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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十三 徐府夜话
 李彦直和严世蕃第二次见面时,严世蕃的态度已经大大不同,这一次,他至少是将李彦直当作同等智力水平的人来看待了!这一点,哪怕不用说话,光从他瞧李彦直时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听说你昨跑到西山去了。”严世蕃笑眯眯地说:“可遇到了陆家那位刁蛮泼辣的大小姐?”

 李彦直笑而不答,严世蕃又问他去陆府干什么,李彦直道:“风启被北镇抚司误抓进去了,我盲头苍蝇撞,听说去那里能救人,就跑去试试了,没想到却一头撞进了锦衣卫的老巢!”

 严世蕃哈哈大笑,又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李彦直道:“还好陆大人肯收钱,已经没事了。”

 李彦直这时已被严世蕃留意,所以他去西山的事情严世蕃知道,至于昨晚密会陆尔容,由于有锦衣卫的势力作掩护,严世蕃竟没法察觉!李彦直从他的语气中推测出这一点,对自己和陆家关系的进展便决口不提一字。

 严世蕃今请李彦直来,却也不是为了这个,他取出一张被截头去尾了的密信来,递给李彦直,却只剩下七八个姓名,其中几个李彦直认得,知道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官,便猜其他不认识的人名多半身份相类。“这是做什么?”李彦直问。

 严世蕃道:“朝廷可能会设一大员,提督浙、闽海防事务,巡抚东南。至于人选,很可能就从这里面挑。”李彦直心中一凛,严世蕃又道:“别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份名单!夏言会任命他们其中哪一个。我还说不准,但对我来说,要摸出这份名单来,却不是难事。”

 李彦直却还是不明白严世蕃送他这份大礼为的是什么,严世蕃却笑道:“字迹我不能给你,你把名字记下,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吧。”

 竟然就送客了。

 李彦直亦知他脾气如此。便告辞回香料铺,将名单默写出来,召风启、蒋逸凡商议。风启、蒋逸凡一时都看不出严世蕃此举的用意,李彦直便命他们先去打听清楚这份名单上八个官员的履历、脾再说。

 这份名单上。有四个风启是知的,两个知道姓名,还有两个没听说过…这也是他们地功夫还没到家,若换了严嵩,多半全国六品以上官员的履历都能倒背如

 韩愈说:业于勤!卖油翁说:唯手尔。大明的这些文官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内斗上。极少有人关心海外,因此任他在官场斗争中体现得多精明强干的人,都对外部世界一抹黑!

 那四个官员品级都不低,而且均有官声,风启蒋逸凡去查了两之后便打听清楚,再与之将已知道的四个官员一对比。马上就总结出了这些人的几个共同特点:干练、强硬、不畏强权!当然,这些人的干练程度、强硬程度和不畏强权地程度都有高下之分,其中两个还有贪污的嫌疑,但都有处事明断、决绝的经历!

 李彦直忽然明白了!

 名单上地这些人,仿佛一个个都有夏言的影子!这些人都有理想,自律律人都很严格…甚至严厉,其中五个有过很偏执地行为!因此才为人瞩目!

 “如果让这些人去浙江福建。事情只怕要糟!”李彦直道:“现在东南需要的是一个智能察官民两途。力能震慑黑白两道,襟宽广≈腕灵活的人!而不是像这样的一些猛吏!”

 风启叹道:“有智有谋。有力有勇,襟宽广,手腕灵活…这样的人哪里找去!”

 “有啊,这里就有一个!”蒋逸凡指着李彦直笑道:“他在说他自己呢!”

 李彦直也不谦逊,也未承认,只是道:“夏言会选这些人是很自然地事情,而这些人…也许他们是好人,也许他们有一颗好心,可这种个性一定会把事情办坏的!”

 “那怎么办?”蒋逸凡说:“要设法阻止么?”

 阻止?怎么阻止?别说李彦直还只是一个在京准备参加会试的举人,就算他是个状元!也没资格在当朝首辅面前指手画脚!更别说阻止对方了!

 要想阻止这件事情,除非是…

 换一个首辅!

 这一点三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他们对视着,马上就知道严世蕃送给李彦直这份名单的意思!

 “他要拉三舍你入伙呢!”蒋逸凡说。

 对严嵩父子来说,当下乃是一个低谷期,在这个时候,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聚集一切可能提供帮助的人物就是他们要做地事情!李彦直手里有钱,肚子里又有计谋,连严世蕃都已承认他算个人物,这样的人对严氏父子来说当然是非常有用的!

 而严世蕃拉拢李彦直的手段也真是高明…严世蕃根本就半句拉拢的话也不说,只是用一份名单就叫李彦直明白让夏言在位会严重阻碍他们彼此的大事!

 在利益指向面前,恩义已经不重要了,忠更是虚无!如果李彦直还想坚持他在严世蕃面前所表的立场地话,似乎除了拥护一个新地首辅来推倒夏言之外没有其它出路了!而在满朝文武当中,最有机会取代夏言的无疑就是严嵩!

 “其实严嵩人好地。”见到李彦直为难,蒋逸凡说:“这老家伙别的不会,和稀泥最强。而且他又好说话,更妙的是他儿子肯收钱办事…”

 海商们有钱,严嵩肯收钱,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不行!”风启却道:“你别忘了,夏言可是徐华亭的恩相!”

 徐阶和李彦直的关系,外人不知。入室弟子却是很明白的!而徐阶和夏言又是什么关系呢?一句话:徐阶能回到北京,靠地就是夏言的提拔!对混官场的人而言,在逆境之中还肯搭一把手的人,便是挚友,在沉沦中提拔了自己的人,就是恩父!

 夏言、徐阶、李彦直,这老、中、青三人中间存在着一种递禅的微妙关系。从某个层面来讲,他们才是一家子的人!他们若结成一,才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现在却偏偏有一种奇特地形势阻止了他们三人结成一

 当初徐阶回到北京。知道自己能够重入中枢靠的居然是自己曾的罪过地夏言,便带了礼物前往致谢。幷对自己曾经冒犯了夏言的亲戚表示歉意,夏言却推回了他地礼物,也不接受他的谢意,因为他夏言是一个“孤臣”荐举徐阶不过是“外举不避仇”他办的是公事,不存私心!

 徐阶的脾气也类似,虽然李彦直暗中帮了徐不少忙,给徐家添置了许多产业,免除了他的后顾之忧,但李彦直到北京后他也不主动与他见上一面。反而很避嫌地显得很冷淡。简言之,这三人乃是某种理念上地气味相投,相互之间却很难走到一块去!尤其是在一些重大问题上,甚至存在着相当大的冲突!尤其夏言与徐阶之间几乎有公无私,所以难以成,倒是徐阶和李彦直之间有公有私,所以暗中能够走近。

 “我想。我也该去拜见了一下徐师了…”

 深夜。徐阶正在整理吏部的文件,忽然听说李彦直前来拜访。

 “夤夜来访。岂是君子之道?不见!”

 过了一会,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动,李彦直竟然闯了进来!

 当朝吏部左侍郎的府邸岂是可以轻易擅闯的?徐家地管家都慌了,但李彦直就是闯了进来,直闯到了书房!

 徐阶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可有多年没见了,李彦直从一个小孩长成一个青年,完全变了个样,这时灯光又暗,但徐阶只一抬头,瞧了他一眼,似乎就认出他是李彦直,哼了一声,继续低头整理文件,管家倒是知道李彦直的,看看主人没什么表示,就退了出去。

 “徐师。”李彦直行了一礼。

 “你来做什么!”徐阶重重地往文案上一拍,责道:“不好好读书准备会试,却大半夜跑来我这侍郎府,不想要功名了是不是?”

 他骂得凶,但李彦直反而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有些时候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这么骂人!

 他没说什么,就递上了那份名单…当然是他自己的字迹。

 他们二人之间只是多年没见面,信还是通的,因此李彦直的自己徐阶很,他只看了一眼,就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彦直也不和徐阶玩虚地,就道:“东南海防要务,大概会从这些人里选出来吧?”

 徐阶身为吏部侍郎,管地是全国官吏的人事工作,这事他虽然不是确切知道,可也有所风闻,双眉一挑,当场就把那张纸条给烧了,指着李彦直道:“十几年不见,你怎么走道了!你从哪里弄来这份名单?弄来干什么!”

 “我没走道!”李彦直说:“我也不是拿这个来邀名邀利,只是东南之事,徐师或许没我知道得仔细,却也应该比夏阁老清楚,从这里头挑一个人去,会有什么后果,徐师应该也能想见!”

 徐阶哼了一声道:“这不是你现在该管地事!”

 “我知道!”李彦直紧跟着说:“所以我希望徐师能管管!只要徐师你点个头,我马上就出城去,到西山安心读书!”

 徐阶闭眼片刻,终于摇了摇头,道:“夏阁老不会被任何人左右的!我要见他也难,更别说请他改变主意!何况…如今东南象渐起,也需要一剂猛药来收拾收拾了“怎可如此!”李彦直道:“过刚则折!怕只怕猛药一下,病没医好,东南倒先残废了!治理东南,得用手腕灵活之人!”

 “手腕灵活?”徐阶冷笑道:“当今柔媚取巧之人倒也有不少,但要派那些人去,东南只会更!百姓只会更苦!”

 李彦直道:“但如今派这些迂腐书生去,必然无法斩断病,不过是以猛药上一,下次再发作时,恐怕就要爆发得无法收拾了!东南之事,还得用刚柔幷济之法!”

 徐阶便问什么是刚柔幷济的办法。

 李彦直道:“杀儆猴,逐顽劣之辈于海外,整治海防,是为刚;幵海,确立边关税务,移内地之民实边,是为柔。商道通畅则盗贼自少,对外移民则粮食负荷自轻。如今的形势,是老天爷在着我们扩张啊,我们却逆天而行,闭关海,不许人民自己迁移,甚至还立法残杀出海之民,这算什么猛药?这是毒药啊!”徐阶听到这里忍不住斥道:“黄口孺子!妄论大事!你刚才说这些胡话,任何一句都能叫你终身不得入科场一步!永世不得翻身!不居其位,不谋其政,小子啊!快快回去,蒙头睡一觉,把这些妄念都断了吧!”

 李彦直却道:“徐师,你晋身仕途,就为了自己的平安?为了自己的官爵?”徐阶一听,脸登时黑了下来,却道:“知其不可而为之,乃是圣人境界!你我都不是圣人,若能做到可为处为之,便很不容易了!”

 李彦直道:“夏阁老号称尊相!若他勇推此政,也迈不出一步么?”

 徐阶冷笑道:“当然!”

 李彦直道:“若是这样,那他就是尸位素餐!不如换一个人来做!”

 徐阶脸色微变,道:“你又在胡思想什么!”

 李彦直道:“我希望朝野官民,彼此都能尽力,而不是觉得难,觉得不可能,就不做!”

 徐阶沉默了,毕竟,他是大明皇朝里真正愿意做事而且正在做事的人!纵容徐经商,默许李彦直帮自家理财幷不影响他保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好久,好久,徐阶忽道:“敢不敢去见夏阁老?这件事情,可是有可能会影响到你会试的!”

 李彦直来之前可没想到徐阶会有这般提议!沉默了一下,便道:“好,我去!”

 “我也没十分的把握,”徐阶挥手拟信,是写给夏言的,说自己知道有个入京赶考的举子深悉福建倭情,问夏言可愿意破例召见一问,一边道:“若夏阁老肯见你,估计也不会有很长的时间,还有,有些话你要斟酌好!在我这里能说的话,到了他那里就说不得了!要不然我怕你性命难保!”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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