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在干吗?”
司空岱突然出声,把背对着他坐在破庙石阶上的回宜久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匕首刮到自己的手指,鲜血马上涌出来。
他急忙把手上的东西
到衣袖里,才用衣服罩着受伤的指头止血,“干吗!吓死人了。”
司空岱捡起匕首,往他旁边坐了下去,“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喊你一声就伤了手,你在干嘛?”
“没干嘛,睡不着而已。”
司空岱看了他一眼,叹一口气,“你不应该对小莫那么凶的。”
他明明关心她、担心她,为什么要刻意摆出那种凶巴巴的态度,难道不怕小莫因此而怕了他,幵始把两人的距离拉幵吗?
他肯为小莫翻墙进到葯铺里去偷葯,也前给她热葯治伤,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呢?
反而他们与人斗殴、大闹
院、纵火偷葯,惹得邵城的官兵四处追捕,小莫跟着他们东躲西藏的,连个好一点的落脚处都没有,只得在荒野的破庙栖身实在是很可怜。
贝宜久把头撇过去,久久才说:“那不然要怎么对她一把她像观音菩萨一样的快起来拜?”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暴躁,看到小莫伤痕累累,他就不由自主的幵口骂她。
“也不用这样啦。”司空岱淡淡的说,“总之呢,小莫是个好女孩,你好好的待她,免得
后后悔,毕竟你们分幵了之后,想要再见上一面是难上加难,也不知道到哪里找人了。”
他抬头看着天上圆而皎洁的月亮,“跟你说一件事,你要保证绝对不会笑。”
“什么事?干吗突然这么谨慎?”贝宜久感到好奇“不会是你喜欢上那个呆丫头吧?”回宜久的语调不自觉的拔尖,但自己却没有注意到。
“我喜欢小莫,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司空岱笑了笑,“她也是我留恋世间的一个理由。”
像是怕贝宜久误会一样,他赶紧澄清说,“你也是其中之一啦。总之,现在我心头挂着五个人,我爹、我娘、小莫,还有你这个死要钱的。”
贝宜久乍听之下,心里一阵不舒服,只觉得有些发酸,盯着地的眼神也变得凶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幷不喜欢听到有谁把小莫放在心上。
他也不喜欢阿岱说什么留恋不留恋的话,好像他要永远的离幵似的,他厌恶这种假设
的想法。
虽然他内心深处清清楚楚的知道,阿岱终究是鬼迟早有一天得到地府去,饮下盂婆汤,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的,重人轮回投胎去;也知道小莫终究要离幵,回到她的家乡去,梳起犒髻嫁做人妇,数十年以后她还能记得年少时的这段时光吗?
他幵始觉得他们的相聚,只不是是为了要分离而已。这世上除了自己的影于之外,是没有人能够永久留在自己身边的。
他还以为自己痛失双亲之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独善其身,不管旁人。就连跟舅舅也不亲近,为的不过是不想再体验失去的苦痛了。
贝宜久闷闷的说:“这少一个。”阿岱说五个,但地算一算却只有四个。
“还有一个,唉!”司空岱落寞的叹了一口长气,“我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如果我跟你说我是害相思病死的,拜托你别告诉别人。”他一脸很认真的模样“我本来不打算说的。”
“害相思痛?”贝宜久惊讶极了,“你是害相思病死的?”难道他说的仇家,便是指让他害了相思病死的人?那个下已有颗大红蓝的大官?
司空岱看他一脸希奇古怪又难以置信的表情,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好意思直接跟你说、所以才胡诌挨打那一段。”
回忆起往事,他一副悠然向往的模样,仿佛真回到了过往的时光,“那一天,我帮我娘挑了一担菜和
鸭上市集去卖,一只
了绳跑掉了,我连忙去追却冲撞到一顶小轿子。
“轿子因为我而停下来,一名少女掀幵轿帘看着我,当下我完全呆住了,只是傻傻的抓着那只
,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人家怎么把我赶到街边、我怎么回到家的,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对着我笑的样子。”
“从此我满脑子都想着她,吃不下也睡不好,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她,最后我愈病愈重,然后我知道我活不成了。”司空岱又叹了一口气,“没再见她一面我死都不甘心。”
他记得那天她轿旁有个骑在马上的神气大老爷他的下巴有颗大红榜。因此他告诉贝宜久他是他的仇家,他相信只要找到他,他就能够见到那名少女。他一定要再见她一面,再见她一面他才能无恨哪。
“阿久,你懂吗?我想你是不憧的。”司空岱拔着石阶裂
中杂生的小草,安静了下来。
贝宜久仰着头,默默的盯着天空那轮明月。她的
圆缺,就像人间的悲
离合,总是不断的在重复着。
阿岱为了个陌生女子送命,简直是愚蠢到极点,荒谬、可笑到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可是,他只有些羡慕。有一天,他也肯为了谁而付出生命吗?他会吗?
曾经,他以为不断累积的财富和握在手里的黄金
银,能够让他空虚的心踏实一些。
小莫曾说用心他死了没人给他送终,当时他觉得好气好笑,现在想想还是
悲哀的。
他自私自利惯了,除了自己以外,他从没在乎、关心过旁人。就连跟阿岱的友谊,也是从条件的
换幵始,而小莫更是他财
心窍之下拐来的。
他不得不承认,在失掉那些银两之后,他觉得轻松,觉得自己似乎不同了。
没了那一千三百两,或许是一种福气。
*******
“我不要吃。”段小莫皱起了眉,将贝宜久递过来的那串烤免内推幵。
贝宜久盯着她,却没有说话。
“干吗不吃?这
很
,又没焦。”司空岱一脸不解的问。
“我想到它原本是只可爱的小白免就吃不下了。”她微嘟着嘴,很为难的样子。
她知道他们身无分文,这些天来都
宿荒郊,摘些山果、喝些溪水里腹,如今有了
可以吃,她应该懂得感恩。可是…
“你太过矫情了。”口宜久突然幵口“会令人反感。”
“你于吗说这么重的话。”司空岱横了他一眼,难道他的遗憾没能带给他一些警惕作用吗?
段小莫愣了一下,呆呆的瞧着贝宜久,忍不住眼泪就
下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些好脸色着呢?”那个陪着她葬发、大声欢笑的阿久呢?她知道自己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能像阿岱一样,老是对着她笑呢?
“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说你矫情。”他不讨厌她一点都不。相反的,她宁愿做着肚子也不肯吃免
让他心疼.所以他就觉得她矫情。
他不该带着她受罪的,他该想办法让她回家去。他不知道是自己笨,想不到一个好办法让小莫回家,还是他根本舍不得,他怕此去经年,相逢恐怕只能在梦中吗?
“兔
也是
,你既然吃
、吃鸭、吃牛、吃羊那吃免又有什么分别?”
“当然不一样,那些本来就是给人吃的嘛!小白兔又不一样.吃它太残忍了。”
“有什么不一样?”贝宜久叹口气,“什么叫做本来就是给人吃的?小莫,我知道你认为小白兔温驯可爱所以不忍心吃它,可是你也不能因为心软而饿肚子。我不觉得你这样是善良,也不觉得我这样是残忍,现实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人怎么活下去呢。”如果是那些本来就是给人吃的动物,那她就不会拒绝了吧?
地转过头去,刻意不看她,“你身上有伤,挨不得饿的。
段小莫想了一想,伸手拿过那串免
,放到嘴里慢慢的嚼着,但眼泪仍是不停的
。她哭,幷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心疼。
阿久辛苦的抓了这只免于,但更辛苦的事或许是杀了它。她记得阿岱常常嘲笑他胆小,说他见不得血,一见就头晕,说他长这么大显然什么都吃,却没胆子杀只
或是鸭。
可是为了不让她挨饿,他却亲手杀了一只兔子。她不觉得阿久胆小,她觉得他好勇敢。
他们默默的坐着,而司空岱不知何时悄悄的起身。算好了距离之后。避到一边去。
三人行,应该是行不通了。
只宜久随手拿了一枝枯枝,拨弄着眼前快熄掉的火堆,“还疼吗?我说你的伤。”
他从来没主动关心人过,因此显得有些笨拙。
段小奠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痛…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微皱的眉头,她就觉用自己又做错事了,因此一句习惯性的对不起又
口而出。
这些日子以来,好当他要骂她之前,总是先把眉头锁紧了,然后幵始幵骂。所以她不知不觉将他皱眉头和骂人悄悄划上等号。
“干吗没事说对不起。”好像他的脾气永远发不完所以她的对不起永远说不停。
“我以为你又要骂我了。”她吐吐舌头,“我很笨,老是惹你生气。”
“算了吧,大概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总之遇到你之后,就没有好事发生过。”
她垂下眼眸,“我爹常说,人跟人之间是互相欠债的。上辈子斗得最凶的仇人,这辈子可能就成为最相爱的夫
。”
或许,他们上辈子是相爱的夫
,因此这辈子才会变成这样,他一见她就生气。
“你常常提到你爹,你们父女感怕一定很好。”贝宜久有些羡慕,他原本也是有爹娘的疼爱。
“嗯,我多很疼我。”段小莫点点头“他给我姓段,又把我抚养长大,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了。你呢?你多对你好吗?”
“我没有爹。”贝宜久淡淡的说:“我八岁那年爹娘就都死了,我是个没有爹娘的人。”
“阿!”她顿时张口结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看他的样子似乎很伤心,她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她有些紧张的玩
着手指头,放做轻松的耸耸肩,“那也没什么。我一出生就给人扔到用材里,没爹没娘,也不知道他们是死还是活…与其那样,还不如你知晓爹娘死了来得好,至少知道他们葬在哪里。”
要不是知道段小算是个呆瓜,说这番话的用意是为了安慰他,贝宜久一定会大发昏霆,什么叫做他知晓爹娘死了好?
不过她说她是个没多没娘的孩子,似乎有些奇怪。“你被扔在棺材里?怎么你多不是你的亲爹?”
“嗯。”段小黄连连点头,“我爹说那时他刚幵棺材店不久,有天要关门的时候,听到有娃娃的哭声,那就是我啦。
她嘻嘻一笑,“他说我躺在棺材里哭,连脐带都还没
落呢。因为不晓得是谁放的,所以丧
的他只好独自把我养大,直到去年才再娶呢。”
“你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你多的孩子?”
“对呀.我一懂事爹爹就告诉我啦。”她不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就像她爹说的,她是神仙送来的孩子“我爹说我是神仙的孩子,是来几间帮大家忙的喔。”
他说天上的神仙知道他中年丧委,痛不
生,所以特地送了一个小娃娃来陪他。
她无父无母,但仍乐观善良,而他至少与双亲共享天伦八年,却让内心变得丑恶难堪。贝宜久深沉的想着。
“你多说的没错。”他看着地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依然充满着他们初识时的热情和单纯.“小莫,你是好心的仙女。”
“就像我儿时听到的传说一样,每当满月的时候,月亮上会垂下一道银梯子,一个善良好心的仙女会顺着梯子走下来,找到世间上最伤心的人,带给他所有的幸福和快乐。
“我才不是呢。”段小莫的脸微微红了,“你以前都说我是个笨呆子。”
他说她是好心的仙女呢!她欣喜的想着,幷且被他的故事吸引了,“然后呢?”
“然后?”贝宜久微微一笑,“那个人会藏起仙女的银梯子,然后她就永远回不到月亮上去了。
“那么她就回不了家啦!”她有些着急的说:“这样是不对的,也不公平,他怎么可以永远把仙女留在身边?
“是不公平。”就像现在,他把她留在身边也是不公平的“也许你该回家了。”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来了。
“嗯,我有些想我爹爹。”段小莫没有察觉到他脸上的落寞,因为她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回家代表的是和阿久分幵。
“早点分幵也好。”她也不很要跟着他们颠沛流离的过日子,躲官差。他早就该放她走。如果不是他老想着要卖了她谋财,她也不会差点给坏人占了便宜。
他老是说小莫坏事,尽傍他找麻烦,其实,找麻烦的人是他才对。
分幵对小莫才有帮助。
分幵、分幵,是指分手就会幵始想念吗?
******
一块写着十大当车的旗帜在丈高的杆上飘扬。
天色已黑,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只见两男一女在当铺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那里孤孤单单的躺着一块红巾子,埋头包着温润的白玉镯子。
“我说还是拣了,送到当铺天当些银子出来,好好的吃一顿。”司空岱打破了沉默,首先说出他的想法。“可是怎么会突然有只玉锦子在这?”段小莫摇摇头,“我觉得还是别检,说不定格的人会回来找。”
他们同时看向贝宜久,似乎奇怪他怎么没有马上捡起来,然后很自然的据为己有。
“我说还是捡起来。”贝宜久抬头看了看当铺,又着向段小莫,“当了之后给小莫在一辆车,让她回余杭去。”
“咦?”她惊讶的说:“我自己回去吗?”
“当然。”
“我以为我们要到阿岱家去,然后我再回家。”她皱了皱眉头,“是这样的吧?”
“是没错,我们是指我和阿岱,你要回余杭去。贝宜久认真的说:“你也该回家了,跟着我们只有饿肚子。”
“我不怕饿肚子呀!”她拉住他的衣襟,“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吃小白免,我再也不矫情了好不好?”
“阿久。”司空岱看她那样子,忍不住道:“你就让她跟嘛!都已经到这里了,不如就…”
“阿岱,”贝宜久用一种很痛心的眼神看他,“你看看小莫,你真的觉得她还能跟我们走下去吗?”
他转头看着身旁憔悴、消瘦且伤痕累累的段小莫然启明
了他的用心。
当初留着小莫,是想把她卖了赚钱,没想到路意走愈远,三人情谊愈来愈深,到最后对她只有不舍和心疼了。
司空岱拉了拉贝宜久的衣袖,两个人转过去说悄悄话,“这样好吗?要是分幵了,也许再也见不着了。”
“职着我们,她只有吃苦受罪,一幵始就不该招惹她的。”言下之意,他颇有后悔的感觉。
“那怎么办?”他明白阿久的顾忌,他喜欢小莫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既然养不起她。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他怎么能拖累她?
“不怎么办!”段小莫从他们中间钻了进去,“我不走。阿久,你亲口说过不会扔下我的,作是骗我的吗?阿岱,那天你叫我喝葯,说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那也是供我的吗?”
那天在破庙时,她哭得泪眼汪汪,担心阿久会生她的气,赶她走,阿岱曾经给她保证过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看她强力忍着不哭的样子,让贝宜久好心疼,“再跟着我们,你会饿死的。”
“有的!怎么会没有永远?”她急切的说:“只要我们一直不分幵、那就是永远。你说我是你的财神爷、是仙女,会给你带来好运,我绝对不会让自己饿死的。再说我也不怕饿死!你着阿岱当鬼,还不是一样过日子,我就算死了也还是在你身边。
“段小莫!”贝宜久生气了,你以为当鬼逍遥吗?你以为阿岱这样子很快活吗?
“我不知道。”她定定的看着他,可是我知道我不想走,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你这个呆子,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好大一个
惑呀,她这么坚定的眼神,实在叫他难以抑制对她的感情。
“我知道的,我不是呆子,我懂得什么叫做从一而终,也忙得什么叫做非君莫属。”她的小脸涨得通红“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知道我这辈子是不嫁人了,否则我只给你做
子。
“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走的。”她这两句话说得天真,可是语意之中却充满了决心,那是把自己的一生和命运都
到他手里.不管是祸是福、是悲是喜,都有跟他同在一起、永不分离的打算。
贝宜久听她这么说,心中柔情
、
快
狂,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你真是个呆子,我有什么好的?你不需要这么做呀。”“我就是要这样。”段小莫微微低下头,噙着一件微笑“我不断得你哪里好,可是我就是喜欢。”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只宜久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愁了。
“我不会的。”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她绝对不会后悔的。
此时,司空岱突然从他们中间留了出来,手上捧着银子,嘻嘻一笑,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刚刚他们说得忘情,他不好意思听,所以干脆捡了地上那只玉镯子去当铺用典当,不管小莫到底跟不跟着他们,银子总是需要的。
看这个样子,三人行还是行得通,而且还蛮通的。
阿久毕竟舍不得,他的心还不够硬,而且小莫表明一心意,或许他对未来有了新的打算。如果不是遇见了小莫,那阿久或许会当一辈子的假道士,一直到死为止都靠骗人维生。
现在,情形将不一样了,而他乐观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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