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欢喜
　近黄昏，暮色四合，夕阳在远处一寸一寸地坠落，有金色的光芒在云层后面剑一般刺出，山顶上镀满了一层血红的光晕。那阳光一幅不甘心偃旗息鼓的样子，可山影沉沉，黑云密布，渐渐把天空占据的水不通，星星也不知躲在何处，阳光的最后一柄剑像一只手一样，在天空上有气无力的匆匆摸了一把，很盲目的，什么也没有抓住。

　太阳一下子就掉进了西方的深不可测中，天霎那间黑了下来，像一池墨，匀染出一种静谧，又像是在这静谧中等待着什么。

　我站在楼后面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上，独自徘徊，看脚下的小草牵连扯绊，忽然就想起“寂静欢喜”这四个字来。尽管是在初夏，可北方初夏的夜晚依然清冷，有风掠过，把城市白天喧嚣中留下的温度只是几个回合就扫殆尽，那风便不止有些清冷了，也有了几分冷清。

　冷清着的其实是人的心灵，是因为牵挂失意担忧沮丧等等在心头涌起的苦涩，于是在这夜中，便有了一种很冷清的感受。瞬间你的身影在眼前突兀，在夜中仔细去看却清晰而神秘。或者有人说朦胧也未尝不可，我想是我对你知之太少了，对你的渴望合了我对你太多的希望和期冀，把你想象得如此美丽，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而此刻，站在一片开阔地中，那很有些冷清的风顺着渭河河道越加肆无忌惮地吹来，我突然觉得今夜的心境，因为对你的思念而凸现出一种秋霜或者冬雪一般的光亮。而这种光亮是被动的，不能自己发光，只能是一种对光的反。

　我坐在脚下的茅草中，点燃一支烟，面对黑暗中的这一点点猩红，我把它想象成黑夜的心脏，我一口烟，这颗心脏就跳动的烈一些，那光也就鲜活一些；我不的话，那猩红就暗淡下去，或者会熄灭，我的黑夜会因这猩红的心熄灭而死去吗？我也不知道。

　忽然觉得要是有一支笔就好了，或者有一本书也好。可是黑夜如墨，即没有读的方向也没有写的出路，那烟头上的猩红渐渐萎缩，而夜却没有死去，倒更加黑暗了。我把烟蒂使劲向空中弹出，那一点猩红突然在空中不见了，我的心一下子被提悬，觉得是自己的双目离开了身躯，就在那一点猩红消失的半空中渐渐升了起来，越升越高，似乎是被溢着的浓夜飘浮着涌动着游着，企图摆而终究无法摆。我想我是和这浓稠的快要凝滞了的夜溶在一起了，于是，只好站起来，向渭河边走去。

　在这样的黑夜中行走，伸手不见五指，脚下磕磕绊绊的，真的是觉得眼睛无用。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真正了解黑夜并且和黑夜溶在一起，有几分惊奇也有几分感叹。夜依然故我越来越浓，仿佛是黑色的头汹涌着。而我的心在这样死寂一般的黑暗中渐渐躁动不安起来，沉默中酝酿着暴力，或者我要把自己撕碎，在这黑夜中，在这谁也看不见我的时刻。那么，我就和这夜开始决斗吧，无声无息的我，渺小普通如一只忙的蚂蚁。

　我很清楚自己是微不足道的，我怎么能够配和这大自然的夜决斗呢。悲哀偷袭我的心，比这无边无际的夜更加无边无际，这个我是知道的。

　手或者脚或者头痉挛了一下，很远的远处传来一声火车汽笛凄厉的吼叫，好像要撕裂这黑色的夜幕一样，最终又绝望而逝。就要走到渭河低矮的堤岸上了，我以脚当目，摸索着走上去，又下到河道中。

　水声渐渐清晰，量不大，听声音应该就在前面，我循着水声走至河边。那水在我的印象中永远是黄的，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我掬起一捧水来，水比夜还要冷，我静静地掬着，一任那水又从指中点点滴滴滴落在河里，和那河水混在一起又往前去。这水要向哪里呢？我也不知道。

　决斗不用开始，我已经一败涂地了，而黑暗并不嘲笑我，只是用它的方式紧紧地拥抱我，是想给我温暖吗？可我觉得冷，好冷好冷。

　我摸索到一块石头上坐下，侧耳细听，水声里有问答的对话传来。

　水问一块石头：“你本来是一颗星星，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直陪我在这冷冷的水里，现在后悔吗？”

　石头回答：“有什么后悔的呢，当初投入你，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不说别的，就是冬天你甚至结成和我一样坚硬的冰拥抱我，我时时可以感受到你在爱着我。”

　水说：“天空才是你的家园，可你为了我，奋不顾身甚至以燃烧生命为代价，从天空一跃而下，结果变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再也没有眼睛注目你。你付出得太多了，我总觉得欠了你。”

　石头说：“谁都没有家园，家园只不过也是一个过程而已。”

　水说：“我知道我爱你，但是你在天空的时候，你还拥有更多的爱，那些爱比我给你的要多得多。你仅仅选择了我，而放弃了那么多的爱，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石头说：“不错，在天空能够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但是那些爱没有珍惜我。我觉得能够珍惜我的爱才是真正的爱，甚至珍惜比爱更重要。爱容易得到，而珍惜却很难相遇，更何况我们这旷持久的相互珍惜，真的我很知足了。”

　水最后说：“我没有多姿多彩的花簇拥你的真诚，也没有波涛汹涌的巨展示你的雄姿，更加没有豪华的河衬托你的威仪，而我知道你的心中是一块天然的美玉，却没有人欣赏你，以至到今天你还这样委屈着自己，真的我觉得欠你太多。”

　石头打断了水的话，缓缓说：“美玉再美，也是一块石头，我本身就是一块石头，而我心里的美玉是因为你持久的滋润才更加美丽；我不希望别的什么欣赏自己，我的心因你而生，那就只能为你。别说傻话了，我们这么多年一直这样相依为命，我过得很开心。你的歌声尽管不够动听，但对我来说不亚于天籁之音，你的河尽管不够宽阔，但却有你独特的风景，你的身影尽管不很婀娜，对我来说却比金色的授带更加美丽。别再说话了，这样漆黑的夜晚，正好适合我们静静地享受爱情带来的相互珍惜，而你看那些可怜的人们，不知道珍惜的重要，却还在四处寻找着什么爱情，那样的爱情必定是短命的。你往我怀里靠靠好吗，我们默然相爱、寂静欢喜，别让人们偷听了我们的秘密，亲爱的。”

　石头一边说，一边把水紧紧揽在了怀里，而水，绵着石头，温柔着昵喃的絮语，复一，往东去。

　我知道你要寻找什么，但是请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珍惜在哪里。

　天边出现了几缕鱼肚白般的亮，夜正渐渐离去，又一个白昼悄悄来临，这默然的相爱 　m.SｈaNZxs.C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