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真谛
(一)
初冬之际,寒星点点。从热烘烘的剧场后台出来,凉风吹来,顿生寒意,我赶忙系好外套扣子,第四个钮扣似乎又紧了一些。我按按腹部,唉!那不该有的小生命,一天天大了。
路灯下,立着一个人,朦胧可见香烟火光的明灭。今天情绪不佳,身体疲倦,整理完道具已很晚了。我是最后出来的,连末班车也误了,他等谁呢?我缩着脖子,揣着手,走下台阶。
“丽娟!”
是叫我么?抬眼望去,正好与那对乌黑的眸子相遇。一阵猛烈心跳…是他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幻觉,肯定幻觉——这些日子我精神恍惚,走路也象在做梦。我收回目光,
转身离去。
“丽娟!”
呵,是唤我。多么熟悉的声音。我掉头细看,他脚下有不少烟蒂,怕是呆了不少时间了。这时他大步走过来,近前一看,真的是他。
“下班了?”他轻轻地问。
我咬紧嘴
,点点头,迅速打量他一眼,还是那身褪
的学生装,还是那双顾不上擦油,皮面干裂的黑皮鞋,头发还是那么
蓬蓬,而脸庞,还是那么英俊,明亮的眼睛,也还是那样让人心慌意
…
我受不了他的注视,垂下眼皮。
“没有人送你?”
他轻声的询问,却突然触怒了我,我狠狠瞪着他,想用最无礼的声调回答:“怎么,你幸灾乐祸,嘲笑我?在这个世界上,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然而,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并没有
出嘲弄,我不好发作。何况,此刻我们不过是路人。“嗯。”我从嗓子眼里发出一个单音。
“我送你回家。”他说,用眼睛征询我的意见。
我犹豫着,答应他吗?我和他早就完了,拒绝他吗?我不忍让那对期待的眼睛失望。再者,我一个人经过医学院解剖室时…我打个哆嗦,有些
骨悚然了。
“走吧。”他把头一摆,倒先说了。说着走向昏暗的人行道。我只好跟上,我们默默地走着,只听见踩在落叶上的嚓嚓声。
远处传来一声鸣笛,在这静谧的夜晚,格外清晰。我如果也象安娜•卡列尼娜那样,往火车轮子空间一趴,倒也利索。可是安娜卧轨是为了报复,为了让变心的情人渥伦斯基抱恨终身。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的死,重新点燃了渥伦斯基的爱情。我呢?报复谁呢?薄情的已远走高飞,而眼前的他…
从一棵树后传来甜蜜的说笑声,那是两个紧紧依偎的情人,正在热烈地说着情话。这一定触动了他,他深深叹了口气。我觉得发窘,别是一股滋味在心头。真后悔,不该让他送。这条路真长呵!忽然,一团黑影从灌木丛窜出,吓得我“哎呀”一声惊叫,靠紧了他的肩膀。“别怕,是只狗。”他拍拍我的后背,弯
找石头,狗夹着尾巴跑了。
顿时,脸上火辣辣的,为我的失态,也为他的亲昵,这些,我已经不习惯了。
(二)
“你还是这么胆小。”小声说了这句话,他又沉默了。
他还记得我胆小!我偷偷瞅他一眼,月光下,那
满的前额,笔直的鼻梁,紧抿的嘴
,和一年前一样…如果毕业前夕他们中文系不开那个朗诵会,如果不请我们艺术系同学伴奏,我和他也许根本就不会相识。他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理想》,我给他钢琴伴奏,多少个黄昏和早晨,在舞台一侧,只有我和他,他朗诵,我伴奏,眼睛看着眼睛,多少个夜晚,躺在
上,辗转反侧,回味那让人心
的眼神。忘不了正式演出的那晚,他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袖子挽着;头发稍往一边梳理,到额前又自然垂下一绺,昂头,
。左手放在第三个钮扣下面,半侧身子,慷慨
昂地
语。
理想的阶梯,属于刻苦勤奋的人,
理想的阶梯,属于珍惜时间的人;
理想的阶梯,属于
难而上的人…
也许是那潇洒的姿态,也许是那动人的音调,我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我十指娴熟地按着琴键,耳朵里仿佛又听见姑娘们的议论:“他是中文系的才子,上大学前就发表过小说。”“他给美展画过油画,真是多才多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特别帅。”
是的,他是出类拨萃的。我发现不少姑娘的目光在追随他的身影。可是,他的眼睛只对我闪亮。呵!人有时多么自私,我蔑视那些失望的姑娘,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微笑——那种胜利者的微笑。
他朗诵最后一句,向前方伸开双臂:“理想呵,张开你的翅膀,飞吧!”
我使出最大力量,按出一组强音,礼堂里回响着我和他共同发出的旋律,三秒钟的静寂,随之便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演出结束后,我没有和女同学一块回宿舍,坐在钢琴旁,把乐谱翻开折起,折起翻开,直到看见他走来,才站起身。
“你还没走?”
“没有。”我
住他的目光,大胆地,不眨眼地看着。
“你累吗?”他温存地笑着。
“不,我很兴奋。”
“我也是,我们配合得协调。”
“你朗诵得真好,感情充沛。”
“那是因为,自从你伴奏后,诗意更浓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一种甜美的快乐,一种温馨的幸福,涌进心里,又向全身蔓延。我抬起头,想再看看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偏偏此时,礼堂照明灯熄灭了,世界仿佛一下子消失。“哎呀!”我惊呼着,往前一靠,两只有力的臂膀马上搀住我,我感到一股醉人的气息指着面颊,
口有颗心脏突,突跳着。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忘记一切,仿佛在云雾中飘
。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直到他说:“你的胆子真小。”我才从他的搀扶中
出来。
啊,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沉默寡言,可是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甜蜜,不象现在这样深不可测。
一阵冷风从拐弯处吹来,我打了个冷战。他扭过脸:“天冷了,买上棉大衣了吗?”
我摇摇头。他还记得我要买棉大衣!这是去冬的计划。今年?用不着了,一切都用不着了,再过几个月,孩子生下来,我就该去了。明天再到医务室要两片安眠药,大夫真小气,一次只给两片。两片就两片,我已经存了十片了,到时候,让人们去鄙视尸体吧。
“丽娟,到母校了。”他站住了。
(三)
是的,母校,我抬头看看。我们学习,生活,恋爱过的地方。我向夜空中依稀可辩的办公楼苦笑一声。
“这么晚了,老院长还没休息。”叹息着,他仰脸往楼上看去。
是的,是老院长的办公室。四层,左边,第一个窗户。大楼黑
的,只有那儿亮着灯光。老院长,慈祥可敬的老人,大家都叫他“活伯乐”呢。毕业时,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他。晃着满头白发,朗朗笑着说:“好哇,你们这一对恋人,两个尖子,一个到文联做编辑,一个到歌舞团当琴师。好哇,生活的宠儿们,幸福在向你们招手。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喜糖噢!”
那时,我们是多么快活呀!过去了,一切都成为过去。
“你最近回过母校吗?”他问。
“没有。”
“真想念老院长啊。可是,工作没有成绩,也不好意思来见他。”他自言自语。
“工作没有成绩?”这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你们的刊物已经公开发行,名声响亮得很,每期一出版,便被抢购一空,听说文联要给你记一等功呢。“工作没成绩!”这是在挖苦我吧?当然,你如今得意了,可以大大嘲弄我一番,谁让我目光短浅!瞥他一眼,不象。没有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得意之
。“工作没成绩”可能他指的是个人创作。老院长临别时对他说:“小伙子,我等着读你写的小说呢。”毕业一年多了,他什么也没写出来。老院长啊,您白盼了。我和他的断裂,也是从这开始的——一那个星期天,我穿上新买的连衣裙,戴上白色遮
帽,背着照像机,如约去找他爬山。已经几星期不见面了。他总有事,约稿,改稿,发稿…连铺盖都搬到编辑部了,好不容易有了空,他说,要在山顶上为我画一张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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