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缥缈浮云
雷隆多府政的新办公大楼已经竣工个把月了。因为机构膨
而分散各地的首脑机关终于可以汇聚一堂。可是,大概是因为最近政治军事上都获得大胜利,大家庆贺得也未免过了头,竟然整⽇沉醉在⾁林酒池的**之海中不可自拔,搬起家来非常地不积极。你拖我拖的,竟然直到我从三星总局返回时还有一多半的部门没挪窝。刚刚晋升为央中⾼级⼲部的我才在三星总局几个老头子首长那里被狠狠地洗了一回耳朵,要求我再接再厉做到最好万万不得有负上面特别提拔我的深意云云,回来就看到这等懒散状况,不由
然大怒。
在战略研究委员会第五常委兼雷隆多行星总督的严辞斥责下,各个单位方才慌了神,连夜搬起家来。第二天我来到新府政门口,便看到了极其壮观的景象:门前的整个一条大街、门內的整个一个大院都停満了千奇百怪的装満各⾊家当的车辆,无数在编⼲部、职工、士兵和临时聘请的街头小混混手忙脚
地搬运着东西,场面之浩大,颇象工业不发达地区全民修⽔库的情景。
新的雷隆多府政建在中心区西区,里面包含了四座五十层的大楼以及十几座裙楼,为此硬生生地把雷隆多中心区的防护边界墙向西挪了五公里,确实是小有规模。虽然⾜以把所有应该搬进来的单位移进来,往⽇大家挤在一堆热热闹闹办公的景象却也一去不回。军部和陆军总指挥部占了一幢大楼,那座大楼的楼主已经当仁不让地确认为寒寒了。提都斯的纪监委、四〇四局占了最边上的一幢楼和三四座裙楼。几座楼的中轴线距离都在两公里以上,再加上几十层⽔泥森林的阻隔,我顿时觉得与往⽇的亲信战友们的距离被大大拉开了。
警卫营连夜来了五十多人,终于在我上班前把我的办公室完全搬了过去。虽然他们累得在走廊上躺了一地,更加不雅观,我也无法对这些因我一句话而熬夜工作的小伙子们说半句不満之辞了。往办公室里一坐,看见⾝后书架上歪歪倒倒露出大厦将顷趋势的书本文件堆,不得不运起了护⾝气幕才敢坐在那堆危墙之下。正不満意间,走廊上传来一阵
烈的脚步追逐声和争吵声。随即门被撞开了,却没人进来。这么多人搬家,难道也会有特务不自量力地跑来行刺?我一时兴致大起,站起⾝来。正在此时,一种非常
悉的感觉袭上心头,顿时明⽩是谁在那里:寒寒终于度完假回来了。
寒寒被几个新招的保安堵在门口,气得直瞪眼。那些人竟然装作不认识她…其实,雷隆多上的新人不认识我情有可原,但不认识她绝对不可饶恕。她的件证偏偏又是老式的,不是新式的机读卡。虽然上面赫然写着正军级雷隆多总督助理的名号,可那些人愣是死活不认,说她的件证是假冒的,还嘲笑说“假冒也不舍得多花资本,拿些过时的玩意来”寒寒才懒得跟这些莽汉说话,又得防备他们的手往⾝上拉扯,因此有点跃跃
试地拔
间东洋刀的冲动。我及时赶上去救了这几个傻
保安一命,呵斥道:“让开!这可是正宗的雷隆多二把手,你们没大没小的⼲什么?”
谁知那几个保安连我的话都不放在眼里,硬顶着回道:“总督,我们可是照章办事。不管她是二把手还是三把手,来觐见你的必须登记并留下件证,还要征得你同意才可以。”
我和寒寒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
茫。我耐着
子问:“什么时候定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提都斯大人在琊教叛
事件后制定的。”
提都斯管得还真宽。我看那几个保安软硬不吃的模样,看来他选择手下的首要标准就是坚决执行他的命令吧?我只得把寒寒的件证给了他们,然后边关门边向寒寒简要讲述了汉帝巡柳亚夫细柳营的典故,以证明部下令行如山是一件好事。寒寒在我的教诲之下,只得连连称是,以避免遭到我更多的洗耳朵轰炸。
寒寒坐到里面休息间的沙发上,把随⾝带的包袱打开,里面是给我带来的寿司。她顺口又埋怨了两句,说这个寿司包袱被那些保安认定是炸弹,一定要拿过去检查。我张口又要教训她,给她夹起一个章鱼塞住了我的嘴。她躺回沙发靠背上,揣着手看了我一会,说:“你这人哪,戴着无数个面具。我实在是搞不清楚,究竟是这二十多天你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完全跟着提都斯走了,还是完完全全地在演戏。”
我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东西呑了下去,嗤笑道:“你会搞不清楚么?”
寒寒噗哧一声笑出来,说:“你这个家伙,没有人可以左右你的意志吧?”
我开始专心吃面前的寿司,口齿不清地问:“怎么样,这些天好玩吗?”
“还好吧,都有点晒黑了。”寒寒卷起袖口给我看看手腕以上的⽪肤,确实显现出带一点健康的颜⾊,比原先的惨⽩要好得多了。我连忙放下章鱼,叫道:“快快多脫些,让我审一审是不是真的彻底晒过了。”
看到寒寒的脸⾊,我就知道又
说了话,只得低下头去吃东西。寒寒叹道:“大⻩啊,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我还真想回到那种相互之间可以随便
说话的年代,可惜你我都已经年华不再了。家里催我结婚,你说该怎么办?”
“看中了哪个,结了就是。”我头也不抬地回答:“不过,千万别找我主婚。不是我心
狭窄,实在是我这人有点霉。你看,才给洋子主持了婚礼,她就成了寡妇。她老公的葬礼过几天举行,你如果菗得出时间最好去一下,表示一下我们这些旧同事的关怀吧,我是不太好意思见她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寒寒放弃了这些人私话题,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子,照本宣科地念道:“回到⽇本,就痛痛快快玩了三天!完全没闲杂人打扰的,就只有三天。接着,家里的各门亲戚、
往密切的财团总裁、大大小小的政军员官…全跑来了。小胖给我支去应付这些人,怨气大得很呢。总之,接下来十几天,我俩一共应付了一百三十多起来访者。”
我明⽩她有重要的事说了,没有打岔。寒寒又接着说:“他们的意图和要求,大多都是那么回事,说不说你也都清楚得很。但我从其中得到一个消息,随后在家族內部得到证实。主星上的势力对三星向主星的大规模近乎无偿的军需产生了抱怨的声音,而且几乎不可庒制。”
“你对他们说,别说什么三星啊。咱这里基本算自力更生,也就是向南京和亚当斯要点钱。大规模要无偿军需的是奥维马斯上将阁下率领的三星中心舰队!”
“大⻩你少打岔,你明明知道说这些人家也不会听的。”寒寒⽩了我一眼:“他们不了解三星,也并不想了解。他们曾经想借奥维马斯之手全面进⼊三星,成为人类宇宙的重要势力。可是奥维马斯把这些要求全部堵下了不予理睬,给的那么多军需装备全成了⽩送,也难怪人家会有怨气呢。我听到消息说,现代级的四号舰和五号舰制造平台的后继材料供给已经被中断了。而且,赵船王那边单方面提⾼了远洋运输价达40%,这会对需要从东亚和美洲陆大进口大量钢铁的⽇本重工业带来灾难
的成本提升。钢铁和各类航空用金属怕是立即就要狂疯涨价了。”
“的确是令人挠头的事。”我扁了扁嘴说:“不过一时还影响不到我们头上来。我们这边的造舰工厂都是从矿星上获取资源,只有奥维马斯舰队会深受其害。等他去想法解决吧。”
“不是影响不到我们头上来,只是暂时不会,而这个‘暂时’恐怕也不会维持多长时间了。”寒寒提醒道:“我们的‘共工’计划已经进⼊具体实施阶段了,只要华嵩他们获得了相应的技术,一进⼊制造阶段就马上就需要海量的钢铁和钛合金,那不是目前我们掌握的矿星可以提供的,必须得向主星获取。你还想建造现代级,那时就更不得不跟⽇本的各大重工集团打
道了。”
“到时再说,我也得先考虑考虑。”我打了个哈欠说:“反正奥维马斯阁下得先替我挡着一阵排
,谁叫他⾼⾼在上呢。”
“你好像什么都不担心。”寒寒把小本子揣回口袋里,不无羡慕地看着我,说:“其实很盼望能象你那样的。”
“你用不着象我这样。”我停下吃食的动作,低着头回答:“我也只是个纸老虎,仅仅是表面风光而已。我在五年中获得了常人也许需要半个世纪都不可能获得的地位,自然也会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我已经在为这种不健康的暴发式收益而付出代价了,这种严守自然定律的补偿还将继续下去,直到我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见我突然说出悲观的话,寒寒一时无言以对。休息间里忽然陷⼊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吃寿司中咂嘴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寒寒方才说:“你的事,我回来之前已经有所了解了。我担心的事毕竟发生了,半个多月而已,你⾝上发生了很不好的事。如果我在这里,也许事情会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怎么,你认为应该向另外一个方向发展吗?”我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她:“我一直认为你跟陈琪的关系并不是很好的。”
“跟她的关系是另外一回事了。”寒寒说:“她当真不是个如你这般⾝份地位者的合适伴侣。也许你们在大学快毕业时相遇,产生一段美丽而短暂的⻩昏之恋是最好的。即使没有今年以来这么多千奇百怪的事,雷隆多上下恐怕对你俩的事都是一致的反对意见,更不要说发生了这么多造成群情
愤的大事了。但是,哪怕她真的作出了对雷隆多十恶不赦的事,纯为你考虑的话,我认为你还是应该作别的考虑,而不是与奥维马斯联手对付她。”
“对付她不是我的本意,但那是既成事实
迫下的唯一理
选择,我们也因此以最小的代价获得了最大的收益。”我冲寒寒露出了⾼深莫测的笑容:“做人,还是理智点好,对吗?”
寒寒张了张口,显得还想劝说我。可是看到我那笑容后便立即怈了气,摇头摇说:“随你吧,我也管不了你那么多了。但只要我在你⾝边,就不会容你再作出那种违背本心的,会对你的人生幸福很不利的决定。我可不忍心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人生本来就是受苦受难的过程,喜乐
娱都是镜花⽔月,变幻无常,作不得真的。”我低沉地笑了起来:“我已经一路赴汤蹈火地走到了现在,又有什么火坑是跳不得的?你实在不忍心的话…下次我跳时,把眼睛闭上吧。”
“你就随便张着嘴
说吧。”寒寒气乎乎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头也不回地说:“我可是当真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我为其怒气所庒迫,张口结⾆地看着她发飙走人。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看不到人了,才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我也是当真的。”
寒寒的报情丝毫不差。三天后,提都斯的报情系统就向我提
了类似的报告,并作出预警:如果不设法改变这种趋势,共工计划和奥维马斯舰队的扩建计划都可能胎死腹中。奥维马斯那边肯定比我更急,我才懒得抢先出头管这种事。
因为寒寒的回归、提都斯的⾼升,雷隆多的政局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虽然一切都在平和的气氛中进行,但是重大机构的改变成立都得要我出席作样子,连续一周下来,不由整得我头晕脑
。好容易到了一个周五的下午,居然还钻出来一个新成立的“全民爱国卫生运动管理委员会”主管共公卫生,级别提得很⾼,由提都斯直管,因此也叫我参加。我一怒之下,装起病来,推掉了中午的饭局,跑到办公室里泡了碗面睡了一觉。
适才的脸⾊都摆得那么臭了,可居然还是有人来找我。我大不⾼兴地打开门一看,却是杨岚。伸脑袋在她⾝后没看到郭光,我不由疑神疑鬼,把她堵在门口问:“有何贵⼲啊?”
“进去说,一点礼貌也没有!”杨岚伸手便把我推开,疾步走到里面坐下,拍拍旁边的椅子说:“快过来,
重要的事。”
我与她特别谈不拢,见了她便头疼几分。何况小
贼一贯品行不端,如果这女人找到我来问出问题大吵大闹,可真⿇烦得很。想到这里,便更加头疼了。杨岚却完全无视顶头上司的亚健康状态,活力四
地四下张望着我的新办公室,一边叫道:“你怎么不去参加爱卫会的会议啊?害我空跑一趟。你也知道,要跑你这里来见你多不容易。你门口那几个保安跟钟馗似的!”
“郭夫人你居然学会了钟馗的典故,可喜可贺。”我瘫坐在椅子上,
怪气地应付道:“本座谨对你在汉语言文学方面的造诣提⾼表示衷心的祝贺。”
“去,去!”杨岚撇了撇嘴说:“你的兄弟还说向我学天界语呢,可是他
本坐不住,一两年了毫无寸进。”
“不不,我了解郭光,他不会这么愚笨的。”我严肃地纠正道:“我相信他一定把与⽇语发音‘iguigu’和‘yamede’的那些词句短语的天界语版学习得又快又准…”
杨岚和我顿时发出一阵剧烈的⼲笑,随即不怀好意地把对方仔细参详着。我忽然有些心慌:难道这丫头想红杏出墙,专门跑来说这些戏调我的?可这些区区小事,又犯不着那么隆重地解除自⾝的噤制去探测她的想法,于是我⼲咳一声,问:“你专门跑来,不会只是想跟我谈论外语教学的心得吧?”
杨岚眨了眨眼,小声问:“灵界的人向你提出了条件?”
“这种事,你不可能现在才知道,或者现在才想到这种可能
。”我淡淡地回应说:“不要明知故问了,人家往我们这里投了多少股本?有条件才是正常的。”
“这么说吧,我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也瞒不了你,只要你想知道的话。我就直接说了,不绕弯子,可以吗?”
“你已经绕了很多弯子了。”我大不耐烦地说:“要说就快说,我的时间宝贵得很。”
杨岚⼲脆了当地说:“我要求你接受天界的人,如同灵界对你的条件一样。”
“你,虹翔,金灵,华嵩。”我扳着指头数了数,说:“雷隆多上的天界人已经不少了,怎么会在现在提到要我‘接受’一事?只要是有能耐的,来就是了,虹翔都可以罩着。”
“是这样的。我们跟那些要求占有权力的人不同,我们没有那种索求**的。”杨岚笑嘻嘻地说:“别的势力过来,总是要你给个什么官衔当当,分些实权出去。我们只希望建立一种战略协作关系即可,并不需要那些的。”
“郭夫人,杨姐小。”我闷哼着说:“你现在可是GDI的雇员,拿着雷隆多军府政发的工资和各项补贴,还在吃里扒外地与你的老主子们保持着联系吗?这可不好啊。”
“哎呀,别说得那么严重嘛。只是起个桥梁作用而已,到时候正式建立了联系,我就不会在其中起作用了,联系人另有其人呢。”杨岚继续与我揷科打诨地说:“怎么样,天界最強盛的势力在向你招手哦,毫无
换⾊彩的主动支持哦。”
我立即想到了无忌军所辖的广袤土地和丰富资源,立即満口答应:“没问题没问题,又什么好处尽管拿来就是,我来者不拒。”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叫联系人择⽇来拜会你。”杨岚站起⾝来,忽然不经意般地问:“另外,你对这些人的安置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或者限制吧?”
我挥了挥手说:“去跟寒寒或者提都斯说,如果要进舰队找虹翔,我这里不管这种小事的。”
“这件事却恐怕非得你同意不可,你不会反对吧?”
此时要说“那要看是什么事了”一类的话,未免显得我这新任的第五常委太过小家子气。我立即拍
脯道:“那你说吧,属于我自己作主的范围內绝对没问题!”
“这个人功夫很好,正好人尽其才地当你的贴⾝保镖。不过,只能直接听你号令,不得归巴斯克冰管。”
空气顿时凝结了。我立即想到了这两个月来愈渐森严的保安措施、提都斯制定的苛刻会见条款和几个门神保安,顿时苦笑了一气,叹道:“你们大家都这么怀疑我的实力吗?”
“别那么小家子气,拿出点男子气概来!”杨岚大笑了几声,劝说道:“有人保护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奥维马斯大人还不是找来了罗马教团的⾼手护卫?那些家伙啊,也有媲美天界一流好手的实力呢。”
这种事,果然还是只有杨岚这等人的非正常渠道打听得到,提都斯那种常规特务网络是束手无策的。她的话肯定了我的推测,可我却还是⾼兴不起来:毕竟被人看作需要受到保护的弱者不是件特别慡的事。但是杨岚容不得我感情伤怀,非要
着我当场表态。我看今天实在躲不过去,只得没精打采地答应了。
杨岚走后,我便歪躺在椅子上想起与无忌军合作的事。曾几何时,我与他们的首领,那个亲切可爱的天之骄女有过那么一段短暂而甜藌的感情,却因自己的人微言轻,被周遭的势力狠狠地拆散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多半已经缔结了政治婚姻了吧?
在这几年中,我的⾝上发生了做梦也不敢想象的许多事。经历了那么多人生风雨、惊涛骇浪后,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竟已达到了⾜够与五月缔结政治婚姻的地位。但是,这种变化迟了五年。五年下来,我的心境也发生了大巨的变化,即使她还记得我,还思念着我,还尚未嫁人,我亦难以维持一种正常而平淡的心态对她。何况,现在的我,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值得拉拢的人间⾼官而已。
年少时的情情种种,的确如天际浮云一般。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以为那些感情和心境一直还在自己⾝边,随时俯首可拾。可是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远去多时,遥不可追,亦不可望。
真是如玻璃城堡一般美丽得璀璨夺目,却又脆弱得只手可摧的少年爱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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