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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导师
 客厅里老式沙发上早已有些褪的椅套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去依靠的冲动,此刻的枕正赖赖地半躺在其中。可能是不认生的性格,再可能是从小和吴爷爷一家并不见外,再再可能是拜早就几度梦回的闺所赐。言而总之,开学没有几天之后,他似乎已经习惯,或者开始喜欢这种“寄生”生活了,甚而有些乐不思蜀起来。

 电视里的一帮老爷们儿球迷正在展示他们对姚明那种在很多美国人看来有些别认同障碍般的崇拜,枕已经连心里都懒得笑了,他常以为中国还不是强国,甚至都不能算真正的大国,因为大国的民众绝不会为一个别人玩儿剩下的奥运没出息到这个份儿上,一叶落而知秋至。

 “王澜姐,”熟悉的称呼正从里屋隐约而来,这是老朋友们对枕的称呼,可能也只有在这些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之间,职位的荣辱才没有使官称发生些许什么进化中的退化。这显然是吴爷爷老伴儿打电话的声音,故意低的语气完全不是素来以讲课别开生面著称的彭咏教授平里的作派,这就愈发可疑地引着闯入者的好奇心,徐枕猛然意识到是不是“闺橱门”事发,可按说又不至于…

 “好的?…啊…好…是么?”

 枕有点怀疑窃听的企图或者阴谋暴了,而自己坐在原地一动没动的事实又单调地验证着做贼心虚的古训。他把电视音量慢慢调高,缓缓走到距离里屋门很近的冰箱边上并轻轻打开做未雨绸缪之备,最后让电视里球迷的“叫嚣”恢复成原状。

 “今天他们确定导师,我也去了”原来是这事儿,枕继续嘲笑着自己,或许,对被揭穿的担忧本就是人犯罪的动因之一:“原本我都说好让顾老师带他,结果赵冉突然主动提出她要枕,小顾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没坚持,其他人又都是定好的,我…”显然,香港那边把话接了过去,彭教授陷入了沉默,连“啊…对…是…没错…可不…敢情”之类的捧哏都免了,气氛有些异样。

 不就导师这点儿破事儿么?谁带不都一样,人家赵老师还是留美的博士呢!枕倒觉得比那个在食堂里用大勺从免费粥桶底下抄干的喝、还四处传授经验的“顾小胖”强,枕甚至撞见过这位未来的士林领袖拎着一兜儿美式机械化装备、踌躇满志地从某成*人保健商店里走出来。不光文人相轻,好像胖子们心也不宽,怪不得要沦为弱势群体呢。所以说,全世界大小胖子,团结起来!

 但电话这头的彭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咳,这反正…其实倒也没什么…也只能这样了,”看来,王副院长那边并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打算。

 不过,若是说起下午他们三个去所里和几位导师见面时的情景,倒还真有几分蹊跷。按道理讲,这种事情大都鼓掌通过了事,即便导师真的心仪谁,通常也都事先给予暗示甚至明示,虽然“为尊者”一般都会有意无意地把个中的倾向矜持掉。

 枕他们这次“选秀”其实也不算例外,因为彭的确是在考研时就已经为他确定了未来的“老板”虽然那位语法出身的顾岩搞哲学完全是半路出家,甚至可以说是学糊涂之后的将错就错,但人家博士阶段的导师(也就是徐枕的“准师爷”)可是现而今语言学界的“巨鳄”更何况顾小胖晋升副所长的传闻早就已经众口铄金;反正枕这个专业本就是修行在个人,能有棵大树靠靠完全顺理成章,事实上,两人也早就“见过几面”了。

 换句话说,下午的碰头会在意料中完全该是过场才对,甚至远航的导师魏一诚儿就没来,后来陆姑娘心神不宁地支吾说好像是去哪个中学调研了。韵文虽然嘴上称“哪有学生选老师的道理”但眼睛却瞄着早就一脸微笑的社会语言学研究室叶楠主任。所以呢,枕也就东张西望着等待最后宣判,没想到,就在这时,居然生枝于节外。

 “哦?赵老师,”对着门坐的顾岩首先发现了“敌情”:“来来,坐坐,”这位之所以能不学而有术,很大程度上是见人三分笑之力:“小徐你们几个好像还没见过吧,这是赵博士,原先就是咱们院里的,去年刚从美国回来,纽约大学毕业又在那儿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是咱们的所长助理,出口又引进的。”胖子的笑声总是容易感染听众,但这回跟着咧嘴的只有苏韵文,看来别人早就对他那几招有了足够的抗体。

 赵老师大约是刚从外面回来,半长的薄风衣从微张的双肩妥贴地垂下,她很自然地顺着顾岩拉开的椅子坐上前三分之一,环顾间仅仅冲绝对老资格的彭咏教授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向枕:“我过来看看咱们所的新鲜血,”她的到来似乎给午后懒散的红茶里加了些许薄荷,大家脸上好像也有了微笑。

 赵冉。

 事实上,枕记得他们复试那天就在墙报上见到过所里主要领导的照片和简历,并且对这位留美博士很有几分印象“赵助理”并没像其他几位那样把头衔罗列得让人昏昏睡,而且照片上略施淡妆、直立在文件柜前的得体模样的确让人有些怀疑她四张有零的年纪。当时两个女生就说能把岁月的沉积如此和谐地引导为从容实在引人入胜,而远航在展板前那含笑的注视也足以让旁观者相信这确实不是客套。

 然而,一向在成风韵面前连忘返的徐枕却始终歪着头不语,最多不过附和上几个象声词了事,因为他总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张照片里的人。虽然此类印象几乎每个引起他关注的人都会有上些许,又虽然是因为“赵冉”这个名字不够特立独行,但那好像在说还休着什么的笑容却的确让男孩儿感到一种出奇地熟悉和温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前两天,我间接了解过一下小徐的‘科研设想’,觉得这个主题有意思,你能具体说说么?”赵老师的声音在沉着中带有一种摸不透的味道,却绝非拒人千里。比如她在这间会议室中的出现就让原本平静的气氛多了几分涟漪,虽然好像也有了点儿类似尴尬的不确定色彩。

 说实话,那种所谓的“设想”不过是培养计划中的一个形式而已,从来就不是大家注意的焦点,或者说硕士生的培养本来就没有什么焦点。所以枕都有些忘了当初具体写的是什么,只记得好像有关语言习惯和民族心理。不过他倒是一向不怕这类狭路相逢,反正那个很可能南辕北辙的草案的最终解释权在作者本人:“我主要是有感于现在中西文化对比中深层次的开掘相对少,仅仅是就事论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实,徐枕也不知道自己准备说什么、准备说到哪儿,就像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因为他主要的心思完全被用来揣摩忽然出现的这个似乎和整个研究所的气候不很协调的女博士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所谓“褒贬是买主、喝彩是看客”上来就拿这个只是摆设的“学术问题”一本正经,几个人都感到恐怕只是个发语词,耗子拉木掀…大头还在后面呢。比如深谙“会场秩序”的顾岩和叶楠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他们嘴边依然含笑,但眼睛却早就跑到了墙角甚至门外,似乎在寻找着问题的答案。

 也许是洋墨水没有白喝,美国务实的风格很快显现出来,当枕被盯得有些心虚,平里的口若悬河也开始“季节”时,赵老师自己揭晓了谜底:“看来你还是有不少自己的思考,正好我最近也在撰写一些相关的东西,不知道小徐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她大概知道顾岩才是人家的“原配”所以询问时望向了身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另一个小胖子。

 “那,那好啊,”如蒙大赦的老顾口而出,但猛然间又觉出这是不是辜负了老前辈的“重托”于是,他近乎惶恐地瞟着彭教授:“您看…”之后又意识到这种口气无异于顺水推舟,双手便不自觉地按在眼前宽大的圆形会议桌上,像是极力平抑着陡然紧张的空气。

 “啊…好…好啊,”彭的口气和后来向老大姐差时如出一辙:“你们定,你们定”姜还是老的辣,最后,这位前辈终于想起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人家语用所的正式成员。

 事实上,无论从任何一个已知的角度讲,赵冉都是导师的极佳人选,尤其是相对于顾岩。即便是从最现实也最不相干的仕途经济看来“二进宫”的留美博士在未来新一代领导的卡位战中也一直处于有利位置,比起顾主任专心于行政,若能顺理成章地当上主管科研工作的副所长当然“在廉颇之右”所以枕对此结果很是乐观其成,只不过从“程序合理”这个很时髦的层面上看来似乎有些拦路抢劫的嫌疑。

 “管它呢,庸人自扰”徐枕又躺回了尚温的沙发,很快就把下午的“李代桃僵”扔到了脑后。当然,如此改变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和那位不期而至的“风雪夜归人”有很大关系。

 其实,吴雨自己的小巢也在这个不大的宿舍院里,所以“生女尤得嫁比邻”之后的她还是“常回家看看”;因此,当钥匙声传来时,客厅里的枕并未觉得奇怪,反倒生出一种温暖和期待。虽然今天的时间已经不早,但“马上看壮士、月下观美人”说不定等会儿自己还能以下楼散步为由顺理成章地“双双飞”一下,这便又多了分窃喜浮上嘴角。

 “这么晚还过来,”彭教授闻声从里屋出来,顺手关上门,好像在本能地掩盖着什么:“吃饭了么?”她发现女儿手里还拎着一摞大概是刚从学校拿回来的作业本。

 “没呢,别提了,一会儿再跟你们说,”她转身进了已经被分享的小屋,显然,这个“们”当中似乎还包含有正在盘算那两张“不足为外人道”的光盘是否已经藏好的那位。

 食也。

 现而今的女人,胃口正在和身高严重地成反比例萎缩着,比起万恶的封建时代,终于可以在餐桌上和男平起平坐之后倒是连打扫剩饭的权力都一并给剥夺掉了。看起来,文化对人的摧残远比强权来得狡猾许多。

 其实,她们吃饭香的样子更可爱,生动而且平易。比如眼前的吴雨就是极好的注脚,显然,母亲的手艺永远是童心最好的催化剂,不论你是否已经另立山头。

 “您猜怎么着,”呷了口刚刚回过锅的鸡蛋汤,她说话的样子还是枕记忆中那样慢条斯理:“我们班魏丹居然和一个三十多的博士生好上了,说是网上认识的,今天还给带到学校来了。”

 “咳,现在这些孩子…估计也是闹着玩儿的吧”彭老师给女儿挑去菜里的花椒:“你去她家了?”

 “没有,哪儿能啊,我刚给魏一诚打了个电话,”吴语天生微卷的长发散散地垂下,又被她扬手随意地别到耳后。

 “魏一诚?陆远航的导师不是也叫魏一诚么?”枕本来在专注地凝视眼前的居家美景,忽然被这个下午才刚刚谈论过的名字打断。

 “对”彭回过头来:“就是魏老师他闺女。”

 饭量确实不大的吴雨好像已经临近残局,抑或是本来就对蛋汤更感兴趣,总之是从碗边不情愿地抬起漫画少女般的大眼睛:“你可别说去啊,”语气似乎还是在叮嘱自己当初的学生,只是比起那时平添了几分沉稳。

 “小尚哪天回来?”彭教授看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避讳枕,这次她指的就是自己得意的金婿…研究生部项副处长。

 “前两天打电话说还得有一段时间,”电视里那场大洋彼岸的篮球赛显然是提不起吴雨太多兴趣,她似有似无地看着金鱼缸里那些悠闲的裙幅,枕清楚地记得,这些小家伙曾是自己儿时最钟情的玩具,其中很多“种子选手”都在被他“培养”成两栖动物的“实验”中壮烈牺牲了。

 “研究生部在跟加州大学合作搞了一个培训基地,回头你们可能有机会到那边进修,”彭兼顾着一旁不上话的男孩儿:“不过你大概是不会去的,”出身革命家庭的老教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笑了笑。

 “前几天听韵文说来着,那帮人已经开始伺机而动了”枕发现这个女孩儿消息满灵通的,虽然看起来也不怎么上蹿下跳。

 老人大概是懒得过问现在这帮心思活泛的八零后、九零后们,她拿过女儿收拾起的碗筷:“小尚干嘛非得去那个筹备处啊,这种事儿最得罪人了,回头让他跟院里说说,甭去了,看看新鲜不就得了,”谈话伴着橱下的水声传来…

 说起这位现如今研究生部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那可是位传奇人物,能算得上半个草崛起。父亲是县城里的一名小会计,母亲早年间当过乡间剧团的演员,虽然供独子大学毕业并没有伤筋动骨,但项尚后来得到的一切更多的要归功于自己的打拼。年近不惑的他望望身边的同龄人,实在是没有更多值得羡慕的什么,当然,也包括抱得美人归的那场战役。

 其实项处长跟吴雨差不多可以说是同门师兄妹,也属语研院研究生部当年罗曼传说的华彩乐章之一,至少在现而今的掌故当中是如此演绎的。能有这样的东来“继承大统”彭教授也算是今生愿足矣,就等着外孙横空出世,自己好做个“十全老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对姑爷跑到天涯海角去掏资本主义老窝态度消极的原因,毕竟,很懂得惜福的彭老师总觉得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枕并不是那种清高到对当官发财嗤之以鼻的“化外谪仙”但却明白自己的性格怕是注定和此路人生美梦无缘。他当然清楚万里迢迢到洛杉矶去当筹备主任恐怕不是为了就近给科比捧场,既然那么多龙的传人削尖脑袋往出挤,这就是市场,占住桥头堡不愁没有愿者上钩。他甚至有些埋怨彭的贪心,哪有偷连米都舍不得的道理。

 可是项尚的运气或者说是风光的确让人有些耳发热,抑或这也是人家选择“屯兵避祸”的来由之一,想想确实机关算尽。比如徐枕从高中那会儿对他就多少有些敌视,当年得知“小吴初嫁了”时可是着实为赋新词强说愁过一把,其实不仅是他,从听说二人关系升温到最终收到婚宴请柬的过程似乎很是经济,多少贼心不死的“洛公子”都还没来得及组织预备队就被告知游戏结束。

 偷东西能不能构成犯罪得看案值数额的大小,一般演习基本都属于好占小便宜的质;可抢劫就完全不同,即便未遂也往往难逃严肃处理的厄运。究其原因,恐怕是受害者心态的不同,遭遇扒手还能得着个“下回加小心”的吃一堑长一智,可让劫匪把包翻个底儿朝天时则会在劫难逃地感到自己确实是弱势群体,这额外的精神刺便在“翻身农奴把歌唱”之后发酵成为“你也有今天”的快,还能有抢劫从业者的好果子吃?所以还是学门“手艺”干点儿那技术含量高的是正经。

 事实上,谈恋爱的道理也一样:听说梦中情人跟了不如自己的,非但尊严毫发未伤,心态好的还能对将来的“再就业”平添几分抖擞;而“溜溜的她”如果是让白马接走的,那可就不同了,人家洗洗睡了,您这边儿的面子却一并被随了礼。显然,当年项处长定鼎中原时的情形就属于后者,那可是吴教授的掌上千金,昨夜明烛不知染红了多少书呆子的黄粱美梦。

 哪里有迫哪里就有反抗“精神胜利法”的产生绝对有着其唯物主义的基础,比如,人们之所以会常说某件事情“完美得像个骗局”恐怕就与酸葡萄心理有关。然而,饮食男女这把刮骨钢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化为绕指柔的,枕同学听了吴雨母女的谈话确实感到有点儿胃动力不足,甚至几乎在夜夜绵的枕头上辨别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味道。

 伴随着秋日里的寒雨连江,直到第二天上午马列课时,枕依然有些怏怏。讲台那边的宫子叶老师正在用一口大约原产自辽河域的东北官话不怎么熟练地朗读着手中的讲稿,她已经连续三次把“季诺维也夫”说成“季米特洛夫”前者的死魂灵恐怕当得知自己不仅在第三国际让另一个“姓季的”弄得颜面扫地、现在居然连署名权都给剥夺掉之后正“巡天遥看一千河”地赶往此处讨回公道。徐枕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抬头往窗外昏沉沉的云间看了看,出今天头一遭的微笑,这个枯燥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必修课能如此疗人心疾,真是难得。

 坐在后排的女生们在播发刚刚收到校园掌故,说这位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女教授原本是打什么球的(这个细节各个不同版本有所出入),后来嫁了个好老公,现在犬升天,也摇身一变到这里滥竽充数。之后便是见仁见智的评论时段,看来女人们天生的新闻感并没有随着学历的增加而有丝毫褪

 “你听谁说的?要真是什么大领导,能看上运动员?”好像是一旁的副班长程晓枫出来“宏观调控”了:“她又不是伏明霞!”还是这个主持正义的声音在补充着。

 “嘿,怎么不可能啊,那时候没有模特,身材美女都去当运动员了”经过刚才的“中苏摩擦”事件,枕精神了很多,他向后微微偏着头:“这就叫历史唯物主义。”

 一锤定音之后,离讲台不远的这个局部有些动,低低的笑声似乎在挑战着“女篮五号”的神经,于是,宫老师便从那自己似乎也不胜其扰的小号字打印稿中抬起头:“又是你,徐…”她努力搜索着记忆:“枕!”自从第一节课时的杀儆猴之后,宫教授已经认识了这个从小就习惯于挨说的胖子,只不过对具体的名姓还有点儿纠不清。

 徐枕转回头,在同学们今年花胜去年红的笑声中冲老师吐了吐舌头,那个“枕”经她的东北官话演绎之后,发音确实有点类似“落(lào)枕”男孩儿本能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想起了昨晚的味道。

 传说中受领导“贴身”教育多年的宫老师并没有“剩勇追穷寇”只是嗔了枕一眼,看看墙上的挂钟、继续低下头去和那让大家都难受的讲稿不依不饶。于是,枕同学的思维愈发漾开来,从项尚想到魏丹,又从魏一诚想到正坐在身边的远航。今天,这个女孩儿的大盘指数似乎还是持续走低,即使在刚才的“巅峰对决”时也只是有几分不明就里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又回去摆弄着手机发出翻盖时“啪、啪”的作响。

 “对了”枕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忘了说:“你见过魏一诚的女儿么?”实际上,现如今导师的真名实姓早就不仅仅在论文中被直接呼来唤去了。

 “见过啊,”这次远航的回答倒来得很快,只是语气中带着游移:“怎么了?”

 “说她找了个三十多岁的男朋友”徐枕和盘托出:“你可别说去啊。”世上所以没有秘密,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总是普遍联系着的:有的学者曾经做过统计,你想在地球上找到任何同类,只需要不超过十五个“人”依次作为中介。

 远航猛抬起头,倒吓了告密者一跳:“你听谁说的?你确定么?”

 这确实有些为难:“她们学校的人,说她把那个男的带到…”小胖子以为可以对付过去。

 “我知道了”陆姑娘抬起左手食指:“你听那个吴雨说的。”

 面对远航坚定的目光,枕似乎觉得有一种被当年同学们戳穿他和易欣密切往来时带着惬意的紧张。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这个研究院复杂的渊源很难彻底隐瞒,不过还是本能般地在寻找着什么可以推搪的遁词。

 陆远航显然察觉了男孩儿的窘态,刚要说什么,又随即变得有些犹豫起来:“你那点儿事其实好多人都知道。”

 这倒踏实了,就像很多窜犯东躲西藏时内心反而会产生希望人民警察现在就神兵天将的隐隐渴望:“你连吴雨都知道,看来你对魏一诚他们家‘地形’够熟悉的”既然远航不忌讳,枕也就顺杆爬了。

 “啊…”陆姑娘似乎一瞬间回归了原本的神游天外,但又好像是在艰难地决定着什么:“也…没有,”听到枕的解嘲,她慢慢抬起头,迅速瞥了一下男孩儿的眼睛。

 “这姑娘可真对得起书香门第,”枕原本以为魏丹的事情能成为打发时间的谈资,可远航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积极要求进步”:“对了,魏一诚他爱人是干什么的?”最后,总算找出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说是大学老师,”陆远航的目光暂时离开那闪着蓝色幽光的手机,把面前长条桌面上不知拜谁所赐的一个大约来自某种超市食品的价签认真地撕了下来,端详一会儿后又原样贴了回去。

 “琴瑟友好啊,”枕听到第二排苏韵文她们在谈论一个师姐毕业后嫁给什么市市长的“风闻言事”大概是刚才“宫教授家史”的相关报道。这就是坐在前面的好处,表面看起来容易遭背后黑手暗算,其实却不动声的把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而且能保持一种让别人自己吓唬自己的神秘感:“她是教什么的?也是语言教学?”

 “不是!”远航的否定回答倒很果决,似乎要割断什么:“好像…好像是文学理论…之类的吧…”一旦牵扯到自己并不了然的实际问题,女孩儿的语气便渐趋缓和,她又摸了摸眼前那个贴膜价签,不过这次好像没有再下毒手的兴趣。

 “嗯,那丫头有可能是随了她妈,现如今的文论都离谱的,”枕原本打算举几个例子,佛洛依德那一套早就臭街了,而德里达的亚伯拉罕燔子故事或许还可以拿来聊佐。

 他换了个姿势,欠欠身,一来给老师造成他在辛苦恭听的假象,二来也是自己准备开讲的先兆。可这芹意却哪个也没打动,老师如释重负地宣布课间休息,而远航则在示意枕帮她签到后起身。她下意识打开背包瞟了一眼,但什么都没有拿就攥着手机从少有人用的旁门离开,枕隐约看见那包劫后余生的纸巾是叫嚣“把海水干,台湾的小朋友就能过来玩”的“心相印”牌。

 盖儒者之争,大凡名与实也。人类之所以要有语言,除了“至圣先师”所说的“劳动需要”外,大约也是因为用行动证明自己远没有上下嘴皮碰一碰来得那么酣畅淋漓。但物极必反,当人们滥用这个“新技术”开始尔虞我诈时,大家便又不得不重新启用肢体表达,文革时的忠字舞想来可能就是这种“言之不足,故足蹈之”的产物。

 不仅如此,从小学时点名到现如今的签到,大概也有这种考虑,可语言那可以离实际而独立存在的“劣”却成为它永远抹杀不掉的胎记。不过,如同婚礼上那些感人下水(该字此处念成轻声,指内脏…作者注)的真情告白并不会成为阻挡两位“心系全球一片红”、“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拦路虎一样,签到簿上密密麻麻的各类手写体也多少可以弥补门可罗雀的尴尬,而且还有助于培养同学间互助的美德以及托付和被托付的信任与使命感。

 但这样做有时也会产生副作用,如今的人们不但干了好事不留名,而且已经习惯于接受别人悄悄替你“克服困难”比如有不少后一种情形就在新婚之夜时被发现。

 “那位艾大小姐的到是谁给签的?不像你的字啊。”枕回到座位,看见后排的韵文正趴在桌子上翻着一本《家庭、私有制与国家起源》。

 徐枕说的就是他们语用系这届至今还没有面的同窗…艾枚,也是今年唯一的一位保送生,她好像来自云贵那边的某神秘部落,专门定向研究少数民族语言,难怪如此扑朔离。这还不算完,艾同学没等开学就告诉所里,人家跟着当地的什么考察队去“田野调查”头两三周就先不来研究生部和大家握手言了。事实上,对于“不见长安见尘雾”的枕几个,这么点儿仅有的信息还都只是“据说”据他们系那个连午饭吃什么都讳莫如深的教学秘书说,如此二位碰到一起,难怪苏韵文都要大摇其头。

 “对了,”趴着的那位忽然激动起来:“昨天艾枚她男朋友来了,好帅好帅的哦…”说罢,夸张地花痴着。

 “她啥时候‘接见’咱们啊?”提起这千呼万唤都没出来的“贵人”枕的确有点儿怪气。也难怪,任何九九八十一难的考研亲历者提起那些兵不血刃的幸运儿,总会对这“宁有种乎”的现象颇多微词。保送比起走后门来,不但理直气壮,进而甚至接近荣光了,制度缺陷早晚会演变成体面的作威作福,想来果然不错。

 韵文做仰天长叹状,好像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是下周,她男朋友把宿舍给收拾了,大概是她们屋那个女生给帮签的到。”恋爱中的贫富不均似乎并没有使苏韵文同仇敌忾,看来最原始的本能一旦升华就难免带有虚伪

 分清敌我友是一切革命的首要问题,枕也没有停止争取统一战线中同盟军的努力。但从这个裙带链条中,他并未再得知什么有加值的线索,因为来自韵文的诉说以抒情为主,而没有什么“干货”女孩儿一边小心地把自己火爆的“前脸儿”隐藏在徐枕那远为魁梧的双肩后躲避着已经开讲的宫老师偶尔巡行的目光,一边低声但抑扬顿挫地羡慕艾枚的男友如何为了爱情把工作转移到北京,并夹叙夹议着自己的不幸。

 可怜的男孩儿一面用尽量轻微而到位的肢体动作来对付着身后的脉脉此情谁诉,一面还得不时和讲台那边来个茅顿开式的颔首微笑,几乎哭无泪。他一直等着身边的远航回来后能换个战略重心,至少也可以摆两线作战的捉襟见肘,但这个往常基本还算守时的陆姑娘却总是云深不知处。

 好在随着临近午间饥饿的来袭,韵文的“人生漫谈”开始有些倦怠,然而那自怨自艾的衷肠却渐渐演变为埋怨老师这经怎么总也念不完的肝火。其实如果你稍微用心听一下就不难发现关于乌托邦社会主义理论的时光旅程已经接近终点,但人们往往会在生理与情绪的双重刺中失去最简单的运算能力,此次也不例外。

 事实上,如果有人指责这位至今也没有发福的宫子叶教授对备课不认真负责的话,那纯属猜测,而且基本可以肯定是瞎掰,比如枕就相信那份总感觉有些来路不明的讲稿绝对梅花香自苦寒。严于律己的人往往也能恩被四海,临近下课时布置的读书笔记作业对于多数研究生实在是“道之不存亦久矣”可深谙“三从一大”的老师却在怨声载道中依然执着。

 “远航哪儿去了?”刚刚从“今之事多烦忧”中的余波中“梦醒是清晨”的苏韵文倒没有更多地为课业负担发愁,其实这点儿玩意对于久经沙场的她们都是举手之劳,而且那位运动型美女教授体力再好也不大可能从上百份相似作业的紧中突破,任何雷同甚至抄袭也都更容易被解释为“花渐人眼”关键是这帮习惯大学中悠闲时光的善男信女们已经淡忘了一切有关作业的记忆,就像热恋中的殷勤到七年之后早已不是必修,甚至被当作负担而成为“婚姻是爱情坟墓”的得力口实。

 不过这几个认识不久的“同学为朋”当然还处在**阶段,彼此磨合的生涩中带着感和新鲜,一切麻烦都会被初秋的酸甜所淹没。比如枕其实在刚才距离下课还约有半小时那会儿就听到书包中手机隐约而深沉地几声振动,料想多半是远航发来的短信,不过却没有当时打开。这倒还真不是师道尊严的余晖,而是历来的习惯使然。

 在他们这一代人小的时候,幼儿园正处于求大于供的热络当中,比不得当今对台叫阵的尴尬。这可苦了围城中祖国的花朵,抢手的阿姨们把原本的母慈子孝搞成了半军事化,比如午饭的配给就不得有丁点儿浪费。记得当初别的孩子都是拣爱吃的招呼,难免剩下半个碗底相对两无言;而枕则先难后易,最终才是渐入佳境的冲刺。心理学家们说,前者属于乐观的悲观主义,而后者则更接近于悲观的乐观主义。

 这次也不例外,直到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时,徐枕才“顺便”拿出手机,不出意料:“让帮她把东西拿着,远航一会儿直接到所里跟咱们回合。”这是相对忙碌的一天,下午有本系的专业课。

 吃过中饭,枕懒懒地从家属院踱进学校,看来韵文去那个遥远的宿舍一趟还得过会儿才能回来。其实他知道苏韵文这等精细人决不会把下午要用的书落在二十分钟步行之外,这个理由绝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马列课课间她舍近求远地跑到教学楼去上厕所时就十分可疑,而且在起身之前还在挎包里鬼鬼祟祟地摸索过一阵。

 如此推理让徐枕有些犯困,于是便往羽球场那边呼吸一下健康的空气。他远远看到来自岳楼畔的那个在首师大浸染了四年后很接近北京男孩儿的程毅在一本正经地挥汗如雨,而场边大概刚刚鸣金收兵的就是顾,正用双手成淑女状、很不效率地扇着脸红心热。

 说起她,确实是班上比较引人侧目的一个姑娘,不知是不是故乡的妈祖在冥冥之中导航的缘故,这位福建湄洲的女孩儿很擅长让自己本已略知一二的外貌愈发扬长避短。且不说在本就有些昏昏睡的研究生部中,即便是花瓶般的庸脂俗粉都难免万箭穿心,更何况人家顾同学的出手不凡。上周外语听说课personalintroduction时,一口漂亮的美音技惊四座,那半路出家的中国老师后半节课明显有些心虚,若不是这位本院土特产的男博士雄特征明显,大家真有点儿担心魔镜会提供不利于白雪公主的证词。枕对美女一向宽容:“怪不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厦(吓)大的,”看着这位易中天的校友,他多次向同学们感叹。

 “你就穿着这个打球?真是宁愿累死也不怕美死,”徐枕望见女孩儿脚上的矮皮靴,找到可资利用的突破口,他顺势坐到顾身边的长椅上,同时不忘冲场上那个自己第一印象很不错的程毅点点头。

 “哇,你太抬举我了,”顾同学似乎并不讨厌这个四处搭讪的小胖子,她转向枕,微微翘起的双在香汗的烘托下很有些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味道:“你不给我们一展身手?”

 徐枕摇摇头,他的兴趣当然不是在这个石砖场地上耍狗熊,而更喜欢在雨后金毯般铺下来的曛中和眼前似乎吹着海风气息的女孩儿若有若无地来言去语。这光景,搞得因生理周期本就心起伏的苏韵文,在满院子找枕找了个遍之后十分光火,去所里时一路上最多的发语词就是:“大虚伪!”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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