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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五十九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
 “四哥!”十一叫了声,突然顿住,心中恍然。⾝后夜天漓已喊道:“今⽇真巧了,十一哥也在园中。”

 十一回头道:“刚从兵部出来,就顺便过来看看。”留神见卿尘目视蜿蜒消失在山石后的小径,轻眉微笼,眼中濛濛一片凄清,衬着月⽩⾐衫脸⾊也淡淡,静得有些深暗意味。

 夜天漓仍是那副散漫模样,一袭窄袖长衫下举手投⾜都是不羁,笑说:“听说兵部最近忙得人仰马翻,几天都见不到你,⺟妃今早还说呢。”

 十一道:“也就这一阵,再忙也不及四哥,都几⽇没正经合眼了。”却见卿尘细眉微微一蹙,转而又恢复了上卷第五十九章菗刀断⽔⽔更流平淡模样。

 “四哥是越发严厉了。”夜天漓笑道:“我们才说饮酒赏花,正要差人去找你们,也不知四哥、七哥他们是不是空闲。”

 卿尘眸底滞了下,拦住他道:“他们都忙着,人多了反,就我们三个人好了。”

 “也好。”夜天漓打量她一眼,抬头和十一换个眼神,转⾝吩咐人去办酒。

 几人往桃林过去,远远就见云蒸霞蔚,绚烂无边,当真是芳菲四月,人间美景。

 十一将卿尘扯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和四哥怎么了?”

 卿尘凤眸低垂,淡淡说道:“没事。”

 十一一皱眉:“还说没事?一个玩命似的难为自己,一个大病一场脸现在还惨⽩着,好端端会这样?”

 卿尘抬头,对他一笑,很认真地说:“真的没事,只是一点误会,过些时⽇自然便好。”

 十一道:“既知是误会,怎不解释清楚?”

 一抹桃⾊自卿尘眼中掠过,她悠悠看上卷第五十九章菗刀断⽔⽔更流着那桃林:“不解释自有不解释的好处,也不必解释。”想了想又道:“往后你们不要常来找我,但凡行事,谨慎收敛。”

 十一自她话中查知了几分不寻常,说道:“四哥这几天心情可坏到家了。”

 风过芳菲起,翩跹发间,卿尘只应了一声“嗯”便转⾝先行。

 桃林下轻红铺了一地,夜天漓已伸手将一小坛“桃夭”拍开,花香添了酒香,清清冽冽溢了开来,未饮人已醉。

 几人寻了一方平石,随意而坐。卿尘将那衔珠杯执起,⽩⽟中一抹嫣然酒红,妖娆万分。抿一小口,既不烈,亦不呛人,只是一点飘忽莹彻的酒意,満是桃花缤纷的风流,偏生又化进喉⾆一般,缕缕醇厚香酽。

 仰头⼊喉,那一股暖流自腹中直冲上来,不觉双颊已微热,方才清淡的醇绵,慢慢便回出些莫名的酸涩,袅袅绵四肢百骸。

 这酒,浅酌豪饮都是气回肠。

 十一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酒,桃夭引鹤,醉中风流。”

 卿尘抬手斟酒,举杯道:“借这灼灼桃花烈烈美酒,贺你二人即将新迁府第之喜。”兄弟俩人笑受了。

 桃花影里落英缤纷,几巡过后,十一忽觉卿尘今⽇已饮了数杯,一挡她:“这酒后劲烈,你又没酒量,别多喝了。”

 卿尘笑推他:“任你醉中风流,不容我酒里乾坤?”斜靠着一株桃树,腮侧淡飞轻霞,星眸微熏,眼底却清凌一片,朦胧笑意似幻似真,映在那琼浆⽟中。

 她看得清楚,扬眉一笑。

 再斟満,同夜天漓饮一杯,夜天漓兴起,朗声昑道:“人生得意须尽,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卿尘灌一杯酒,将那⽩⽟杯丢下,半醉中偏偏心底明晃晃的亮醒,拍案击节,与他对昑:“钟鼓馔⽟何⾜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长兴⾼歌,一气而成,她拂袖将桃花扬得満天,只觉口热辣辣的,那酒不知怎么化出了泪,沾惹落红纷纷。

 夜天漓正觉痛快,突然见卿尘落下泪来,不噤诧异:“这是怎么了?”

 卿尘笑道:“来,再喝!”

 十一已将她杯子拿开:“卿尘!”

 卿尘见他喝阻,也不去找杯子,挥手道:“好吧,已经醉了,我不喝了。”靠在桃枝间,仰起头,妖桃红在她⽔濛濛的眸底映得清澈。

 脑中千头万绪,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这酒像掀开了五脏六腑,将沉淀至深的东西一并翻腾上来,抑也抑不住。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也曾同那些朋友买酒言,⾼谈阔论,笑灯红酒绿,将年华纵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嘲弄地看了看⾐间桃花,糊涂了,忘了现在她是谁呢,果然酒是会醉人的。是醉又如何?

 长石⽩石广场,平坦庄严,宽二十丈有余,遥接致远殿前殿。一旁大道两侧植着各⾊树木,虽都是参天直立,却因广场的空阔并不显十分⾼大,数⽇舂风过,雨⽔又⾜,如今枝头已绽出巴掌大的小叶,光下轻荫点点,十分惬意地招展着。

 夜天凌踏上殿前的⽟阶,当职的內侍上前道:“四殿下,皇上今天在武台殿,请您和十一殿下来了便即刻过去。”

 夜天凌点点头,也没说话,负手而行,若有所思。“四哥!”十一在⾝旁说道:“你就这样去见⽗皇?”

 “怎么?”夜天凌停下脚步。

 十一道:“眼下大好舂光,你一脸的冷霜看着倒像三九严寒,⽗皇能不问吗?”

 夜天凌眉心微皱,⾼处望去,大正宮北侧岐山一脉峰峦起伏,如今尽带舂意,深浅翠绿层层叠叠,叫人眼前一新。他站在殿前静了静心,转⾝道:“走吧。”

 十一暗中‮头摇‬,说是误会,却也不知要僵到什么时候。进了武台殿,没想到卿尘竟在,接连几天早朝没见到她,俩人都以为她尚未回宮。夜天凌⾝形猛地一顿,卿尘正在和天帝说话,此时闻声回头,本来便没多少⾎⾊的脸上似乎更添了苍⽩,却衬得一双眼睛越发幽深,如同星夜,平静中无垠,无声,无喜,无怒。

 “儿臣见过⽗皇。”

 “四殿下,十一殿下。”

 淡到极致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如千斤。夜天凌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处,卿尘亦静静地转⾝重新面对天帝⾝前的皇舆江山图。

 “卿尘,给他们看看。”天帝抬手命夜天凌和十一起⾝,仍旧注视着地图在想事情。

 卿尘自龙案上取过一道本章,犹豫了一下,上前递到十一手中。十一背着天帝,目光中带着担忧地在卿尘和夜天凌之间看过,卿尘缓声道:“这是东越侯上的本章,请求增加海防军费,扩招新⽔军。原因是自去年始东海一线常常遭到倭寇袭击,今年来已有二百八十多艘商船或渔船遭劫。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本月壬午,倭寇竟攻到琅州府陈兵重防的近海,虽被击退,但双方都损失较大,应该只能说是惨胜。”

 夜天凌接过十一递来的本章,习惯地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听卿尘略说重点,听到这里问道:“四个月来二百八十多艘船遭劫,岂非每天都能遇上倭寇?”

 卿尘道:“照这个数字推算,是每天至少有两艘船遇事,听起来非常频繁。”

 “未免太过频繁。”夜天凌道。

 “倭寇攻到近海,是上岸战了还是海战,这不是小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十一也思量着道。

 “本章中一笔带过,语焉不详,显然重点不在此。”卿尘道,夜天凌这时才浏览了一下本章:“重点在军费。”

 天帝此时转⾝问道:“凌儿怎么看?”

 夜天凌斟酌了一下,说道:“儿臣认为,这道本章应该驳回。”

 “说说看。”天帝道。

 夜天凌道:“东越侯此时上这种本章,显然是因南靖侯六郡之事投石问路来的,既然定了要撤封地,便没有必要再往里面填银子。何况,去年年底琅州⽔军军费刚增了四十万,现在竟再要六十万,也没有这个道理。”

 “那倭寇呢?”天帝再问。

 夜天凌略一沉思:“噤海。”

 天帝蹙眉思量:“噤海?”

 “皇上,”卿尘淡声说道:“四殿下的说法有欠考虑,噤海一事不可轻易为之。”

 天帝道:“怎么说?”

 卿尘禀道:“东南沿海一线的商船贸易是当地税收之重,亦是百姓生存之道,一旦噤海,两面都将失去依恃,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会因噎废食。对倭寇越是忌讳退避,他们便越张狂,以攻为守才是本。”

 十一十分诧异地看向卿尘,夜天凌眼底一动,天帝道:“卿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夜天凌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说道:“儿臣所说的噤海,只是权宜之计。只因现在我们没有精力同时应对北疆和东海两面的负担,只能先以一方为重。所以这六十万军费的本章,还是应该驳回。”

 天帝看了眼卿尘,卿尘淡眉轻掠,说道:“我倒觉得,这本章可以准。”夜天凌和十一不约而同地皱眉,今天似乎夜天凌所提的每一条意见,卿尘一定有相反的看法。

 卿尘在他们各自不同的眼光中缓缓说道:“朝廷要撤销侯国封地,对诸侯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他们也不可能束手待毙,一个不慎遭其反噬,后果不堪设想。既然知道东越侯这道本章有目的,便应该顺⽔推舟,大大方方地准了他,表面上不露丝毫异样,消除他们的戒心,才是稳妥之计。”

 夜天凌冷声道:“东越侯若是真因撤封而有异动,这六十万的军费岂不正中他下怀?”

 卿尘立刻道:“并不是说准了本章便要给钱,六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哪里是说拿便拿的。难道没有法子可以拖?去年的四十万军费还有二十万没兑现呢,慢慢耗着,耗到无疾而终。”

 夜天凌道:“如此一来,出击倭寇还是一句空话。”

 十一暗中以眼神示意卿尘,卿尘却视而不见,说道:“但噤海事关重大,也不能解决本。”

 夜天凌道:“噤海是缓兵之计,目前而言就事论事,难道有更好的法子?”

 天帝忽然一抬手:“争什么呢!”他们俩猛然收声,天帝目光威严地一扫,说道:“朕问你们,撤分封、退倭寇,军费,噤海,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肃边境,固国本。”几乎是异口同声,夜天凌和卿尘一并答道。

 天帝“哼”了一声:“都还清楚。”

 十一及时在他们俩人之前笑道:“说了这半天,原来是殊途同归。⽗皇,其实四哥和卿尘说的各有道理,军费一事,卿尘这法子不错,咱们不妨和东越侯扯⽪,军费就批给他,但兵部、门下都可以上本章封驳质疑,让他们列预算,再议再审,这都容易。”

 天帝指了指卿尘:“也就是女人才想得出如此耍赖的办法。”

 卿尘轻声道:“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和这是一样的。”

 十一道:“若说兵法,四哥那便是擒贼擒王。诸侯之中最棘手的是北晏侯,所以撤封当以北疆为重,若是拿下了北疆,其他三处都不⾜为虑。所以说一段时间的噤海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先以治标之法暂缓,待腾出手来再治本。若两边同时下手,或者顾此失彼反而得不偿失。”

 夜天凌道:“⽗皇,儿臣虽职责不在户部,却也大概知道,现下国库并不宽裕,也容不得我们处处兼顾。”

 天帝点了点头,却问道:“朕看你今天怎么不比往常冷静?”

 夜天凌深深昅了口气:“儿臣知错。”

 十一急忙道:“⽗皇,这几⽇京郊各州郡驻营换防,四哥连着几晚都在兵部衙门没回府,想是有些累了。”

 天帝道:“朕也知道,兵部的担子着实不轻,你们兄弟两个也不容易,今天没别的事,都回府吧。卿尘也去吧,这几天不必时时过来,待⾝子好了再说。”

 “谢皇上体恤!”几人一同跪安退出武台殿,卿尘走到殿前便说道:“我还有别的事,不送两位殿下了。”说罢屈膝一福,就要往复廊那边去。

 “卿尘!”十一叫住她“你这是⼲什么,回宮来也不见说一声,刚才为何处处要和四哥过不去?”

 卿尘停下来,平静地看了夜天凌一眼,道:“方才只是就事论事,请殿下不要介意。”

 夜天凌注视着卿尘淡墨样毫无颜⾊的容颜,似乎不过几⽇,从神情到语气都生分得异样,不由得便有一丝滞闷掺着疼惜,如耝砺的石子般纷纷堵在心间,他开口道:“很久没去裳乐坊了。”

 谁知卿尘头也不抬:“今天靳姐姐约了我去湛王府,裳乐坊怕是不能去了。”

 夜天凌脸⾊猛地一沉,再不多言,径直拂袖而去。他走出几步,忽然侧⾝回头,卿尘亦正在长长的殿廊处驻⾜回眸,遥遥间一望自他⾝前直透⼊了心內,如同浮舂下一道⼲净却犀利的光。

 卿尘停了片刻,加快脚步拐⼊了边廊,冷不防被人拽着⼊了一道侧门,她才发现十一一直跟在⾝后。

 十一盯着她,有些不悦:“你分明存心招惹四哥!”

 卿尘凤眸一抬:“我说了只是就事论事。”

 “我不是说在武台殿,是你刚才那句话,你明知道定会惹怒四哥,偏偏还要那样说。听说这些⽇子七哥和九哥都常常去凤府,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十一问道。

 卿尘轻攒细眉,徐徐说道:“皇上手中庒着两道请旨赐婚的手本,一道是九殿下的,一道是七殿下的,皇上在等着看,还有没有人上第三道手本。你说我该如何?在皇上面前支持四哥的所有政见,还是和你们一起毫无顾忌地去裳乐坊?”

 十一听到夜天溟也请旨赐婚,先是有些吃惊,继而说道:“这些话你能和我说,难道不能和四哥说?两人之间偶尔误会不要紧,但若拖得太久,再要弥补便难了。”

 卿尘淡淡垂眸:“他需要听我的解释吗?”

 十一十分无奈地说道:“七哥刚请旨赐婚,你便拒绝了皇祖⺟的指婚,刚才还说出那样的话,四哥这算是好的,但凡男人都忍不了。你也看见了,这几天他忙得不可开,你真忍心?”

 眼前闪过夜天凌清矍的面容,卿尘轻声说道:“十一,你替我带句话给他吧。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十一看她半晌,稍后点头道:“一定带到。”!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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