叫到身边共同谋划一番。当然,大多时候,周校尉都会完全赞同杨郡丞的远见卓识。
今天的情况又是如此,听杨善会把话说得坚决,周校尉也陪着连声冷笑“贼就是贼,即便在生死关头也忘不了互相算计。卢方元借咱们之手除去程名振,焉知程名振不想着利用他?”
“是啊,是啊。贼
难改,大人判断得极是!”众文武幕僚们频频点头,连声表示赞同。他们不愿意扫了杨善会的兴,更不想得罪校尉周文。在大伙眼里,这两个人一个狠辣如狼,一个恶毒如蛇。前者眼固然严厉得可怕,还算得上狠在明处,只要你不触其脖子上的逆
,他也不会对你
出牙齿。而后者则看似温顺无害,实际上却藏了一肚子毒汁,只要你进入了他的攻击反问,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跳起来给你致命一口。
见众人都赞同自己的见解,杨白眼心里非常得意。但脸上却习惯性地保持着严肃“贼子狡诈如狐,其机心虽难逃老夫之
见,但如何将计就计,把卢、程二贼一并剪除,却非一蹴而就之事。尔等却来说说,如今之计,咱们该从哪里开始下手?”
“先易后难,乃为上策。此刻我等卢方元必然没有什么防备。我等若奋起而击之。程贼与其面和心不和,必然作壁上观。待我等速速将卢贼剿灭之,就可以回过头来,从容
战洺州军!”一名拿着羽扇的幕僚凑上前,满脸高深神秘。
“嗯!”杨善会手捋胡须,不置可否。
通常这种态度就代表着他对谏言不是很满意,另外一名峨冠博带的幕僚善于揣摩谋主心思,立刻站起来,向持羽扇者大声反驳道:“潘兄此言差矣。程贼正巴不得借我等之手削弱卢贼。我等若依潘兄所谋,岂不是正遂了程名振的意哉?”
“依郑兄所言,我等先打程名振,又何尝不是则正遂了卢方元的意?”持羽扇者冷笑几声,非常不屑地反驳。“古语云,两害相权取其轻。
想取之,必先与之,然后方能…”
“恐怕是与的与了,该取的却未必取得回来吧?”峨冠者又看了看杨善会的脸色,学着对方的口吻,摇头晃脑找茬。
“那我等什么都不做好了,等着贼人自己把脑袋割下来送到郑兄手上!”持羽扇被接连反驳了两次,脸上有些挂不住,冷言冷语地嘲讽。
“以不变应万变,总比贸然行事,替贼张目的好!”从杨善会脸上没看到制止的暗示,峨冠博带者信心大增,说出的话也愈发地尖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眼看着就要上升到对方是否通敌的高度。杨善会轻轻一声咳嗽,将
辩的双方同时打断。“好了,好了,求同存异,求同存异。尔等都是一时名士,何必动不动便要争吵。”
“大人说得是,某些人
得虚名,郑某本不该与其认真!”
“某些人居心叵测,谁知不是别有图谋?!”
两个文职谋士互相瞪了一眼,意犹未尽地分开。杨善会招募他们,仅仅是为了充斥门面,彰显自己麾下人才济济,本来也没指望着这些酸丁能拿什么好主意。过场走完了,即把问计目标转向正主“周校尉,以你之见呢,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卑职见识短浅,恐怕难入大人之耳!”周文谦卑地拱了拱手,笑着回应。
“但说无妨!”杨善会非常有气度地摆摆手,命令周文有话尽管直说。
“卑职的计策,看起来有些软弱,恐伤大人之威名!”周文又拱了拱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既然两贼互不信任,又都想着借刀杀人。咱们何不向后退上一退。让二人直接面对面,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你是说,让他们先狗咬狗一番?”杨善会低头沉
“如果他们打不起来,又该如何应对?”
已经不是第一次避敌人之锋樱了,只要对大局有利,他不在乎再退避一次。何况眼下正负着智将之名,偶尔做协战术上的示弱,朝廷和地方上的同僚们只会认为他是别有所谋,绝不会认为他是消极避战。
“打不起来,我等亦无损失。不过是将今
之局重头再来一次,然后分别击破之而已!”周文心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回答。
“嗯!”杨善会再度手捋胡须,低声沉
。与前一次不同,这次,他脸上分明带上的嘉许意味。众幕僚们猜准了谋主的心思,迫不及待地开口附和“周校尉所谋极是,大人不妨从之!”
“大人心中早有定策,想必与周校尉不谋而合!”
“古语云,为国不惜身。杨大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在乎声名。且让贼人得意片刻,看我等
后如何图之!”
“进退从容乃为将之道。以
贼之鼠目寸光,如何能看得穿大人所谋?且退之,且退之。留得机会以待来
!”
“请大人早做决断!”
将马
话听了个过瘾,杨善会陶醉地点点头,大声说道:“校尉之言甚和吾意。老夫毕生以剿灭
寇,重建盛世太平为念,岂会在乎些许虚名?传令下去,明
一早拔营退向清河郡,暂避
寇锋芒。”
“诺!”众将领答应一声,躬身领命。杨白眼轻轻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顺便找人知会魏、刘两位大人一声,就说请他们也暂且后撤,给
寇一个自相残杀的机会!”
“诺!”众将的回应声愈发响亮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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