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四章 比翼连枝当日愿
自大婚之后,告祭太庙、⼊宮谢恩,相府回门,尚有不少礼仪要做。夜天凌分寸不差地陪着卿尘,处处滴⽔不漏,只是两人于众人面前却显得疏离,当真应了那相敬如宾之语。
夜天凌之清冷,卿尘之沉静,落于人眼难免竟有些若有若无的生分。一时间,帝都中流言蜚语明起暗传,当初凌王拒婚,如今湛王伤情,都如同亲见一般说的有板有眼,倒成了段天家风流秘事,绘声绘⾊惹人遐思。
卿尘偶有听闻也只付诸一笑,云鬓广袖宮装矜持,与夜天凌同进同出,风姿⾼华中总带着抹清澈却又隐约的潜静。也遇上那宮闱仕族中无聊的
搬弄口⾆中卷第四章比翼连枝当⽇愿,却不是慑于夜天凌峻冷凝视,便是惑于卿尘淡定浅笑,往往消遣话语到了嘴边竟生生咽回腹中,反成了落远轩中不时玩笑的话题。
却有一⽇,五皇子设宴汐王府,王侯公卿多在其间。汐王侧妃郑夫人颇受宠爱,一同随侍在席。
酒过三巡,许是带了几分薄醉,郑夫人同卿尘话了几句家常,忽而瞥了夜天凌一眼,半酸半笑说道:“听说湛王殿下自怀滦回来在府中闭门思过,近⽇微染风寒。都知道四嫂精于医道,怎也不过去看看,说不定便药到病除了呢?”
按天朝历来祖训,皇子领命在外不得御诏严噤私自回京。夜天湛怀滦的差事虽办的出⾊,却因卿尘大婚那⽇私回天都为天帝所斥责,不但没有嘉赏反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一月不许出⼊。为此殷皇后甚是着恼,卿尘颇为无奈,但心中因着对夜天湛一份挥之不去的愧疚,也只能处处退让着。
郑夫人之话方落席,夜天凌微锐的目光往汐王处一掠。如同巧合,卿尘黛眉笼中卷第四章比翼连枝当⽇愿烟中便是静沉,却也抬眸似有似无地看定汐王。
席间陡静,来去无人答话,郑夫人怔在那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惊觉失言。汐王面⾊一沉,不豫喝道:“还不下去!”
卿尘眉梢微挑,一抹淡笑便悄然在
边轻漾,虽不悦有人出言无状,却也是酒后,便笑挽了郑夫人的手道:“方才那个绣描的法子,我还没明⽩呢,还要请妹妹再说给我听。”
夜天凌闻言,嘴角处清锐的线条微微一掠,便就往汐王处举了举杯。席间秦国公、长定侯等忙笑着圆场,汐王妃也跟着对卿尘说:“郑妹妹一手刺绣,四嫂若有喜
的样子便叫人拿来,让她绣给你。”
郑夫人自知闯祸,尴尬说道:“四嫂…四嫂尽管画了样子给我,我绣好了给四嫂送去。”言下尽是赔罪的意思。
卿尘也不咄咄
人,便道:“我对这些甚是外行,改⽇有空还要向你请教。”
三言两语笑着便过去了,汐王妃在旁谨慎的觑了卿尘一眼,宮府里百花齐放见得多了,却从未见过这样行事。方才若说恼了,竟直然将眼神往汐王那里问罪,一句言语都不同郑夫人说论,再看却偏偏又不似着恼,⽔波不兴的清静笑着,一径的淡然,叫人不疑有他。
还好没计较下去,汐王妃暗中舒了口气,早听说是个柔中带锐的女子,跟在天帝⾝边时朝堂上也从容不畏,这倒真和凌王登对,若让湛王娶了回去,怕还吃不消。
隔了两⽇,卿尘都将这事忘了,郑夫人却特地差人送了幅并蒂花开的绣屏来。
做工精细,栩栩呼之
出,卿尘心想若要她绣上这么一幅,怕是还不知要几年。想自己总是将线丝绢布并手指弄到惨不忍睹,她只好挑挑眉梢,反正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雪战趴在卿尘⾝边似是知道她心思般,就眯眼瞅了瞅她,尾巴扫扫盖住鼻子继续埋头假寐。卿尘不意捉到这小兽一丝目光,丢下湘绣别有用心的伸手
它脑袋。雪战惨被躏蹂,无奈抬爪拨弄她的手,卿尘袖口一滑,露出条深红⾊晶莹的珠链。
大婚时太后赏赐的石榴石串珠,碧玺、海蓝宝、月光石、紫晶、石榴石,这已经是她有的第五条玲珑⽔晶了,金丝钛晶在殷皇后手中,卿尘不由自主回⾝往夜天凌那边看去,还有一条黑曜石在他那处。
因大婚的缘故,这几⽇放下政务并连早朝都免了,夜天凌这平⽇处事不误分毫的人竟心安理得闲散得出奇。除却外面那些虚礼,他每⽇只陪着卿尘,青衫淡淡,浑⾝透着股叫人新奇的闲逸,仿佛以前如影随形的清冷只是种错觉,眉间眼底的一带,往往被那意气风发的潇洒冲淡了去。
目光沿着他的手腕慢慢落到他坚实的
膛,稳持的双肩,削薄的嘴
,
直的鼻梁,和那双沉淀了幽深的眼睛上,卿尘一转便忘了为什么扭头,索
只托了腮看他。
夜天凌无意抬头,正落⼊那湾她的注视中,一径的温柔带的人心头微暖,犹如暗香浮动的⻩昏,透着柔软⼊骨的桃影缤纷,落了満襟。
修长手指一动,手中书卷虚握,安静地回望过去,浩夕相对,此生静好,竟似永也不见厌倦。
四周人事竟都成了虚设,这情形也不是一天一⽇有了,于是碧瑶、晏奚甚或⽩夫人,常便低头抿嘴悄悄退了出去。凌王府那严肃上渐渐透出些玲珑的和美来,翠荫微浓,和风清畅,
光下便一⽇⽇温暖了这暮舂如画。
闲散的⽇子没过几天便依旧恢复了往⽇的节奏,朝中诸事繁多,夜天凌原本一天都要到晚上才能回府,今天却格外早些。
窗外花轻,
光半洒席前,卿尘靠在窗前正对着棋谱解一个古局,见他回来了,有些奇怪地问道:“这么多⽇没上朝,竟没什么事
⾝?”
夜天凌在她⾝边坐下,随手抄了几颗棋子把玩。⽟⾊棋子跳动在他修长的指间,清脆作响“怎么,难道盼着我忙?”
卿尘笑道:“也不是,只是好奇,前些时候忙得什么似的,怎么今天却能闲下来?”
夜天凌弹弹⾐袖,闲散地靠在了案上,看向那棋盘,淡淡道:“我将虎符
了。”
卿尘闻言愣住:“什么?”
“今⽇朝上,我将神御军的兵权
回了⽗皇。”夜天凌重复了一遍。
卿尘手顿在半空,抬头看他。兵权,那是多少人想而不得的东西,又有多少人对夜天凌手中的兵权讳畏甚深,他竟这么潇潇洒洒的一句话,
了?
她细想了会儿,便大概明⽩了其中缘由。在湛王和溟王都请旨赐婚时,天帝偏出人意料地将她这个凤家的女儿指婚给凌王,看来是想以凌王抑制湛王,同时分化外戚势力。夜天凌手握重兵,太过忌讳,此时只有主动退步,才能使得天帝安心。“是因我们的婚事?”她问道。
夜天凌不甚在意地说道:“也算是吧。”
卿尘将几粒静凉的棋子缓缓收握在掌心,不由便蹙起了眉梢:“没了兵权,等于失去半边天下,我这个
子竟让你失去了如此重要的东西。”
夜天凌见她认真了,薄
微扬,不急不徐地道:“带了这么多年的兵,难道调兵遣将还非用那一道虎符?莫要小看了你的夫君。”
卿尘凝视他片刻,面前他深邃的眸中一点星光微绽,极轻,却摄人夺目般傲然。她心间豁然开朗,眼波轻漾,转出一笑,将手中棋子缓缓放在棋盘之上,一子落下,盘中纠
不明的局势隐有变动:“如此的话,溟王神策军那边不是也得
了?”
夜天凌道:“那要看他是不是聪明。”
“聪明,只可惜有时候聪明太过。”卿尘一直不喜
夜天溟:“我赌他不
。”
“他
还是不
,都无关大碍。”夜天凌语气略有些锋峻:“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陷害大皇兄,更不该对你有不轨之心。”说话间他将一颗⽩子“嗒”的丢⼊局中。
黑⽩双子散落经纬,那黑子原本攻势凌厉,咄咄
人,但此子⼊局,一大片黑子顿时成了死棋。黑子长驱直⼊的锋芒受阻,再兼后方空虚,顿时有些难以为继,⽩子先前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格局瞬间翻占了上风。
这时候,夜天溟若
兵权,则失了手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在军中他断没有夜天凌这般影响力;若不
兵权,那么除非起兵夺位,否则天帝也容不了他几时了。显而易见,天帝如今也是有了一步步上收兵权的打算。卿尘微笑挑起了几颗黑棋,却忽然一愣,夜天溟那些非分的举动她并没有对夜天凌提过,探询地看去:“你怎知道他对我…嗯…嗯?”
“嗯?”夜天凌剑眉轻扬,继而淡淡冷哼:“他每次看你,便如当年看你姐姐纤舞,我岂会不知?”
卿尘突然笑道:“你知道他在看我,那岂不是你也在看着我?”她丹
微抿,眸中灵动,颇有些调⽪的意味。
夜天凌将手中剩下的几颗棋子随意丢下,一局棋顿时
了套。他似笑非笑中有些不明含义的暧昧,低头在她耳边:“嗯,我一直看着你。”
卿尘本来揄挪别人的神情毫无抵抗力地转成涩羞,往他臂弯里躲去,夜天凌环着她,嘴角挂着丝调侃的微笑。卿尘嗔他一眼,靠在他怀中“四哥,过些时候我送你样东西,或者也能弥补一二,只是要费些时⽇。”
夜天凌低头问:“什么东西?”
卿尘微笑道:“先不告诉你!”
夜天凌倒也不追问,只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说道:“能换得你在⾝边,莫说什么兵权,即便倾尽天下又如何?”
淡淡一句话,直撞⼊心湖,倾覆了神魂。卿尘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痛快的感觉,眉一扬,如他般傲然说道:“我可为你深闺添香便能同你披荆斩棘,你娶了我,定也不负天下。”
夜天凌眼中一波,转而笑说:“这样的女人也只有我敢娶,别人谁要?”
卿尘不服抬头:“你不要,总有人要!”
夜天凌臂弯一紧,缓缓道:“他敢。”
卿尘见他那霸道,却开心不已,扬声清笑,夜天凌也抑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依稀,穿窗而去,连走过外面的晏奚都感染了几分,不噤咧开嘴,只觉暮舂熏然,人生如斯,竟是无比的美好。
天机府是夜天凌每⽇必到之处,今⽇同卿尘一并前去,正巧冥执自外回来,带了他前几⽇要的东西来,问道:“殿下看看这些可够齐全?”
夜天凌接过来翻了翻,往案上一掷,面上竟带了几分薄怒:“混账东西,竟至如此无法无天!”
卿尘伸手拿来,见都是些员官欺民霸世贪赃枉法的罪证,有些当真出人意料的可恶,也难怪夜天凌动怒。
陆迁他们已看过了,说道:“殿下,户部不整国将危矣!我等虽知阀门腐朽有官必贪,却谁也不想到了如此地步。”
夜天凌眼光微利:“我此次将兵权暂放,便是要腾出手来拿这个毒瘤开刀。”
杜君述问道:“殿下终究是将兵权
了?”
夜天凌点了点头。
“那殿下之后打算从何处动手?”左原孙问道。
“便从这些人⾝上。”夜天凌指着案上,冷冷道。
“为不惹人注目,殿下还是不出面的好,”杜君述道:“也最好不要从户部查起,否则恐怕千难万难。”
“那便从军饷查。”卿尘将手中东西放下,淡淡说道:“查军饷,一查一个准,既面上在兵部已经放开手,便正好由兵部来,借刑部的手整顿兵部,从而往户部揷。”
杜君述道:“军饷也不是没查过,但因为
还是在户部,别说下面官官相护,就是皇上那处似是也没那么大的决心去动,之前也整过几次,都只能点到为止。”
“这次能走的远些。”卿尘凤眸微挑:“事情一定要从神策军营里起,闹大了到皇上那处,现在皇上正盯着兵权,一定会顺⽔推舟。”她点了点案上的纸页:“至少这些,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而此事的关键在于可以动他。”
“他?王妃是指…”陆迁看过来问。
“嗯。”卿尘点头:“人人自顾不暇时,是最好的时机。”
“倘若他自己将兵权
出来呢?”陆迁道。
卿尘笑着头摇,看向夜天凌:“还是那句话,我赌他不
。”
夜天凌道:“军饷不得严整,以后的硬仗就更难打,正好借此时机一并办了。”
说话间南宮竞、夏步锋等夜天凌手下几员大将求见。夏步锋进门几乎连礼数都忘了,只问道:“殿下,您这是何故放了军权和兵部的事?”
夜天凌扫了他一眼:“嚷什么嚷?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还是一副急躁
子!”
夏步锋打仗是难得的猛将,但天生
急率直,为此也没少遭夜天凌斥责,当下没敢再作声。
南宮竞这些事上比夏步锋要稳当,但也存着疑问:“殿下,您放了军权和兵部的事,神御军将士们听谁的?”
夜天凌淡淡道:“听你们的。”
南宮竞错愕,随即便恍然,郑重道:“我等定不负殿下所托。”
夏步锋问道:“殿下,那北疆的事要等到什么时候?”
夜天凌负手立在窗前,说道:“若我所料不错,过不久诸侯便会有自行请撤的折子来。届时若处理不当,他们必反,如今业州、定州、燕州、景州、肃州这几处尚都在北晏侯控制中,此时兴兵怕是事倍功半。”
左原孙点头道:“战火方平,国本空虚,大江沿岸今舂又有洪灾,似乎不是时机啊。”
陆迁道:“此时若削藩,的确胜负难料,弄不好前功尽弃。”
左原孙斟酌道:“若能拖到明年,业州等便无大碍,只是燕州…殿下,那柯南绪恕我无能无力。”
夜天凌看他道:“柯南绪此人和你并称双绝,看来很快便可一见⾼低了。”
左原孙闭目一笑,卿尘瞬间从他眼中看到了闪逝而过的痛恨,那样闲洒通淡的人⾝上露出的令人心悸的冷厉,那一刻冰寒,竟是杀气。然而左原孙的语气仍是平静的:“殿下可有想过,若是朝廷硬要此时削藩,该当如何?四国诸侯,尤其是那北晏侯,怕是也早也耐不住了。”
旁有制肘,
有良策而不知是否能以得行,窗外明媚的舂光在夜天凌脸上投下分明浅影,却有一道凌厉自他眼中透出:“他耐不住了?本王也没耐心再和他耗下去了。数次与突厥之战都因他从中作梗而难尽全功,他倒知道一旦没了异族之患,诸侯国便形如
肋,削藩势在必行。此次便颠倒过来,先靖內后攘外。”他缓步站到案前,在那摊开的地图上一点,修长手指沿北直上:“削藩的仗是必打的,早来便有早来的打法。安了內境直接指兵漠北,毕其功于一役,我要让东西突厥一并再无翻⾝之⽇。”
数人无语,都凝神在那图上打量,南宮竞看了半晌,说道:“燕州,易守难攻,怕是最难的一处,不过在这图上还看不究竟。”
夜天凌对左原孙道:“这些还得劳烦左先生。”
左原孙微笑着看了卿尘一眼,道:“殿下还有…”卿尘忙悄悄头摇,左原孙话锋一转:“还有时⽇,殿下便放心。”
陆迁从图中抬起头来:“便是全胜,之后休养生息也大费年月。”
杜君述亦道:“虽说不是不能打,但只苦了将士百姓们,实乃下策。”
夜天凌眉峰微锁,众人不说,却都清楚知道,握权,也是势在必行的了。各自心中细细斟酌,前方后方,都得想最坏的打算,亦要十分稳妥才行。养精蓄锐,志图⾼远,等了许久的一刻,如今箭已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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