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木头人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第一次看到忘忘是在河边。那天,有很明亮的阳光,很蓝的天空,天空上面是雪白雪白的云朵,云朵下面是碧绿的草地,有细碎的野花散在上面。忘忘穿着雪白的连衣裙,坐在河边,像一个公主。
那时候我在找到对岸的路,我想去看对面铺满了整个山坡的红色细碎小花,和那里小木屋子顶上徐徐升起的炊烟。我从远处一直走过来,一直看着那些小花和徐徐炊烟。然后我就看到了忘忘,她像个公主一样坐在河边。
我说:“你在看什么?”
她说:“看河啊,我看着这条河,在想这河的上面会有什么,下面又会有什么。你说,如果我躺在这条河里,会看到什么呢?”
我说:“我要到对岸去,我想去看那些花。”
她说:“那些是彼岸花。美丽,残忍。隔绝了生和死。让生者无奈,让死者快乐。”
我坐在忘忘旁边,我们俩一起看着河水里偶尔游过的小鱼和偶尔漂过的细碎红色小花。
太阳快要落山了,蓝色变成绯红,碧绿变成墨绿,细碎连成一片暗红。
“马上就是死者的游戏时间了。时间到,活人就要退出了。”
我看到那里有孩子在奔跑,站定,不动。他们奔跑带起了那些暗红色的小花,扬到了空中。然后四散着轻轻落下。从那里传来孩子们
快的笑声。那么快乐,快乐的仿佛人间没有。
“他们在干吗?”
“玩游戏,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于是我们都不再动,只有太阳还在一点点落下,河水在一点点
过,时间在一点点消失。
忽然鸟就来了,它叫醒了我们。于是我们动了,像开始一样。欢乐又开始传了过来,鱼儿也开始游过。那些细碎的红色小花纷纷落下。炊烟笔直升起。
“是它救了我们。这个游戏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继续下去。只有有人叫醒我们才能继续。”
“可是那是一只鸟。”
“那是灵魂,人的灵魂会变成鸟的。它过来,叫醒我们,让我们继续游戏。”
“可是天黑了,我们要回家了。”
“既然天黑了,那么我们迷路了。你看,太阳都丢下我们自己回家了。我们和他们一样,被抛弃了。明天会有人来领我们的。我们继续游戏吧。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太阳出来了,从东面。现在东边是一片绯红。那片颜色从远处一路跑来,路过麦田,就把麦田染成了红色。路过树林,就把树林染成了红色。路过小河,就把小河染成了红色。路过我们,就把我们染成了红色。可是我们还没被叫醒,太阳都出来了,还是没人来领我们。那些孩子都被大人们领走了,只剩下凋落的细碎红色小花,和我们没人领走。
“为什么太阳都出来了,还是没有人来领我们呢?”
“你输了,不会有人来领你了。你破坏了游戏规则。”
“可是我还要到对岸去,我还要继续走下去。去找到达对岸的路。”
“你找不到的,因为这条河本来就是圆的。你在圈子里,永远也走不过去。”
“可是那些孩子在外面。”
“他们迷路了,回不来了。他们违反了游戏规则,趟过了河,所以迷路了,再也回不来了。”
太阳升到了天空的正中,有很灿烂的光洒了下来,天空很蓝,上面有雪白雪白的云朵,下面有碧绿的草地。
“我要回家了,那只鸟来带我回家了。”
忘忘站了起来,她趟过河水,走到了对岸那些红色细碎的小花里。
“彼岸花也叫曼珠华沙,是开在三界之间的接引之花。”
那年我十岁。在十岁那年我遇到了忘忘,她像个公主一样坐在河边。
那年我二十五岁,在宽敞的候机大厅里,我又看见了忘忘。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透过的灿烂阳光里和一群漂亮的小孩子们游戏。我看到阳光穿过巨大的玻璃投过来,那里面有细小的尘埃轻轻漂浮着。忘忘还是一个公主,她的笑声让那些细小的尘埃轻轻
快的跳动起来。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那天我
失在了阳光里,
失在那些细小轻轻漂浮着的尘埃里。那天我没有说话没有动,直到有人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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