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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萧让
 一路无话,等到了独龙岗大营,这女眷却不好入军营的,右京便住在李家庄,高强派几个老成的兵丁,并李应手下几个管事,相送李清照回青州去打点行囊,那许多金石古籍散碎物件,搬运起来着实不易。李逵在李家庄转了一圈,刚刚跟众人都打了个招呼,听说李清照又要回青州去,他想想干脆把老娘接到京城去住,赶着也一同回青州了。

 高强自在独龙岗整训士卒,等候宋江消息不提。单说那监军杨戬,自从遭吴用所擒,在高强手上落了把柄,不大好当面和他作对,又嫌军中过的气闷,诸将都不大待见他,便应郓州知府程万里之邀,前去东平府驻马。他那些旧随从被高强打了一顿,又号枷示众,杨戬面上甚是无光,这等内侍的随从原不是宫中惯带的,乃是临行时从括田所中拨了来,杨戬便渐渐将这些人都疏远了,反对新近拨到他麾下的张顺甚为信重,虽然够不上曹对关羽三一小宴、五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的待见,却也是随手打赏,日常嘉问,把里白条直作心腹一般。也亏得张顺作惯了鱼牙子,善于察人眼色,哄得杨戬喜欢非常,在郓州只是逍遥。

 忽一,馆外有个书生来访,道是有几幅字要献于监军嘉赏。杨戬接来看了,小小吃了一惊,却是苏轼、米节、黄庭坚、蔡京四人手书各一幅,题跋俱全,都是真迹。当时这四人书法并称,尤其以苏轼的书法为难得,他迭经乌台诗案、籍案之劫,诗书毁去甚多,再加上苏轼在世时不喜欢特意给人家写字,都是他身边人和知亲朋趁时收藏,因此更为难得。

 这几幅字算得极好的礼物了。看在这些份上,杨戬吩咐请来人进馆面叙。他只道是本州什么书生来巴结自己,求一个晋身之阶,哪知来人到了堂上,大大唱了一个喏,道:“监军在上,舟中故人以这几幅字,命小生来访。”

 杨戬大吃一惊。什么叫做舟中故人?他前几天倒是刚刚下过一回船,便是被梁山所擒的那一次,如今来人说的这般蹊跷,莫非便是这话儿?

 只觉得两旁耳目众多,杨戬忙将左右都遣退了,并张顺也撵在堂下,复将来人延至后堂叙话。到了后堂,见两旁无人,那来人也报了姓名:“杨监军,小生乃是本州秀才萧让。今来搅扰监军。乃是受了监军的舟中故人所托,有一件大事要央托监军。”

 杨戬犹在惊疑,沉道:“秀才所说的舟中故人。不知…”

 萧让截道:“姓吴!”杨戬手一颤,便要作而起,那萧让显然早有准备,泰然自若地笑道:“杨监军,此事于监军有利无害,何妨听小生一言?若是急切间措置不当,却坏了监军自家声名,官家面前恐怕不大好代。”

 杨戬又惊又怒,本待发作,恐怕对方还有什么手段。又听萧让说对自己有好处的,抱着侥幸心理道:“且请直言!若还要挟于本官时,休怪本官辣手无情!”

 萧让脸上纹丝不动,叠两个指头道:“监军请了!监军受命监管招讨司大军,职责乃是进剿梁山水寇,今梁山势大,又深在水泊之中,急切难平,此事甚明。那位故人怕监军这里迁延时。但有闪失,恐怕又不止当舟中之祸,故此命小生前来,送这一桩功劳给监军足下,这还不是好事么?又哪里说到要挟?”

 杨戬皱眉道:“送什么功劳?莫非你那故人要投顺官军?”

 萧让摇头道:“非也!战之未分,岂有投顺之理?那位故人之意,乃是招安!”

 杨戬这下更惊,险些口而出:“你们怎么知道要招安?”总算还没了方寸,看萧让的意思,倒象是来求自己招安地,若是将这句话吐了实,对方一起疑心,那就什么筹码都没了。

 慌即改口道:“招安乃朝廷所议,本官只可以此上奏,却未必可成。只是你那故人来向本官提起此事,却是蹊跷,本官这里只是监军,上头还有招讨司,你那故人也只是山寨军师,两下都不得作主,如何议得?”

 萧让早有准备,站起来深深一揖道:“那故人心怀朝廷,意求一个出身,后为官甚便,自然朝夕记着监军的好处,这一点小小私心,却不好对人言了,纵然朝廷招安,也未必能得遂此心。因此上,只得仗着昔日舟中的一点情,来央托监军。”

 杨戬心中暗骂:便是这么一点事,就拿来作我的把柄,这吴用忒煞可恼!却待发作,又想:朝议已有招安之旨,那高强明明和梁山的盗魁,宋江有勾连,他那里却按兵不动,是何道理?若是我这里与梁山搭上了线,宋江一伙由此得以招安,料来必定对我感激,那时再把出蔡公相的言语来,拉拢于他一伙,则高强那厮的把柄尽可得矣!斯时公相重收高强为己用,再掌大权,我这里自然也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岂不强似如今作一个监军都无人奉承,只在此间局促?

 这么一想,这吴用的招安之议竟是送上门来地,杨戬当时怒火尽去,笑容满面:“萧秀才,非是我有意推诿,实乃兹事体大,我也不得擅专。只是当今官家本是圣明的,为你等杀官造反,损了朝廷威仪,故此派大兵征讨。若是有人能向官家申明尔等不得已之情,官家必定怜悯,招安之旨也不难得。只是其中却有难处…”说到这里沉不语。

 萧让见了,自知其意,肚里暗骂一声“死太监便是要钱!”一面满面堆笑,却将那几幅字都收了回去。杨戬然变,还道对方不肯给钱,哪知萧让却道:“监军明鉴,这几幅字乃是小生平素无事临摹之作,难登大雅之堂,只作敲门之用,这厢另有厚礼。”一面说,一面袖中将出一叠钱引来。

 杨戬一瞟那叠钱引,足有百十张之多。上面一张写的分明,乃是一百贯面额,则这一叠不啻万贯之财,抵得过宰执大臣两年的所得。他虽然身在宫中,惯见财货,不过这一笔也算是大收入了,登时回嗔作喜,一手接了过来揣在袖中。笑道:“秀才直如此相戏乎!”一面又望望那几幅字,还是有些难以相信竟然都是赝品。

 萧让长揖道:“些许小礼,不成敬意。那位故人说道,只需成就此事”必当重重相谢,百倍重礼在所不息,只望监军成全则个!”

 杨戬一听还有一百万贯好收,那头脑就如同遇到了十二级台风的风车一般,转的飞快,即道:“是了。你等迫于生计。啸聚山寨,却不忘朝廷和官家,心中常怀忠义。与那等打家劫舍的强人又是不同。待本官将你等这些情状上奏官家,必然降诏招安,为尔等大开自新之路。你那故人率先投效,当得一桩首功,他又是曾读诗书的,本朝最重文学之士,便赐一个出身也不为过。似此可满意么?”

 萧让原本得了吴用之命,便是为他自己求一个出身,为此不惜重金贿赂杨戬。见杨戬答应的爽快,萧让心中却也松了一口气。暗道:“天可怜见!只望这一件事平安得成,我一家尚有团圆之望!”原来这萧让一直住在郓州城里,给人写字教书为生。他与吴用本是素识,近承吴用派人来说,要作一轮法事,需用萧让大笔一挥,便将萧让赚到山寨中,转头又去把他一家都给“请”上了山,要萧让下山去找杨戬说及此事。并不得漏分毫。若是萧让不从,或者暗地给官兵通风报信,或者此事不成,那就是一家大小统统人头落地,别无二话。萧让虽说也有些花拳绣腿在身,怎当得梁山虎狼之师,更兼一家十几口的性命都捏在吴用手中?只得应承。

 如今杨戬既然答应,萧让却不知这背后牵涉到朝廷中极隐秘地争斗,还道这太监贪财,看在重金份上,愿意代为禀告朝廷。当下道一声“静候佳音”便出门回家去了,因吴用叫他在本州住着等候消息,因此萧让仍旧住在自己家中,只是少了家人做伴,独个儿悲愤,也不足为外人道。

 杨戬送走萧让,将那一叠钱引收到箱笼中,却又取出一封书信来看。这书信乃是朝议决定招安之后,蔡攸火速将这消息送往杭州告诉蔡京,蔡京便手书写了这封书信,命人加急送来给杨戬,昨刚到。

 杨戬本已看过,一时不得要领,今与萧让一席谈,却又有心得。看这封信,原来是蔡京得知朝议招安之后,嘱咐杨戬要设法玉成此事,并务必在这中间示好于宋江,将他拉拢过来。蔡京信中说地分明:

 “今上虽好游乐,于朝政并非无心。今朝政以理财为先,高强以应奉局、钱庄、博览会等几事,理财之能人皆服之,士大夫间亦有称誉者。此子秋正盛,士林中根基却浅,官家期以无,或者托以朝政,也未可知。若高强先入宰执,则右相有士杰,左参有梁子美,尽我人也,高强又与我蔡家有婚姻,是乃宰执大臣半出我门,于是官家岂肯将太阿倒持,再用老夫为相乎?”

 “而高强前功未赏,遽出为招讨,官家又将枢密正位虚悬,其虚位以待之意甚明,恐其梁山底定之,便是高强入主西府、手握枢机之时。因此梁山之事,便是老夫重收高强此子为己用的最后时机,稍纵即逝,切切,切切!”

 “今闻朝议已颁招安之旨,吾儿以为高强与梁山素有勾连,招安之事一言可决,是梁山可旦夕而下,此功必成,是也乎?老夫以为,非也!前此用兵进剿,戎机决于高强一人,彼宁舍却梁山上数万条性命,只需与盗魁宋某内外勾结,尽可大获其功,我却无力分之,是乃高强全握此功也,我又何从入手?命汝为监军,伺彼事而待之者,聊以备无也!”

 “今则不同,盗魁宋某为高强居匪中数年,今获招安,必乃其所望。然彼一旦招安,不复囊时之用,往日之事亦不得,若我为高强,必当杀之以绝后患,彼能为数万盗之魁首,岂无中人之智,不虑及此乎?我若从中取事,向盗魁宋某开示利害,其必以我为倚仗,令高强得复为我所用,则其身乃安,舍此更无生机!是以招安一事,其实乃我之良机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汝当尽力成就此事,就中设法示好与盗魁宋某,宣扬我之筹算,以收其心。”

 蔡京的意思是,招安反而给他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因为招安之后,高强知道蔡京已经察觉了他和宋江之间地关系,如果宋江在朝为官,蔡京大把的机会和他接近,收买宋江以获取高强的把柄。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最好地办法就是杀人灭口。杨戬只需要尽力促成招安,间中寻找机会向宋江说明其中的利害,则宋江明了自身的处境之后,惟有投向蔡京这一边,以迫使高强不得不俯首听从蔡京的命令,帮助这个老权臣重新掌权。从高强的立场来说,蔡京现在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人,就算重新执掌相权,顶多十年也得班了,以高强这般年轻,大可忍耐几年,总好过这件秘事揭发出来,落地身败名裂的下场。

 杨戬将这封信看了又看,再砸摸砸摸萧让所带来的信息:“吴用乃是梁山军师,此人想要为他自己求一个出身,大可以此胁迫他为我效命,将此中利害告知宋江…却是不妥,此事关系到蔡公相和高强,越少人得知越好,还是要那吴用制造时机,俾我得以向宋江说明利害,料他不敢不从。”

 杨戬细细想了一番,自觉已经有了头绪,想想自己为蔡京立下这般大功,他自然受用不尽,不住得意。忽然又想:“这招安便要申明梁山为何造反,若是高强和那宋江将这造反的缘由尽数归到我那括田所上头,我岂不是作茧自缚?”

 回心一想,却又不妨事:“前此蔡学士将那杜公才送朝廷治罪,括田之恶可尽数推到他头上,借他这一颗脑袋,既可安抚梁山众人,又可解我之难,何乐而不为?”想到好处,不由得乐不可支。

 他在房中笑地诡异,却不提防隔墙有耳!谁呢?正是里白条张顺。张顺得了高强和李俊地吩咐,待在杨戬身边行走,日常只是关注杨戬的诸般动向。今萧让这一个陌生人忽然前来,张顺便留上了心,及至杨戬见了萧让,三言两语便吩咐左右退避,分明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张顺哪里还不知道事有蹊跷?

 偏偏杨戬这间内堂经过整修,周围都没什么藏身之处,因此杨戬甚是放心。张顺对这间内堂也早已留心,费了数夜功夫,在墙壁中凿了一个孔,放了一铜管,一头连到隔院自己一个部下的房中,以此偷听杨戬地密事。

 今这铜管却是初用,音质不大好,听地有些模糊,再加上张顺对全部情况不了解,听来只是似懂非懂。不过这舟中故人的身份,却被他这个曾经在吴用船底下憋了半个时辰气的里白条给猜了出来,杨戬收了吴用的钱财,哪里能有什么好事?

 却好张顺识字,火急写了一封密信,用蜡丸封好,吩咐心腹兵丁拿出去交给郓州城里时迁的手下,叫他火速传往独龙岗大营,交给高强。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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