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虚无皆似梦
过了三天,临江仙居然当真浩浩
地在城南挂出了“天上人间”的长幅,摆出了花冠大会的排场,好事之徒一早簇拥了整个会场,临江仙的众多姑娘穿梭往来,捧着花束见人即赠,气氛大是热闹。
六朝楼、金⽔画舫一早来了,贾妈妈和何姑一边坐着,黑着张脸,⾝边的姑娘也来了不少,虽然她们都把宝押在眉娘⾝上,但却不能只做孤注一掷的博赌,过会儿上台比试的姑娘幷不止眉娘一个。
百桃堂却还没有来。
“两位妈妈好。”遥遥一位红⾐女子盈盈而来,大约二十三四,正是临江仙的主事,自称“丹姑娘。”“来得真早,只是那好清⾼的百桃堂怎么不见踪影?”她吃吃地笑,“莫不是她抛下了你们两位,不想出来丢人现眼,所以⼲脆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这位临江仙的“丹姑娘”诚然是个厉害角⾊,贾妈妈和何姑都是见世面的人,只嘿嘿笑了两声,“丹姑娘好。”
“我家姑娘就要上台了,眉娘若是不来,可真辜负了她好一番准备。”丹姑娘遗憾似的轻叹,“我原以为眉娘是好清贵的女人,输也会输得光明磊落,不会这样做缩头乌⻳让人笑话的,可能我⾼估了她。”
贾妈妈和何姑又嘿嘿笑了两声,眉娘究竟来是不来,她们也没什么底。施试眉有傲骨,但不是在这事情上傲,若是她厌了倦了不来,那也幷非什么出奇的事,何况她若不来,和临江仙打赌的是六朝楼和金⽔画舫,又与她百桃堂何⼲?
此时一阵弦声传来,柔如细⽔,台上临江仙众位姑娘一一现⾝作礼,容眼姣丽。随后鼓声低沉,一位面罩轻纱的女子慢慢上台,虽不见容貌,但那⾝段经风一吹纤
素裹,已让人目眩神
。
这位就是临江仙引以为傲的“宮城妃”花名“行云”的姑娘。
她的容貌是不常给人看的,若非她的技艺歌舞不⾜以令人
醉,她不会不解面纱。客人们见到她的容貌的也不多,但传言极盛,这位“行云”果真是位才貌双备出奇出尘的奇女子。她一出现,台下便议论纷纷。
接着六朝楼的姑娘上台,金⽔画舫的姑娘上台,但在行云映照之下,都显黯然失⾊。还未比较起什么容貌,单凭她台上一站的风标清致,就要让惯于媚笑的其他女子自惭形秽了。
金⽔画舫的头牌如⽔首先弾奏一曲琵琶,琵琶声如碎⽟清冰,⼊耳舒畅已极。一曲弾毕,台下喝彩声大作,何姑面有得⾊。如⽔是画舫里最出⾊的姑娘,那一手琵琶出自名师,声⽔相映,为之倾倒的客人无数。
丹姑娘只是笑笑,只见临江仙一位⻩⾐女子抱琴而出,垂首低眉一拨弦,琴声一动竟令人心魂一颤。一曲《⽩头昑》弾毕,场下一片寂静,场內多少青楼女子掩面而哭,一曲之下竟能动人如此。何姑一面擦拭眼泪,一边心灰意冷,连这不知姓名的女子都有如此技艺,说要将那位行云比下去,纵然是眉娘也是希望渺茫了。
台上依然在比试,临江仙的姑娘果然各有绝艺,把六朝楼和金⽔画舫的女子比了下去,终了丹姑娘上台嫣然一笑,“本以为幵封大名鼎鼎的眉娘会蒙幸参与,结果她居然未来,行云姑娘无人可相较量,但也不能就此收场,大家听行云唱一首曲子如何?”
台下轰然叫好,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城南的街道挤得⽔怈不通。
行云脸罩面纱,双手都握着鼓锤,临江仙推上十来面大小不一的大鼓,最大有四尺来宽,最小的也有脸盆大小,以鼓架架⾼竖立于行云⾝后。大家越看越奇,女子唱曲多是弾琴吹箫做些秀气风雅的事,这位姑娘如此纤细雅致,居然要击鼓唱曲?一时间大家屏息静观,千万双眼睛牢牢盯着这双手低垂握着鼓锤的素
女子。
突然,行云蓦然抬头,一个翻⾝倒跃,双手鼓锤击在左右角最大的两面鼓上,“咚”的一声两声震响传出去老远。她这一跃自背对鼓群到飞⾝直扑鼓群面前,双臂分击左右平举,远远看来就似一只⽩鹤展翅飞向大鼓,那一跃如同仙子临空,却又豪情四溢,鼓声连绵之中台下震声
呼,纵然是极不屑青楼女子的道学先生也都为之叹服。
随之鼓声连绵不绝,她面纱
在众多鼓前趋近忽退,那步法⾝形如同舞蹈,击鼓声声⾐袖蹁跹如⽩鸥飞鹤,接着一声清调,只见她在如此
烈的跳跃中犹能拔声而唱…
“电转雷惊,自叹浮生,四十二年。试思量往事,虚无似梦,悲
万状,合散如烟。苦海无边,爱河无底,流浪看成百漏船。何人解,问无常火里,铁打⾝坚!”唱到最后一个“坚”字,她“咚”的一声霍然击鼓,震天
越。
原本幵唱的时候还赞叹声议论纷纷,唱到此处居然场下逐渐寂静,悄然无声。只听她这一首陆游的《大圣乐》,如此这般唱来,已然无人能再说多一字,场內场外无数人的眼里只有这女子的鼓和她的《大圣乐》。
“须臾便是华颠。好收拾形体归自然,又何须着意,求田问舍,生须宦达,死要名传。寿天穷通,是非荣辱,此事由来都在天!从今去,任东西南北,做个飞仙!”行云的声音清拔,震声起来催人魂魄,这一句“做个飞仙”之后她双弃鼓锤,双袖长拂,“咚咚咚”一连串的跌撞声,那一排鼓群全悉轰然倒下,一阵烟尘四起,缓缓散去之后台上卓立的是那蒙面女子,仿佛纤
细细,不噤风吹一般。
贾妈妈和何姑瞠目结⾆,震惊了好一阵不能思考,如此女子,普通青楼怎能比拟?眉娘不来是对的,如此女子、
本无人可以和她比较那一唱的风采,她不属于人间,
本就是天上的人物。
正在丹姑娘嘴角含笑,场內被惊到寂静,行云还垂首站在台上的时候,但听有人叹了口气,“如此《大圣乐》,如此女子,我见犹怜、何况其他…”
这声音缱绻、拖曳而有点如烟似缕得远,正是眉娘的声音。
贾妈妈和何姑陡然瞪大了眼睛,她来了?在哪里?一早来了为什么不上台?她在哪里?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半天,居然没瞧见百桃堂一个女子。
丹姑娘也是怔了一怔,只见台前最前面的地方,一个书生打扮头戴斗笠的男子揭幵斗笠,斗笠下的人斜髻素面,一点胭脂不染,清眉倦目,怎么不是施试眉?她在搞什么?居然这样来?
“好清标的姑娘,眉娘已经十多年没见过这样清标的人物了。”施试眉望着台上垂首的女子,充満赞叹之意,回望贾妈妈和何姑的时候微微一笑,居然俏然吐了吐⾆头。
她这一出现,场下顿时大
,围观者好奇之极。行云的容貌未现,单凭一曲大圣乐已经惊倒四座,施试眉男装而来,这一露面又是倦意、又是俏然,虽然没有行云震起惊人的犀利,但施试眉独有的那种倦已然悄悄晕染幵来,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
“原来眉娘还是来了。”丹姑娘诧异之后,盈盈一笑,“眉娘若是自信能胜过行云这一首曲子,不妨上台一试。”她极有信心,不可能有人能唱过行云这一曲,绝无可能。
施试眉头摇,绾好散落的长发,“行云姑娘风骨清标,眉娘远远不及。”她也嫣然一笑,“听此一曲就知山河代有才人出,眉娘纵使年轻十年容颜最盛的时候,也远远不如这一首《大圣乐》。”
丹姑娘脸有得⾊,“眉娘都已认输,这幵封第一人想必非临江仙莫属了。”
施试眉只是浅笑,依然病恹恹有些认真又有些不认真,嫣然道:“但正如丹姑娘所说,眉娘自负人才,纵然是输了,也必输得光明磊落。这台,眉娘还是要登的。”
她此言一出,台下又是连声
呼叫好,今⽇能见两位女子的绝艺,两位都是当世奇女子,怎能不大声叫好,以求一
眼福?
丹姑娘皱起了眉头,很快展颜一笑,“如此甚好,我也很想见传说许久的眉娘歌舞,眉娘台上请。”
施试眉弃去那男子的斗笠,也不换⾐裳,就穿着那一⾝男子的儒衫登台。
行云垂首自她⾝边走过,施试眉对她嫣然一笑,但行云垂首只作不见,径自下台。
望了一眼台上塌倒的大鼓,她歪着头想了想,笑昑昑地回首,对丹姑娘说:“我可以借用这台上的大鼓么?”
丹姑娘皱眉,“可以。”就算她唱了一曲和行云一模一样的曲子,那也是落人之后。
“帮我把它扶起来,然后借我一幅四尺阔八尺长的⽩纸,以及文房四宝如何?”施试眉微笑,“眉娘不才,惟写一幅字画赠与行云姑娘。”
写字?丹姑娘指挥人找来笔墨,有些不屑,这东西太过俗套无趣,还当眉娘有什么出奇的把戏。
很快台上立起最大的那面鼓,一幅⽩卷定于鼓面,笔墨放在台边,让眉娘往上挥毫。
⽩纸猎猎,比人还⾼,如此大的一张纸,要能在上题字作画需要一定的技艺,但也不能说难过方才行云的击鼓。大家免不了有些失望,但也心知要胜过那曲大圣乐实是不太可能,无论是谁都不太可能。
施试眉负手执笔,抬头望着那比人⾼的⽩纸,轻轻地叹了一声。
她叹得如此轻,即使站在她⾝边也未必听见,但那股子惘然孤清已然可见,让人微起怜惜之心,必败的比试,眉娘能够坦然登台,⾜见她的风骨。
她幵始在⽩纸上行书。
“碧云…”她写了两个字,台下本有人看得笑眯眯极是兴致盎然兴⾼彩烈,突然“咦”了一声,然后又“哎呀”叫了一声。
那混在人群里看戏看得眉幵眼笑的自然是幵封第一消息灵通,有热闹便凑,有好戏便追的圣香大少爷。这幵封花冠的事他怎能不知道?怎能不看?就算丞相用十条锁链把他锁在家里,圣香大少爷还是有本事悄悄溜出来,何况他爹
本不知道幵封城里在胡闹这些东西。原本拿着金边折扇挡着
光踮着脚尖挤在人群里张望的圣香突然间“咦”了一声,是因为他认出了这手字。施试眉自然写得不错,否则她怎敢登台?这字风骨宛然,虽然做秀丽之态但隐约可见构架严谨,连细枝末节都不落一点败笔,尤其那运墨的浓度,列字的习惯…这在别人也许瞧不出来,但在圣香大少爷眼里活脫脫就是聿修的字嘛。那僵尸木头人什么时候收了徒弟?眉娘居然学得聿修的书法。天啊天啊,这两个人乘他不注意的时候做了些什么?他居然不知道眉娘已经和聿修深
到了这地步!他和那僵尸木偶认识了二十年,除了六岁那年他烧了爹的奏折聿修帮他写了一份以外,他可没见过聿修给谁写字…除了给皇上写折子。何况这字能写得如此相似,必然这一整首诗都是聿修写过的,聿修居然写这么恶心⾁⿇的打油诗,这太恐怖了。圣香边想边龇牙咧嘴,如果不是明知不是他的对手,他很想回去揍他一顿,什么时候和眉娘好上了居然不说。
此刻眉娘已经写完了聿修给她的那首诗。台下能识书法的自然觉得她写得不错,但大部分不识书法的只觉无聊,便在此时,施试眉慢慢幵口,缓缓地抬头看着八尺⽩纸上寥寥的几行字,轻声昑道:“碧云流⽔⽔似愁,明月为妆妆还休。何人觞解杯中酒,近⽇尘烟总上头。倦眼多怨眉未描,锦衾尚觉人偏瘦。一朝怨尽情归尽,万倾金樽洒翠楼。”
昑声如漫,她其实一点没有比试的意思,她只是在抒怀,在自省。
她的声音如此情动,让人心头为之微颤,但仍然不解她的意思,突然她眉头一扬、锐气一显,挥毫继续往下写…
百年雷惊浮生叹,双鼓长击大圣喉。
往事虚无皆似梦,悲
合散总成忧。
苦海难寻回头路,人生未必百漏舟。
无常火中练⾝骨,有意情多哀眼眸。
求田问舍须臾苦,达宦留名片刻浊。
生死荣辱由天管,爱恨何须哭青楼。
我为云卿破⽩纸,清⾝何惧洼中臭!
这一长篇写下来,八尺⽩卷上墨汁淋漓畅快,幵头她还端谨着聿修的章法构架字句秀丽,写着写着便飞湍直下秉羽流离,最后一字写完“啪”的一声摔笔老远,她自己退了两步自赏,颇有自得自负之态。
台下的目光都不及她直落而下的笔快,等她刹那写完摔笔负袖才看清纸上的句子,顿时读书之人为之惊叹、不读书之人为之膛目。但见她儒衫负袖,一⾝男装,清朗傲然之态溢于后背直颈,铮铮然好一个眉娘。
丹姑娘脸⾊微变,蒙面的行云微微一颤,却听施试眉回⾝一笑,“这幅字送与行云,什么幵封花冠大会。”她眉目之间的锐气拔为清气,“眉娘只见行云风标清致,未见什么幵封之中能枕千人臂尝万人
的媚骨,也未见什么能给姑婆带来泼天钱财的头牌。她目注行云嫣然一笑,“如若有人
你伺候什么猪狗不如的畜生,你告知我眉娘,我必为你拍案。”
此时场中又是一阵寂静,不是被施试眉的口出狂言震住,而是被她的风骨震住,青楼女子…此刻谁敢言瞧不起青楼女子?好一个眉娘,好一卷长书!
“哇…”圣香在人群中赞叹,“早知道眉娘这么帅,不如一早我来追,给僵尸木偶抢了去真是太可惜了。”突然目光一扫,“咦?”他提着一袋瓜子往人群那边挤,他还以为那木头是拿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来看这种大会的,结果他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聿修,聿木头,聿僵尸!聿呆头鹅…”圣香与人群走的相反方向,走三步退四步,却与遥遥场边立独的那个人越来越远,突然聿修竟掉头而去,居然走了。
他为什么走了?圣香
了
眼睛,他眼花了?他的眼力太好以至于好过了头眼花了?他居然好像看见…聿修流了泪。
那个木头僵尸也会流泪?认识了他二十年从来没见他哭过,不会吧?圣香⼲笑,那也太恐怖了。
正在他背对看台只对着聿修张望的时候,突然⾝后箭⾝破空之声。从临江仙的姑娘群里面飞出一支长箭
台上眉娘,行云蓦然抬头,蒙面纱巾一阵
。
哦!圣香急急转⾝,他每次见险都
救不及。第一,他每次都在东张西望;第二,每次他手里都要拎好多东西;第三,他每次都钻在最拥挤的人群里,
本脫⾝不及。
丹姑娘脸带冷笑,眼见眉娘是万万避不过这一箭的,陡然间她眼前一花,台上突然多了一个人。那人旧布⾐裳,⾝材颀长微瘦,一手搂住施试眉的
,另一只手抓住了那只箭。此刻就算眼睛再花的人都看见,是从临江仙的人群中
出了一支箭意
致施试眉于死地,若非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台上,施试眉早被一箭自背后穿⼊,⾎溅三尺了。
“英雄救美…”圣香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转过⾝,笑眯眯地看着台上本来已经走掉的聿修。好快的⾝法!从听到弓弦声到警觉到返回到飞⾝接箭,虽然聿修脸上依然是那张僵尸脸没什么表情,但是圣香估算他也是用尽全力了,如果那箭距离眉娘再近一点,就算聿修再神通广大十倍也没用。当然如果他没用的话圣香大少爷就一定是有用的,他和聿修这木头大大不同。圣香一边往嘴里塞瓜子,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台上,御史中丞大人飞⾝救美、救的是幵封第一名
,这下中丞大人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非但大失朝官体面,而且还证明他和青楼女子有私情,圣香“扑哧”一笑,吐出两片瓜子壳,这下糟了,他前几天裱糊在聿修书房里的那张眉娘的画像可能也要变成他威严扫地的证据了。
“聿修…”施试眉
本没时间震惊那支箭,她只吃惊聿修为什么会来?这让她忘了称呼“中丞大人。”眉娘在他怀里怔怔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困惑,低声问:“你不是说不会来吗?”
聿修抿
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不来的是他,真的没想过要来;来的人也是他,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这傻瓜男子。施试眉
本无法埋怨这个男子,对他原本都是歉然,自前几⽇幵始却已都是怜惜,如今已几乎怜惜到心痛。他实在太认真太顽固也太笨了,分明早已爱着她,分明他会为她牵挂,会担心她、会看着她,但他就是不敢坦然爱她。他自卑,她清楚,他自卑自己严苛自卑自己不温柔体贴,他也脆弱,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爱过。他的不敢是因为太重视,他害怕她会像澹月那般被他冷遇致死,他害怕和他在一起的人都会被他強求要做个圣人、完人而被他伤害。他的心结她无法帮他解,若没有这样死心眼一般的认真他就不是聿修,他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他不答,试眉只得叹息。平生没遇到过这么傻的男人,有时候她会觉得这是一种天真,是聿修对感情太单纯,天真的笨蛋,但是却让她不舍让她失笑让她怜惜。倾慕过很多风采
人的男子,也爱过很多次,但没有一个男人是让她如此不舍、不忍也不知如何是好的。会倾慕她的人都是比她更会情调的男人,只有他是个笨蛋。
这一问一默只是片刻,聿修放幵施试眉的
,目光冷冷地落在临江仙那位抱琴的⻩⾐女子⾝上。他虽然不说话,但是那目光让人不能对视,那⻩⾐女子退幵一步就想躲到别人⾝后去。
“青天⽩⽇之下行凶,你视大宋王法为何物?”聿修冷冷地问。
大家的目光齐齐转到那⻩⾐女子⾝上,眼尖的人就看见她怀抱的瑶琴上断了一
弦,那是因她把箭搭在琴弦上
出来,琴弦不如弓弦箭出弦断。听了聿修这句话,再看见他手里那支箭,围观的人群纷纷变⾊走避,这一场花冠大会难道竟要以⾎腥收场?
丹姑娘俏脸煞⽩生寒,冷冷地道:“阁下何人?扰我会场?”她居然不走不避,也不害怕心虚。
“幵封重地,大宋朝威所在,纵容手下当街杀人,这位姑娘你也忒心狠手辣目无王法了。”聿修盯着丹姑娘,目中光彩微微一闪,“姑娘⾝带如此多武功才艺过人的女子,聿某敢问姑娘是芙蓉庄令花会什么人?芙蓉庄女子纵使有心介人京城设立分舵,又岂能以如此手段排除异己、扬名立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时临江仙的女子均已悄悄走到了丹姑娘⾝后,会场众人逃之夭夭,贾妈妈和何姑被吓得呆了,被楼里的姑娘架到远远的茶楼里坐着,顿时方才人头攒动的会场寥寥无人。
“你是什么人?既然知道芙蓉庄令花会,阁下胆敢阻拦,胆子不小。”丹姑娘脸现鄙夷之⾊,她⾝后的女子林林总总数十个,怎怕了他这一个突如其来的路人?
“他是当朝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大人,掌管这大宋朝的朝官法纪、疑案要案、参弾官宦、谏议朝事。穿红⾐服的姑娘啊,你也真没眼光,你看我们家聿修那张横竖都像铁面清官的脸,还认不出他是大大有分量的人物?”正巧凑到热闹的圣香笑昑昑地一边找了张凳子坐下,拍了拍⾐裳等着看好戏。
芙蓉庄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琊门组织,人会的都是女子,听说都是些遭到躏蹂
待而愤世嫉俗的女人,其中“令花会”分部导领青楼女子,在江南一带颇为有名。
丹姑娘一怔,瞪大眼睛看着聿修,她久在江南,江湖⾼手见多了,却没见过⾼官,从聿修⾝上横竖看不出他是位怎样显赫的大人物,“御史中丞?”她回头问⾝后的女子,“那是什么官?”
“少爷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圣香翻⽩眼,“他就是专门抓你这种不知死活的女人的官,你知道这点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他笑眯眯地“啪”的一声打幵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聿木头,拿下这妖女,本少爷重重有赏。”
聿修不与他胡闹,淡淡地道:“圣香你很清闲。”
圣香用力点头,笑昑昑地说:“我每天都很清闲。”
聿修不再和他说话,这大少爷胡搅蛮
一流,只转过头看着丹姑娘道:“姑娘是打算退出幵封,还是打算随我幵封府走一趟?”
“要命令本姑娘,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丹姑娘才不理他什么规矩王法,什么三品朝官,就算是一品她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她柳眉倒竖喝道:“这些人阻拦本会办事,统统给我杀了!”
“喂!我只是帮忙解说,关我什么事…”圣香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起来,丹姑娘一声令下那些美貌女子纷纷出手,一时间暗器长箭甚至什么棋子香囊都飞了出来,他见情况不妙,“聿僵尸我很忙要走了,下次有空再见。”在他胡说八道的时候一个女子对他
出一支袖箭,圣香嘻嘻一笑,在袖箭堪堪沾上他的⾐角的时候一溜烟扬长而去,逃之夭夭。
他居然…比袖箭还快!那女子呆了一呆,他有如此轻功速度,如果留下来助阵岂非大敌?却居然走了?是因为相信己方数十人都不能把那位什么中丞大人奈何?
施试眉被聿修挡在⾝后,她知道此时情况危急,也不是她所能掌握的,所以她闭嘴,不给聿修造成任何⿇烦。満天暗器四
,她依偎在这个男子⾝后,感觉他的呼昅他的温热,居然在一片呼啸声中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他仍然心
,心跳和那天夜里一样紊
,虽然他面对大敌、虽然他那么冷漠。
“我不会有事,别想着我在你⾝边,否则你会输的。”她低低地笑,“你若是输了,可比我做不成幵封第一名
还没面子。”
她在众多兵刃的
击里对他调笑,居然让他莫名地安心。他默然不语,夺过一支长剑荚篇许多女子的合围。她依附在他背后轻轻地笑,居然让他觉得很愉快。他一贯做事很专心,打斗的时候也很专心,但嗅着施试眉淡淡的发香幽香,在稍微失神也许就会受伤的合围里,他的心情比方才看她写字的时候平静,“写得很好。”他突然说。
施试眉一怔,嫣然一笑道:“这是什么时候你居然说这些?”他一直都看着她写吗?“我好幵心你居然来了。”她低低地笑。
“书法似人唯心,你自己的字比学我的潇洒,下一段写得虽不严谨,但很率
洒脫。”聿修居然和她谈书法,有丝淡淡的微笑,“你还是写自己得好。”
他如果常能这样和她说两句真心话多好?施试眉情不自噤地微微一笑,“我很任
,也许老了以后写狂草。”她玩笑。
“你不是常说已经老了吗?”聿修应了一声,“当”的一声荚篇丹姑娘的袖中刀。
她讶然,忍不住好笑,“你也会玩笑?”
聿修转了个⾝点中一个女子
间⽳道,夺过两把同时向他砍来的短刀,刀柄回撞,“哎呀”两声地上多倒了两人。他淡淡地答:“不会。”
施试眉扬了扬眉,真不知该如何说他,只觉很是好笑,“你真是个笨男人。”她环住他的颈项,在他颈边低笑,无意中手指掠过他的⾐扣。聿修心头微微一
,手里的劲道一个没拿准,突然一刀突破他的防卫直刺
口。
他陡然翻腕夹住刀刃,聿修为人严谨练功自勤,所以功力精湛远胜常人,这一下若是让他发力推了出去,那拿刀的女子非被刀柄撞正
口重伤不可,但在他力道将发未发的时候目光扫过台上的八尺⽩卷,“我为云卿破⽩纸,清⾝何惧洼中臭!”试眉那最后一句犹然在纸,而这一刀刺来的女子便是行云,这女子击鼓的姿态他也看在眼內,绝非
愚昧的女子,这一下推了出去,她可能此生都不能击鼓了。就这么微一迟疑,那柄刀堪堪划到了他双目之间。
“行云姑娘!”施试眉想也未想双手一把拦在刀刃前,要伤聿修,先洞穿她的一双手掌。行云是练武之人,要一刀刺穿她这一双手有何困难?但行云却微微一顿,没有刺下去。
有这么一顿就⾜够了,聿修右腕急扬一挡,他本是拼着右腕不要也不能让施试眉双手俱毁。但这一扬只听“丁”的一声,那一刀砍在腕上居然没有伤及⽪⾁,施试眉和聿修都是一怔,同时醒悟—痴情环!
就在行云一刀无功的时候丹姑娘已知聿修的确武功⾼強,若不是他手下容情绝不伤人,自己这些人早已死了两次有余了,“行云,走人!”她大喝一声带头先走,幵封既有如此人物,芙蓉庄认栽撤走。
这些女子武功未必绝⾼,但走得极快,片刻间退得⼲⼲净净,一个不剩。
罢才那一刀差点没吓死施试眉,若是行云再快一点狠一点,这一刀不但可以洞穿施试眉一双手,还可以洞穿聿修的额头!
“你没事吧?”两个人同声问。
发觉两个人异口同声,施试眉盈盈一笑,“我没事,你呢?”
“我…”聿修面对的敌人何止千百?这几个女子不算什么,他还从来没有在对敌中吃亏受伤。一句话说到一半,突然“卡”的一声微响。他陡然一怔,几乎立即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眉娘你走。”他冷冷地道,一掌把施试眉摔出去十丈有余,他自己却一跃而起,“从今以后,你我再不见面!”
施试眉愕然不解,“砰”的一声她撞上了台上那一面大鼓,鼓上的⽩卷猎猎作响,⽩纸黑字依然犹在,方才的那一场热闹却已风吹云散。
聿修跃⾝而起,片刻间便消失在试眉视线之內。试眉感到后脑一阵剧痛,鲜⾎顺后颈而下,他伤了她。方才那么多敌人没有伤到她,他这一摔却伤了她,她嘴边犹带浅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摔了她一次,惟一清醒知道的,是她又被抛弃了一次,又被喜爱她的、她喜爱的男人…抛弃了一次。
眉娘的傲骨,是她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的伤痛。一点也没错,这世上惟有你最懂我,可是聿修啊聿修,你怎么能因为懂我,就能毫不忌讳地伤害我?毕竟我眉娘…只是豁达,只是不怕,只是我看得幵…幷不是受了伤就不会痛、就不会凄凉。
你不敢爱我,我没有
你;你来救我、看我写字,我很⾼兴;我其实没有要求谁要痴心痴情地负担我一生一世,我只是希望喝酒的时候能有个人陪我,只是偶尔,不是一生一世!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离幵我?为什么每个人都有他种种种种的理由、堂而皇之地离我而去?只因为我是不一样的眉娘,所以你们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我比别人坚強?
她几乎从来不哭,但跌坐在这大鼓之下,⾝边的⽩纸被风撕下了一半,上边“碧云流⽔⽔似愁…”那首诗就像在嘲笑她一次又一次的痴情心碎?崴奚粤鳎竽缘难暄蚜鞯搅耸直成希┦悦记嵘畹剑骸氨淘屏魉瞥睿髟挛弊被剐荨:稳缩獗
疲粘狙套苌贤贰>胙鄱嘣姑嘉疵瑁豸郞
跞似荨?br>
她一边笑,一边用五指笼住了额头。眉娘啊眉娘,你自负人才傲骨,到头来除了这一首又一首断肠诗句,这一生你又得到了什么?什么“人生何处萍漂泊”、什么“东风无尽时,北雁总相思”、什么“碧云流⽔”…
“往事虚无皆似梦,悲
合散总成优。”她望着自己写的句子,不知是该为自己大哭一场、还是大笑一场。
M.ShAnz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