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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尾声
 宝应元年六月初八晚,时任司空、中书令的权臣李辅国被刺死于宫外私邸,身首异处,次晨,人头被奉于泰陵外丛草堆中,为守陵卫士发现。

 宝应二年正月,史朝义败走范和广,朝降唐的守将所拒,只得北入奚、契丹,行至温泉栅,唐军追至,走投无路之下自缢于林中,历时八年的安史之遂至此终结。

 大历十年六月,独孤贵妃薨。

 十四年三月,汾郡王郭子仪幼子尚升平公主。

 十四年五月,代宗李豫病笃。二十一,于大明宫宣政殿宣遗诏,令太子适监国。

 是夕,李豫移驾宜宫。

 宜宫虽位处太子东宫,然已被封闭十七年,软榻抬入时,惟见蛛网结尘,鸾镜蒙灰,不时有灰末由殿顶、梁柱沙沙掉落,宫女内侍只是屏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抬至内室,内飞龙正使严明无声无息挥手,一干人等皆敛息退下。

 李豫躺在明黄耀目的软榻上,缓缓的着气,低声如自语:“没料到,朕,竟然让她等了一十七年。”

 严明双鬓早已染就白霜,他环目四顾,眼眶微热,说道:“娘娘一直在微臣心中。也在许多人心中。”

 李豫似有所感,叹息道:“可惜了素瓷,朕对不住她。”

 “贵妃始终以为沈后娘娘不肯原谅她,一切是她的错。为着当初娘娘一句‘魂归太虚之时相见’的戏言,竟会傻到认为自己之死会令娘娘回宫见自己遗骸一面,可以让娘娘与陛下重新‘相见’,居然在正值盛年之时,饮药自戗!”严明感慨,“她的这片心,也不枉陛下册她如此尊贵的位份…”

 李豫倦怠的阖上眼,过了一会儿,又低咳数声,仍是不说话。

 “启禀圣上,史官在宫外候旨。”内侍以极低极细弱的声音禀报。

 李豫半眯起眼,严明遂恭身退下。

 史官年纪极轻,以史为姓,其父去年病故,世袭而就。

 李豫问道:“本朝之史,卿家修撰得如何?”

 史官揖礼,不卑不亢,“微臣由宝应元年始述,至今晨圣上宣诏令太子监国,无一遗漏。然高祖太宗早有遗制,圣上不可干预史官撰史。”

 李豫低声咳嗽,待息甫定,淡然道:“朕只想听听卿家是如何写太子适生母沈氏的。”抬目直视史官,“你可有带来?”这样的病势危殆中,眸光仍是凌厉迫人。史官深一口气,不敢对视,恭身答道:“微臣没有带来。然微臣既记万事,自有执笔不忘的本领,所记每字每句,皆在微臣脑中。”

 “那便诵与朕听。”李豫断然道。

 史官迟缓一下,缓声道:“太子适生母沈氏,吴兴人,世为冠族,父易直,秘书监。天宝十二年,上为广平郡王时,纳为正妃,天宝十四年,生太子适。禄山之,玄宗幸蜀,妃从幸不及,落民间,其后被拘于东都掖庭,上犯险回凤翔。及上册拜为太子,为太子妃。宝应元年,生升平公主,月余,以病薨逝,上感念痛哀。”

 李豫以手指轻弾榻上明黄锦锻,慢慢说道:“卿家实是能人,天下皆知沈氏忽失踪迹,朕十七年遍访三山五岳,虽寻觅不得,但仙庾岭、三皇山诸处均曾有传她的踪迹,卿家竟敢说她已然薨逝?”

 史官一笑,微微恭身,“为史官者,必得有千眼千手,知天下人所不知,秉史直笔。”

 李豫不置可否,复阖上双目,沉默良久。

 史官伫立原处,以为皇帝昏睡过去。正待呼唤太医入内,忽听李豫朗声道:“卿家所述有误,该当这样记下:太子适生母沈氏,吴兴人,世为冠族,父易直,秘书监。天宝十二年,上为广平郡王时,纳为正妃,天宝十四年,生太子适。禄山之,玄宗幸蜀,妃从幸不及,落民间,其后被拘于东都掖庭。及上破贼,收东都,见之留于宫中,方经略北征,未暇归长安。俄而史思明再陷河洛,复收东都,失其所在,莫测存亡。上遣使求访,十七年寂无所闻。”他抑扬顿挫一口气说完,又是连声咳嗽不已,浓血沾染到明黄锦缎上。

 因着烛光幽暗,史官也看不甚清,执拗回言:“恕微臣不能领旨。”

 “廖廖数笔篡改,于本朝之史毫无影响。”李豫声音严厉起来。

 “一来,篡史违背祖制家训,微臣不敢为;二来,此笔篡史,于圣上圣德有亏,若传后世,必有纷纷议论,以为圣上危难之时弃糟糠,薄义寡情,为皇帝后再觅发,惺惺作态。”史官说话铿锵有声。

 李豫失笑,“这是朕心之所甘,后世纷扰述评,便由朕全力承担。卿家也算不得篡史,自安史二贼之叛,我大唐史料散佚者多不胜数,卿家只当沈氏之事散佚失传,多属传闻,无法验明属实便可。”复深深叹息,看着幽明灯火下面前年轻的面庞,说道:“卿家既知朕要如此修改史记,当可体朕之心意。何以不能成全朕呢?”

 史官感怀于心,身躯微微颤抖,忽的猛咬下,一揖至地:“微臣领旨。”转身疾步走出。

 李豫面上徐徐绽幵笑意。

 她已然远离尘嚣纷扰。

 然而,既然她希望天下人都还认为她活着。

 希望他还以为她活着。

 那他便让她永远活着吧。

 活在他的心间。

 活在这山水之间。

 让他俯瞰这万里河山,江南明媚,中原厚朴,南蛮苍莽,北黄沙白草,处处都有她的气息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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