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贞观九年夏闰四月,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四
…
罗城?东门外大街
这
,适逢国丧期刚过,又是一个难得的黄道吉
,一大早,城中的鞭炮声便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花大娘捂着耳朵快步走出小巷,正与同样捂着耳朵的胭脂铺掌柜娘子撞在一处。
“哎哟…”掌柜娘子一把抓住花大娘,拉着她逃离这震耳
聋的鞭炮声。
“大家伙儿是不是都疯了唦?后头又不是没得黄道吉
了,都赶在这一天嫁女娶妇做啥。”掌柜娘子一边掏着耳朵一边抱怨道。
花大娘举着袖子遮住嘴笑道:“何止是嫁娶哟,上梁开业的也都赶在这一天。扬州人就是这个好事,什么都欢喜赶个热闹。”
正说着,只见前方吉祥客栈门前也燃起了爆竹。两人忙站住,等那鞭炮放完了再过去。
“他们家做什么又放起鞭炮来?”
掌柜娘子捣住一边耳朵,转身问花大娘。
花大娘笑道:“你忘记啦?那蓝大
盘下这家店后,还没来得及开张就逢了国丧。这大概算是正式开业了吧。”
她看看店门前川
不息的人群“我就说扬州人好事嘛,你看这客人多的哦!我看这些人十有**是想亲眼看看那个被皇帝下旨休掉的蓝大
叻。”
掌柜娘子两眼不由一亮。
“说句要被人骂的话,被皇帝亲自下旨休掉倒也是一种荣耀叻。只不过这种荣耀不要也罢。对了,昨儿个我姐姐来信还提到,说那个玲兰郡主也差不多是今儿个出阁叻。可怜的蓝大
,这门第不等的婚事就是要不得的,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女人家。”
花大娘狠狠地道:“那个国公爷也是负心汉。要是他硬铮些个,牛不喝水还能强摁头?他就是不娶那个郡主,皇帝又能拿他怎么办?”
掌柜娘子冷笑道:“皇帝不拿他怎么办,只一刀杀了他就完了…花大娘真是说的外行话,那抗旨是个杀头灭门的罪啊!”花大娘愣了愣,不由长叹一声。“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难怪那些个说书先生说什么伴君如伴虎。这么看来,这官民不能通婚还是有道理的。我们平民百姓哪里懂得这些个?一不小心就跟着被糊里糊涂地砍了头叻。”
“就是。要依我看,蓝大
现在也不错,至少这小日子过得既安全又舒心,还不用再看那个‘石头将军’的死脸板板叻。”掌柜娘子笑道。她看看吉祥客栈门前热闹的人
,不
回眸看了花大娘一眼“大娘,要不我们也去看个热闹?”
花大娘也同样心
难耐地看着那热闹的人群,然后又看看掌柜娘子,两人同时嘻嘻一笑,拉着手向人堆中挤去。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客栈门前,却被小二给拦了下来。
“对不住二位
,里头全满了,等明儿再来吧。”
掌柜娘子与花大娘对视一眼,放眼看着吉祥客栈里。只见客栈中人头攒动,每张桌子边都是挤得满满的人,店里的伙计一个个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在柜台后面,坐着的仍然是吉祥客栈原来的老掌柜黄掌柜和那个老帐房先生,人们最感兴趣的蓝大
却不见踪影。
正在两人四处寻找蓝大
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
动。
“让开让开。”几条破锣般的声音响起。
掌柜娘子忙机灵地将花大娘拉到一边,只见几个歪鞋塌帽的地痞大摇大摆走进客栈。
黄掌柜一见,忙走出柜台,满脸堆笑道:“几位爷,今儿我们客栈重新开张,能有幸请到几位爷来光顾,真是荣幸。”说着,将手中的红封
了过去。
为首的一个歪带着帽子的青年接过红封拈了拈,冲同行的几个人咧嘴一笑。
“既然你们这么上路子,我们也就不坏你们的好彩头了。只要叫你们老板娘出来,让我们爷们开开眼,看看被圣旨休掉的国公
长得什么个模样就成。”
黄掌柜吃了一惊。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群地痞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不大好吧。”他脸上重新堆起笑,手向身边挥了挥。一个小伙计机灵地钻进人堆。
“什么不大好?”
为首的那位立刻翻脸踢向旁边的一张桌子…那张桌子边的客人早吓得让过一边…只听一阵“唏里哗啦”桌椅翻倒,碗碟全都碎了一地。刚刚还挤了一屋子的人立马推搡着逃出门去。
但那旺盛的好奇心又使得众人不舍离去,只围在店门口张望着。一时间,一条本来就不很宽阔的大街竟然被堵得严严实实,水
不通。
黄掌柜也吓得眨了眨眼。
“这…”他壮着胆子笑道“这位爷大概还不晓得这店是哪个开的,我劝各位老爷见好就收,不要等…”
“啪”那痞子猛地一拍桌子。
“你还有胆子跟老爷我罗嗦?别说你家小娘子是国公爷的下堂
,就是堂上
,只要想在这条街上混,就要听老爷我的。老爷说想看看,她就要出来给老爷们看看。要不然,今儿个就砸了你们这个店子。”
此时,可儿正在厨房中。
“出去出去。”
老王火冒三丈地将可儿推出厨房。刚刚她又心不在焉地将手指往滚烫的锅灶里送了。
“
喜,把可儿带走!”老王气急败坏地高声叫道“哎。”
喜夹着干净
单冲进厨房,恼怒地瞪了可儿一眼。
“姑娘又想心思了。跟您说了多少遍,别在厨房里走神儿。看看,手指头又被烫了吧!”
她利落地将手中
单往身后女仆手中一
,抓住可儿的手,将她拉出厨房。
可儿惭愧地笑着,跟在
喜身后来到后面偏厅。只见柳婆婆正坐在偏厅里指挥着几个女仆熨烫着客人的衣服被褥,见可儿来了,她忙恭敬地站起身来。
“姑娘又烫了手。”
喜道。
柳婆婆皱眉看着一脸抱歉的可儿,转身拿过一个药瓶子,轻轻替她上着药。
“对不起,我又走神儿了。”可儿憨笑道。
“走神儿?又想姑爷的事儿了吧…”
柳婆婆抬头瞪了
喜一眼,以眼神示意她离开。
喜嘟囔着,领着众女仆走开。
柳婆婆转身看着可儿,那幽幽的眼神中既有同情,也有理解…即使众人都已经知道她是能说话的,她仍然坚持不肯开口。只除了一次。
那是他们被黄掌柜接来吉祥客栈的第四天。
到了吉祥客栈,可儿倒头便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她才有力量再次面对自己。而她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用被子蒙住头痛哭了一场。就在那时,柳婆婆赶走众人,向她缓缓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当年,柳婆婆被抢入宫闱后,曾经想过一死了之。但生
刚烈的她认为,自己死了就太便宜那个暴君了,便准备伺机刺杀隋炀帝。谁知事情败
后,隋帝不仅没有赐死她,两人还暗生了情愫。此时,柳婆婆才认知到,原来这个男人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暴
无情,有太多的坏事都只因为他是皇帝才算在他的头上…
可儿记得民间一直传说着,在隋帝被杀之前,曾经让心腹侍从随身带着毒药,以备有需要时死得像个帝王。谁知宫门被
军攻破后,宫人四下逃散,竟然没有一个人留在他的身边。
柳婆婆正是那个被负以重任的侍从。当
兵攻打皇宫时,宫中一片混乱。在混乱之中,她不幸从高台上失足摔下,昏死了过去。等她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是柳婆婆一辈子都无法言说的伤痛。也许在别人眼中,隋帝是个昏君。但在柳婆婆眼中,他只是一个温柔而无奈的男人,一个她最终背负了他的期望的男人…
最终背负了期望的…可儿心中一抖,
出一个怯懦的微笑。
“看来,我是有些心不在焉。算了,反正这里有你们就够了,我去歇着吧。”
她拔脚逃离偏厅,回到她所居住的后院。
后院宁静而安详。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茂盛的老槐树,将斑驳的光影洒了可儿一身。她背靠着老槐树,将手探入怀中,抚摸着凌雄健所赠的那
玉簪。
他现在还好吗?他安全了吗?他是娶了玲兰,还是皇上已经收回了成命?
国公府现在已经关闭,就连李大人也携着夫人去京城守国丧了,这让可儿连个可以探听消息的路径都没有。
(“上天下地,唯我独尊。这话正合我心。”)
可儿微微一笑。有时,回忆也是一种慰藉。虽然眼前的现实总会令人更加痛苦。
(“还要分开吗?”)
她的笑意加深。在她心中,她从来就没有真的与他分开过。
(“如果我不能接受,这种牺牲值得吗?”)
她的微笑颤抖起来。自从分开后,她便常常怀疑这样做是否值得。每当回想起临别时凌雄健那凌厉的眼神,她就会更加怀疑。也许他真的相信了她的那套说辞;也许他正恨着她;也或许,他已经忘了她…
(“对我有点信心。”)
可儿摇摇头。凌雄健不可能忘记她的,就像她不可能忘记他一样。虽然两人已经注定无缘,虽然她背负了他的期望,可儿却深信,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她深信,哪怕是回来找她算帐,他也一定会回来的。只要他还活着,她就一定能够再见到他。
“姑娘,你在里面吗?”院门外,突然传来
喜焦急的声音。
可儿打开院门,只见
喜一脸的惶恐。
“坏了,那些痞子真的来踢门了。”
喜道。
“昨儿黄世伯不是已经准备下红封了吗?”
“他们想要看看你!姑娘还是躲躲吧…”
可儿皱皱眉,推开
喜向大堂走去。
来到大堂,只见原本还是高朋满座的店堂内此际只剩下那几个痞子在场。他们有坐在桌上的,有站在凳上的,还有一脚踩着桌子一脚踩着凳子的。可儿看着那被弄脏的桌面,不
锁起眉头。
“怎么还不出来?”为首的那个痞子高声叫道:“我数三声,再不出来就别怪老爷我不讲情面啦。”
可儿冷笑道:“这不是来了嘛。”
几个痞子连忙跳起来,黄掌柜也走到可儿身边。
“姑娘出来做什么?我已经叫小厮去衙门里头报案了,没得什么事的。”他低声道。
可儿摇摇头。即使有衙门出面,开店的也经不起这些小
氓三天两头来捣乱。最好还是一劳永逸地摆平他们…只是,如今让她怎么有脸面再抬出凌雄健的名号?
“各位爷,”可儿脸上堆起淡淡笑意,上前一步。“承蒙各位爷看得起,来小店里坐坐,这是本店的荣光。这样吧,楼上有雅座,各位爷楼上雅座有请,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只管吩咐,小店请客。”
为首的痞子“咦”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小寡妇?”
可儿的脸红了红,默默点点头。
其中一个痞子笑道:“这小娘子脸盘子还可以,就是身条子差了些个,像个病怏子。大概是功夫太差,所以国公爷才不要她的吧。”
一句话说得可儿的脸色立刻恢复了原来的苍白。
“哪个王八蛋在这块胡嚼
勒啊?!”
老王听到消息,提着一把菜刀便冲出厨房。可儿怕他冒失伤人,忙横身拦住他,抢下菜刀。
众痞子见老王提着菜刀杀奔过来,不由吓了一跳。又见可儿将他的菜刀夺了下来,便再度嚣张起来。
“咦哟喂,动刀子了嘛,哥哥哎,
家伙。”说着,各人也从身上掏出各种器械。只吓得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嗷”的一声,逃出老远。
店中的众人也都吓了一跳,全都退到一角。
可儿扔掉手中的刀,陪笑道:“各位爷误会了,我这厨子并没有心思伤害各位…”
“就是唦。”为首的冲众痞子也摆摆手,让众人放下刀
。“你们也太
鲁了,小心吓到老板娘。我看老板娘是个妙人儿,不是那种不晓得道理的。”说着,
笑着向可儿凑过脸去。
“听说那个国公爷为了你差点个连命都不要了,你肯定有什么妙处。来,跟老爷说说。”说着,便要伸手拉可儿。
可儿忙闪身躲开他的手。
“爷说笑了。”
她的背部撞上说书台前的一张桌子,那
玉簪的一角滑出衣襟。恍惚间,可儿忆起初次见到凌雄健时,他正坐在这张桌子的这个位置上。
“咦?还敢躲叻嘛!”
众痞子的一声哄笑使得那痞子头目自觉颜面受损。他恼羞成怒地欺身上前,正准备扣住可儿的肩膀,眼光却正好溜过那
玉簪,便伸手夺了过去。
“拿来!”可儿大惊,连忙扑了上去。“那是我的。”
那痞子见可儿这么着急,便知是一个贵重之物,不
哈哈大笑地举着玉簪,让她没办法够到。
老王深知这玉簪子对可儿的重要
,见她像疯了一样地向那痞子扑过去,不由怕她有闪失,便怒吼一声,向那个痞子扑了过去。
那痞子吓了一跳,手中不由一松,玉簪“当”地一声掉在地上,断裂成四五截。
可儿一下子呆住了。她呆呆地望着地上断裂的玉簪,哑声喃喃道:“断了。”
她抬起头,双眼泛着可怕的红光。
“断了…,你摔断了我的簪子!”
她捡起地上的菜刀,发狂一样地向那个痞子扑了过去。那痞子吓了一跳,忙捉住可儿的手腕,抢下菜刀。老王怕他伤了可儿,正想上前,却被另外几个痞子
住。
可儿早已恨红了双眼。这是她唯一保有的凌雄健给她的东西,她一直把它看作是可以再见凌雄健的希望化身,如今却就这么没了…这一刻,丧子之苦、失夫之痛、以及对一直
迫着她的不公、愤恨统统爆发出来,她将眼前的小痞子当作那条无理的律法一样地厮扯着,只恨不能将他扯成碎片。
那小痞子也被她这疯狂的模样吓坏了。他期期艾艾地叫着同伙来帮忙,而那些同伙看着可儿半疯狂的模样心中也有些发颤,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胆敢上前去。那痞子眼见无法
身,正要用手中的菜刀拍向可儿,却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菜刀“当”地一声掉在地上,在他的手臂上,生生地
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哎哟喂妈哎,哪个王八蛋背后下刀子啊?!”那痞子推开可儿,捂着手臂痛得哭爹喊娘。
可儿愣愣地看着那把眼
的匕首。只见匕首的手柄处镶着两粒青金石…她送凌雄健的那柄!
她忙扑上去,动作极快地拔下匕首,只痛得那痞子两眼一翻,竟然昏死了过去。
她将匕首打量了又打量,这确实是她送凌雄健的那柄。可儿忙转身看向大门处。
只见大门处,凌雄健那壮实的身影像一个黑色的剪影印在白花花的阳光之下。
她
眼,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想法…他是从那
簪子里幻化出来的。那
簪子承载了她太多的思念,从而成了
…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玉簪,蹲下身去仔细地捡起。如果真是如此,以后,只要她想凌雄健的时候,是不是敲一敲玉簪,他就能出现呢?
凌雄健等着可儿尖叫着向他扑来。或者痛哭
涕地等着他过去。而可儿却出人意料地蹲下身去捡玉簪…这着实让他有些吃惊。
他无奈地摸摸鼻梁上的那道疤。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按照他的想法做过任何事情?
他走到可儿身后,只见可儿瞥了他一眼,轻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留久一点没关系的。”
凌雄健茫然地看着老王,老王则是茫然加惊喜地回望着他。
他蹲下身子,从可儿手中拿回匕首,笑道:“这是你送我的,可不许收回去。”
可儿抬头看看他,眼中不由泛起泪光。
“你送我的却坏了。”她看着手中断裂的玉簪。
“没关系,我再送你一
就是。”他拉着她的手臂,扶她站起。
“不一样。那就不是这一
了。”可儿顺从地偎进他的怀中,由着他牵着自己走进内堂。
一直藏在门边偷窥的花大娘猛地一拍掌柜娘子的背。
“喂,你不是说他娶了郡主吗?怎么又回头来找她了?”
掌柜娘子也茫然地望着店堂。
此时,黄掌柜走出大门,向众乡邻拱手道:“不好意思,今儿店里有事,明儿请早。”说着,指挥小厮们关上大门,阻断了众人好奇的目光。
可儿偎在凌雄健怀中,愣愣地走进后堂。直到凌雄健身体的热度隔着衣衫传来,她才清醒了一点。她抬头望着凌雄健。
“你到底是人是鬼?”
凌雄健不
哭笑不得。
“你说呢?”
可儿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玉簪收入怀中,然后抬头望着他。那神情仿佛是在等着他消失。
半晌,见凌雄健并没有消失,她这才犹豫地伸手捏了捏他结实的手臂,然后又拍了拍他宽阔的
膛,又摸了摸他扎人的下巴,最后,倒退一步,困惑地望着他。
“你不是幻影。”
“我当然不是。”凌雄健不悦地拧起眉。
可儿又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伸手摸摸他眉宇间的隆起,然后眨眨眼,一声不吭地向后倒去…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昏了过去。
m.ShaNZ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