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扬州城南·曲江岸边
四月十三是浴佛节庆的最后一天。按照当地风俗,各寺庙当
都会在城南曲江岸边搭台颂经、放生祈福。这
,城中各大寺庙早早就在曲江岸边划出场地,搭起凉棚。那些规模略小或动作迟缓的,只得被排挤到下游去了。
江中,一些实力雄厚的寺庙也早早放出船只,供那些布施了钱财的香客们放生还愿,或放水灯祭祀祖宗。
除了寺庙中的船外,城中大户人家也纷纷乘着自家的船,加入这热闹的船队以壮声势。一时间,曲江上百舸争游,好一番繁忙景象。
江面上船只众多,岸上也同样人
涌动。在这热闹的人
中,几个我们早已熟悉的老面孔也夹杂在其中。
“那不是张三
嘛。”
梳头娘子花大娘拉住相约一起来放生的胭脂铺掌柜娘子,指着前方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道。
那掌柜娘子因姐姐的小孩生病,母亲和姐姐都不肯陪她来江边看热闹,只得将就着约了花大娘。只是,到底还是觉着花大娘的出身低微了些,跟她走在一处有失体面,心中正有几份郁闷,见花大娘遇见了
人,就更加不乐意过去了。
“张三
是哪个呀?我认不得。”她故意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着。
“国公府总管张三大爷家里头的呀。
怎么会认不得她?”
那掌柜娘子一听是此人,立刻一扫刚才的怠慢,拉着花大娘笑道:“那倒是要劳驾大娘给引见引见。”
两人忙赶了上去,花大娘冲那位正在买水灯的妇人行了一礼,笑着:“张三
好。”
张三
一抬头“咦,花大娘嘛,好久不见了唦。”
“是唦,还亏
记得我呢。”
花大娘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菊,她看看张三
身后一个提着水桶的小丫头子,笑道:“
也来放生啊。”说着,揭起盖子看了看“乖乖,足有八斤重的大鲤鱼,还是两条!
这是要许什么愿啊?下这么大的血本。”
“哪块啊,一个是还愿的,一个是积福的。去年我倒是在佛祖跟前许了愿,也是佛祖保佑,今年一年全家都很顺当,所以今儿个特为来还个愿,顺便再积个福,求来年一个好运罢了。”说着,张三
提起刚买的莲花水灯“大娘看我这个莲花灯怎么样?往年因为家里头不好,也不好意思给老祖宗敬灯,如今家里头一切顺当了,也要告诉老祖宗们一声,让他们也保佑保佑。”
那掌柜娘子早不耐烦地拉了好几次花大娘的衣袖,想要她引见。听张三
夸灯,便也不顾冒失,忙接上话。
“这灯好,九层莲花灯,算是灯里头的极品了,
几文买的啊?”
张三
虽然不认得掌柜娘子,倒也和气地笑了笑。“还好,才要了一百文。”
“一百文?”花大娘直匝舌“抵我家小翠半个月的月钱呢。对了,这还要谢谢张三爷,多亏了张三爷的指教,要不然我家小翠也不得像现在这么出息。”
张三
客气地笑道:“都是家门口的隔壁邻居,说这种话太见外了。”
掌柜娘子笑道:“是呢,我看现在翠儿也出息了,前天还在大明寺看到她跟着你们府里的老太君去礼佛呢。说来也巧,原来我姐姐还认得你们老太君呢。你们老太君的记
倒是蛮好的,竟然也记得我姐姐,她老人家跟我们闲聊了一下午,和气着呢。”
正说着,花大娘突然指着河中道:“
快看,那不是你们府上的船吗?”
***
凌雄健与可儿并肩站在船头,静静看着曲江两岸的热闹场景。
在他们身后,高老太君和玲兰郡主也沉默地分坐在画舫的两侧…只是,她们并没有在看风景,而是虎视眈眈地瞪着站在船头的凌雄健夫妇。
可儿悄悄回头打量了一下被挤得密不透风的船舱。
这小小的画舫几乎承受不住老太太的排场。除了两位面容严肃的主子外,船舱里还挤着八个侍女、四个嬷嬷、六个护卫。
凌雄健一扯可儿的手臂,冲她皱了皱眉。早在上船之前他就嘱咐过她不要去搭理她们。但可儿却无法做到…经过昨晚的那场争吵之后,她更加做不到。
昨
,当禅智寺的主持德慧法师亲自上门邀请今
游江之事时,正好碰上老太太从木兰院进香回来。老太太爽快地答应了法师的邀约,在送走他之后,她冷哼一声,平生第一次叫了可儿的名字。
“你跟我来。”她命令道。
连
来,可儿一直利用浴佛节的诸多法事来绊住老太太,却还是免不了偶尔要被她刁难一番。她叹了一口气,不知这一回老太太又要玩什么花招。
她戒备地跟在老太太身后走进大殿。还没站稳,便听老太太大声喝道:“你这小
人,还不给我跪下!”
“为什么?”可儿仰起头,本能地答道。
老太太铁青着脸,坐在凌雄健习惯坐的那张太师椅中…在那一刻,可儿突然发现,他们祖孙俩的相貌真是相像极了。
她见可儿不仅没跪,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更加生气。猛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喝道:“当真是健儿护着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王嬷嬷,取家法来。”
王嬷嬷答应着,连忙去取家法。
张三在一旁看到事情不妙,也忙派了一个小厮去找凌雄健。
可儿看看老太太那气红了的脸色,不
有些担心她会中风。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退让一步,便缓缓跪下,一边陪笑道:“请老夫人保重身体要紧。孙媳哪里做得不对,老夫人只管责罚就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哼,你还有脸说是我的孙媳妇?别叫人笑掉了大牙!你跟我健儿是有媒还是有证?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还当我是好欺负的不成?”
可儿诧异地望着老太太“老夫人何出此言?”
老太太冷笑一声,连珠炮似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与健儿是明媒夫
,你们的媒人是谁?是谁把你们送进
房的?你们的证婚人又是谁?有谁见证你们拜了天地?”
可儿一愣。她曾经隐约意识到她与凌雄健的简短婚礼可能会引出一些麻烦,却不曾想老太太这么快就掌握了这些情况。而这正是她兴风作
的好借口。
她慌乱地答道:“我、我与将军有婚书为凭…”
“别给我提那张废纸。”老太太挥手打断她的话“圣人说,人无礼不立,事无礼不成。你们这偷偷摸摸的,明明是买婢纳妾的勾当,还亏你有脸说是明媒正娶。连外面的人都知道你只是他的妾,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冒充国公夫人。也不看看你那
样儿,哪
骨头配得上三品霞帔?我看你也就是做妾的命,还想攀上高枝儿做夫人,你想得美!我的健儿也是入了你的套,不然怎么会如此自轻自
,任你这种女人自称‘夫人’!”
“可儿确实是我的夫人。”
突然,凌雄健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处响起。他快步走到可儿身边扶起她,恼怒地瞪着老太太。
“可儿是我的
子,不管有没有拜天地,她都是我的
子。”
“
子?”老太太转头瞪着凌雄健“你到大街上去问问,谁家娶正室的不要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三媒六证拜天地少一样儿也不能算是人家正室。你拿这没媒没证的小妾来哄我,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倒跟我大呼小叫起来!”
“可儿是我用八人大轿抬回来的,媒人送亲、国公府
娶,扬州城中人皆目睹,怎么说是没媒没证?况且,这大唐律法当中也没有哪一条说非要媒人看着我们拜天地,这婚事才算成立。”
老太太气极了,瞪着凌雄健吼道:“我看你是被这妖
给
昏了头。这女人有什么好?她能给你带来什么?一个低
之民,还是一个寡妇出身,怎么配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
凌雄健的双手扣紧可儿肩头,将她保护似地拉入怀中。他望着可儿暖暖地一笑。
“我不需要我的
子给我带来任何东西。我要的只是她,她这个人。”
“你!”老太太气得猛拍着木椅扶手,那涨得有些青紫的脸色让可儿不由担心她真的会被气病,便忙拉住凌雄健。
“少说两句,看把老夫人给气的。”
“你这狐狸
少在这里充好人!”老太太转头冲可儿骂道。
凌雄健双眼一眯,眼眸中闪过的寒光简直可以冻结住太阳。他将可儿往身后一推,望着老太太冷冷地道:“老太太!有话只管对我说,不要欺负可儿。”
老太太指着凌雄健颤巍巍地骂道:“好你个凌雄健,当着我的面竟然就这么护着这个小狐狸
,你存心要气死我吗?”
可儿被凌雄健拦在身后,忙抻手去扯他的衣袖,不让他再说下去。凌雄健却冷哼一声,甩掉她的手。
“既然老太太在这里只会受气,我看不如趁早回京去。”
可儿担心地看着老太太,只见她早已气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好好好,现在你长大了,有出息了,还学会赶外婆了。好好好,我跟你是没地方说理,我到皇上那儿去说理去。朝廷里整天叫着‘万事孝为先’,这就是他臣下的孝心!为了一个狐狸
小妾,竟然把自己的亲外婆赶出家门!”
可儿忙上前拧着凌雄健的手臂。
“说什么混话呢?这是你外婆!哪有小辈这么跟长辈说话的?还不快跟外婆道歉?”
见外婆气成那样,凌雄健也有些心里不安,却又抹不开面子,只犟在那里一动不动。可儿没办法,只得替凌雄健跪在老太太面前请罪。
“老太太千万保重,将军他是有口无心,其实心里还是十分孝敬老太太的…”
老太太抹着泪唾道:“谁要你这狐狸
来做好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凌雄健早已抢上一步拖起可儿,硬是拉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出大殿。只留下老太太愣愣地瞪着空
的大殿,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直到转入偏殿前的小径上,可儿才得以从凌雄健的手中
出手来。
“你这是干什么?”
她责怪地瞪着凌雄健。他总是这样,一旦吵不过对方就抬脚走人。
“我不要你替我委曲求全。”凌雄健转过身,双手抱臂。
可儿看着他半晌,叹了一口气。
“其实,就算是妾又怎么样?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是什么名份又有什么相干。”
凌雄健皱起眉。
“你傻啦,怎么说这种话?”
她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他的
前,叹道:“我不想你们祖孙不和。”
凌雄健皱起眉“你宁愿看着我另娶他人?”
可儿脸一挎,连忙摇头。被老太太这一搅,她差点儿忘记了玲兰郡主。想到这里,不由也跟着皱起眉,如今被老太太拿住了这样的把柄,只怕郡主那里会变得更加棘手。
她偎进凌雄健的怀中,叹了一口气。
“难怪这些天我总感觉要出什么事儿。看老太太这个样子,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凌雄健拥紧她,冷笑道:“她能怎么样?”
“也许,在大堂之上是以婚书为凭,但习俗上…”
“哼,”凌雄健冷哼一声“大唐律法明文规定,婚书乃婚姻成立的要件。放心吧,老太太是没有办法否认我们的婚事的。”
“前面就是禅智寺的船了。”张三回头禀道。
众人各怀心思地抬头一看,果然,德慧法师早就站在自家寺庙的船头相
了。老太太站起身,整整衣衫,对玲兰郡主笑道:“郡主愿意去那边船上随喜随喜吗?”
玲兰握住老太太伸出来的手,心头兴起一阵几乎按捺不住的激动。
昨晚,老太太去凤鸣阁看望她,并且告诉她,那女人其实只是凌雄健的小妾,她们都上了凌雄健的当。临走时,老太太嘱咐玲兰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要惹
凌雄健,让他有借口赶走他们。她还说:“我只认你是我的外孙媳妇,一定会让你嫁给健儿的。”
玲兰相信,老太太一定能说到做到。经过凌雄健身边时,她不
娇羞地看了凌雄健一眼。而凌雄健却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可儿。
“冷吗?”他替可儿拉好斗篷。
玲兰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这一路来,凌雄健与可儿的视线像是有一
无形的绳索牵系着一样
绵不断,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这不
让她妒恨不已。
若不是老太太再三以眼神警告她,玲兰真想扑到可儿身上咬下她的几块
来。
虽然如此,当她走过可儿身边时,仍然气不过地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此时凌雄健正扶着老太太登上禅智寺的船,看到玲兰的这个小动作,转身便要跳下画舫。
可儿忙冲他摇了摇头。她不希望凌雄健再去进一步
化矛盾。
凌雄健明白她的顾虑,只得忍耐下
子冲玲兰眯起双眸,威胁地瞪着她。
他那凌厉的目光令玲兰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但她仍然向他伸出手。凌雄健冷哼一声,故意不理会她的手,转身跳下画舫向可儿走去。
在禅智寺和尚们的帮助下,玲兰终于也登上船。她心有不甘地转过身,却只见凌雄健握着可儿的手,两个人正亲密地靠在一起,切切地在说着什么。她不由恼怒地跺跺脚,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先行进了船舱。
刚进船舱,便见一人上前来躬身施礼。
“卑职参见郡主。”
玲兰定睛一看,竟然是太安宫的侍卫长刘吉昌,不由地喜笑颜开。
这位高侍卫长是太上皇跟前的大红人,也是她最喜欢的人之一,他总是能替她出一些好主意。
“高侍卫长怎么会在这里?”
刘吉昌恭敬地将玲兰让到上座,一边谄笑着答道:“卑职是奉了太上皇之命来见郡主的。前天曾到国公府去,他们说郡主跟着什么人出门游玩去了,所以没见着。卑职原想留在国公府等郡主的,可能是府里不方便,国公爷也没有留卑职的意思,卑职只得找了家客栈住下,等郡主有空召见。谁知等了一天也没等到消息。卑职想,十有**是国公府人多事杂,忘记通知郡主了。卑职原本计划明
再去的,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上郡主,也算是佛祖保佑。”
玲兰疑惑地道:“我一直在府里没有出府啊。皇叔公叫你来干吗?不会是叫你抓我回京的吧!”
正说着,凌雄健、高老太君和可儿一同走进船舱。凌雄健见到刘吉昌不由一愣,脸色当即便是一沉。
刘吉昌
地一笑,假装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这倒不是。太上皇不放心郡主您,特命卑职来给郡主请个安,顺便给您带个信。”
“什么信?”玲兰问。
可儿轻轻地
了一口气,微微挣扎了一下,从凌雄健不自觉收紧的手掌中
回被握疼了的手。
“怎么啦?”她看着凌雄健阴沉的脸色问道。
凌雄健摇摇头,没有回答她,只是全神贯注地望着刘吉昌与玲兰。
刘吉昌由眼角瞥了一眼凌雄健那铁青的脸色,小眼睛微微一闪,冲玲兰叹道:“原本这消息一定会让郡主开心的。只是现在…”
“什么消息?你倒是快说啊!”玲兰催促道。
刘吉昌假意叹道:“太上皇原本有意为郡主与安国公指婚的,只可惜凌大人已经结婚了…”
“真的?”玲兰高兴地跳了起来。
老夫人也在一边叫道:“他那哪里叫结婚,纳妾还差不多。”
“胡扯!”凌雄健冲老太太火冒三丈地叫道“我与可儿是明媒正娶!”
“你们连天地都没有拜,怎么能叫明媒正娶?她最多只能算是你的小妾!”老太太也回吼道。
“是啊是啊,”玲兰蹦蹦跳跳地笑道“凌哥哥,这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雄健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吓得玲兰赶紧跑到老太太的身边。
“不管怎么说,我已是有妇之夫,不可能停
再娶。”
“妾怎么能算是
?”老太太道。
“如果真像老夫人所说,那凌大人就有抗旨之嫌了。”刘吉昌
嘴道。
玲兰也跟着叫道:“对啊,凌哥哥,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这消息对于可儿就像晴天霹雳一般,将她击得有些发懵。她像是看台上的戏剧一样,茫然地转着头,视线在凌雄健、高太君、玲兰以及那位高侍卫长间转来转去。他们那越叫越高的声音却怎么也进不了她的大脑。
“你们…简直是不可理喻。”
凌雄健恼火地拉着可儿转身要走,却听刘吉昌又在背后
怪气地道:“如果凌大人只是假称娶
,那可就是欺君之罪啦。”
凌雄健站住,转过身来冷笑一声。
“刘吉昌,你少在这里公报私仇,我凌雄健不吃这一套,有本事,你带着皇家卫队来抓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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