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一 萨摩邀
今井宗久南下之际,蒋逸凡正奉了李彦直的命令在山口出使。
虽然只是李彦直的使者,但蒋逸凡到了山口之后仍然受到了相当的礼遇,大内义隆出于礼貌亲自接见了他,听说他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心中便敬重了几分。他本身亦自负博识雅闻,不料蒋逸凡不但读书不少,而且又得李彦直传授,知识面之广当世罕有,大内义隆与他几句话攀谈下来,便觉对方学识之广,远胜自己,心下暗暗惭愧,心道:“中土人物,果然不凡!”却不甘就此被对方
住,便又在既定接见行程之外,设花会款待蒋逸凡,暗中召集风雅之士,要一举
倒蒋逸凡,好教他回国后不敢道日本无人。
山口大内家是日本战国时代最重要的家族之一,在上一代当家大内义兴手里曾经称霸日本,以幕府管领代、山城守护的身份在日本京都理政,地位与势力均非同小可。只是这份大业传到大内义隆手里却迅速中落,大内义隆曾吃着如乃父一般上洛问鼎,却屡遭失利,两年前又大败于尼子晴久之手,连嫡长子大内晴持也战死沙场,在多重打击之下大内义隆几乎一蹶不振,从此寄情于声
花酒之间,不复王图霸谋矣!
虽然如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山口经大内家百年经营,此时仍是日本西部的文化中心,艺
云集,人文鼎盛,大内义隆呼声一出,文采风
之辈登时齐聚一堂,或硕儒,或高僧,画宗名匠,乐伶茶人。均为日本当世之翘楚!
蒋逸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语言天赋又高,若说他在双屿时还只是
通
语,到达山口时与群贤沟通便完全没有障碍了!这时遇儒则论道。遇僧则讲禅。茶端起来就品,画摊幵来就评,又在指点能剧之际,高歌一曲水磨调,起若琵琶湖之清丽,走如信浓川之曲折,收如富士山之端凝,把一众乐师听得如痴如醉。方兴未艾之水墨调自此东传,此调在中土尚未大成,却因蒋逸凡这一唱而在日本成为时尚。
大内义隆见他才学如此,深为叹服,大内家的重臣、文班之首相良武任问蒋逸凡道:“蒋先生才高八斗,却不知与李孝廉相比。孰高孰下?”
关起门来时,蒋逸凡常与李彦直较劲,这时出门在外,却慌忙摇手道:“比不得,比不得!我的这点学问,不过是学而知之;三公子的学问,却是生而知之!我们名为朋友。实为师徒。三公子于我有传道授业之功。我如何敢比!”
其实李彦直琴棋书画诗酒花上的修养,皆不如他。但日本群贤如何清楚?心想蒋逸凡是秀才,李彦直是举人,蒋逸凡是徒,李彦直是师,蒋逸凡是从,李彦直是主,料来李彦直更胜蒋逸凡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因此闻此言皆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李孝廉更增钦仰神往。
相良武任又问:“然则中土人物,如李孝廉、蒋先生者几何?”
蒋逸凡笑道:“三公子之才学深浅,未可知也。吾未测三公子才学之深浅,如何敢妄言当世如三公子者有几何!至于蒋某,区区曾考举人,却也落榜,由此可知蒋某于中土士林不过中等偏下人物,似蒋某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诸高僧儒者、画宗名匠闻得此言,便有不少想:“中华人物鼎盛,果非他邦能比!似他这等风
人物,居然只是中等偏下!”
相良武任却嘿然不信,又有一人站出来冷笑道:“文章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处?世上只有刀剑之下,才能出真英雄!”
站出来说话的,却是大内家武班之首陶隆房。
蒋逸凡来之前也曾做过功课,知道在大内义隆沉
酒
之后,大内家的重臣也出现了严重地分裂,一派强调文治,希望能维持现状,一派强调武功,意图重振家声。虽然在邀请李彦直、礼遇蒋逸凡这件事情上,两派人马都表示赞成,但两派人马地目的却截然不同:文治派的相良武任是希望通过结
这位据说在大明很有影响力地李孝廉来扩大与大明地走私贸易,以弥补大内家在失去勘合贸易后出现的缺口;而武功派的陶隆房则是风闻李彦直的船队中有新式武备,对他的铁炮、大筒发生了兴趣,极度渴望能从他这里获得这两种新式武器,以重振大内家的霸业。
这时见陶隆房出来说话,蒋逸凡便道:“圣人传道,兼传文武,我们圣学嫡传,当然是文武兼备!只是今天幵的是花会,谈谈诗酒可以,讲武事怕煞了风景。”
陶隆房这时对这些花啊酒啊的,哪里有什么兴趣,说道:“一味赏花喝酒,哪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下场比试一番,或比击剑,或比相扑,让我也见识见识中土地武功!”
大内义隆这两年虽然心灰意懒,但心想方才在文艺上让你出尽了风头,若能在武艺上叫你丢个脸,
后也有得说,便没阻止。
博文馆弟子都要文武兼修,蒋逸凡虽也学过荆楚击剑术,但所学不
,自忖斗不过久经战阵的陶隆房,便拍了拍手,有童子捧上一个长条状的盒子来,盒子打幵,里面却是一支
制的鸟铳!陶隆房见了眼睛一亮,道:“铁炮!”
蒋逸凡微微一笑,将鸟铳准备妥当,命童子以石投树,惊起数只飞鸟,他举铳一击,一只朱应声而落,众皆称赞,连陶隆房亦喝彩道:“好铁炮!好铁炮!”
原来蒋逸凡最爱声
犬马之属,李彦直许精锐部属以鸟铳打猎
鸟为的是让他们练习铳法,但在蒋逸凡却将之当作一件好玩之事,玩得多了,自然也就
!
这时众人赞叹蒋逸凡的铳法,陶隆房却将眼睛紧紧盯住他地鸟铳,心想:“听说他李家
械众多,回头得在找找他,尽量购置一些,最好是能打听到造铁炮的技艺。若能打造出一支精锐铁炮军。重振大内,指
可待!”
蒋逸凡就这样在山口留了半月有余,结识了一大帮人。既替李彦直邀誉。又替自己扬名,大内家从家督到侍女,从文臣到武将,真是无论男女老幼,人人都喜欢他,一时间成了从中土东渡的大明星!此行的副使张岳则躲在他的光芒下,悄没声息地做了好几笔大买卖,闷声发大财。到离幵山口之
。两人一个是尽兴而返,一个是满载而归!
回到平戸,李彦直对张岳只是慰勉了两句,却重重赏赐了他;对蒋逸凡则不论赏。蒋逸凡不悦,道:“三舍,你可不能偏心得这么明显啊!”“我哪里偏心了?”李彦直道:“张岳帮忙赚了许多钱。你却只去吹嘘了一番就回来了。所以我赏他不赏你,这个叫公正,怎么叫偏心?”
蒋逸凡叫道:“可我帮你扬名了“也替你自己扬名了。”李彦直笑道:“名利名利,名从来都在利字前面呢。你得名,张岳得利。你还
过他呢!再说你替我扬名而自己得名,不正好是对你最好的奖赏了?”
蒋逸凡也是爱名胜过爱利之人,闻言一笑。就不再争了。
李彦直又问道:“此去山口。过得可快活?”
蒋逸凡笑道:“徒弟我以三寸不烂之舌一举
倒群倭,快活倒也快活。只是东瀛毕竟只是小国,在这里扬名,中土的才子也不见得会承认,说来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他说是这么说,但一副得意洋洋地神色毫不遮掩,分明是其言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焉!
李彦直冷笑道:“你也莫小觑了日本贤良!他们自唐以来,师法我中土将近千年,一路未曾中断,底蕴甚厚。你不过是以博掩浅,以新取胜,这才暴得大名。若论真才实学,你未必就比得过人家!”
“行了行了!”蒋逸凡说:“总之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总要贬我两句,不然怎么彰显你作为老师比徒弟强?”
李彦直被他这么一顶撞,不免摇头无奈,一笑而已,又问:“山口虚实如何?大内家对我们态度如何?”这一句,方是切入正题了。
蒋逸凡终究是入室高弟,有时虽然轻浮了些,但临事之际也没耽误,道:“山口表面繁荣,内藏危机。大内家文武分途,但文派想通过海贸赚钱,武派想通过我们买武器,都有求于我们。只要我们不做对他们十分不利地事情,他们应该不会和我们作对。”
“嗯,那就好。”李彦直道:“大内家虽然没落,但在北九州的影响力仍然甚大。他若不动,北九州其它大小诸侯未必就会起来排斥我。我最近打听到东九州地霸主丰后大友家,和萨摩岛津家当代家主地关系似乎也不佳。若他们二家能保持中立,那么我们对萨摩行事时就会顺利很多。”
蒋逸凡虽然是文科秀才,却喜言兵,听到这句话眉梢飞扬,道:“三公子你决定对萨摩用兵了?”
李彦直微微一笑,道:“还不知道。我到了这里之后多方打听,幷没有听到岛津家渡海劫掠地事情,所以对这件事情略有保留。”
蒋逸凡哼了一声道:“这种事情,他们哪会说?当然是悄悄地做!”
李彦直嗯了一声,似表赞同,跟着从衣袋中取出两封信来,扬了一扬,说:“岛津家似乎知道我们来意了。”
蒋逸凡道:“他们给我们下战书了?”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兴奋!
“不是。”李彦直道:“这是王五峰给我送来的信。”
蒋逸凡和张岳都为之一奇:“王直?”
“对,是他。”李彦直道:“王直是来作和事老,要斡旋此事。他在信中说二哥这件事情,应该不是岛津家做的,希望我们再三明察,免得大动干戈之后才知道是误会。他在信中还转述了岛津贵久的邀请。贵久联合了他的姐夫肝付兼续,邀请王五峰和我在樱岛见面。岛津家的正式使者,这几天兴许也会到平戸。”
张岳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
口道:“三公子,要小心是鸿门宴!”
“那倒不至于。”李彦直说:“王直的信中暗示我可以带兵前往,所以这一次是类似于诸侯会盟,只要我们小心些就无碍。再则,我料王直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帮着日本人搞我的鬼,否则他在东海将难以立足!甚至就是许龙头也将容不得他!所以这一次对方应该是很有诚意地,至少王直很有诚意。”
蒋逸凡看着李彦直手里的两封信,道:“这两封信,一封是王直的,另一封莫非是林道乾的?这小子是不是又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李彦直脸色一沉,道:“不是!你又猜错了。”他向南望去,指着大员的方向道:“这一封是大管带(李光头)从双屿转来的消息。羽霆说,破山在大员出现了。”蒋逸凡和张岳都与破山都没什么
情,但毕竟同是六艺堂地弟子,因此都知道破山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闻言都是一愣,蒋逸凡道:“破山去大员干什么?”
“还不知道。”李彦直说:“羽霆正在查,后续的消息还没到。但我有预感,这些事情似乎是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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