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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水浒》的理由
 小时候看过一部短动画片,木偶拍的,讲的是一个叫李鬼的人假扮李逵招摇撞骗,被真李逵发现后企图杀他灭口,未遂,自己反倒被干掉了,连同那个漂亮却心肠恶毒的老婆,也被李逵拔光头发一脚踢进河里淹死。老实说,这是我很不喜欢的一部动画片,却一直印象深刻,我第一次对善恶的分界产生怀疑和不安。李逵李鬼的故事和《黑猫警长》完全不同,我分辨不出其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李鬼行骗固然不对,老婆包庇他也不对,可是李逵给他们颜色看就对吗?李逵杀人手段更残忍,做法更血腥,这究竟是抑恶扬善还是以暴制暴?真要说坏,我觉得李逵才是最坏的。最不喜欢他。

 后来知道,这李逵,就是《水浒》中一员铮铮好汉,我干脆连《水浒》也一起不喜欢了。小学三年级,妈妈从家长会回来,说老师表扬了一个9岁便读中国古典四大名著的同学,具体说来,他读的就是那本《水浒传》,于是我直到毕业都没跟他说几句话,小孩子也知道“道不同不足与谋”初三时,大概和电视剧热播有关,男生开始在课桌上默写一百零八将的名字,画他们的肖像,像变形金刚那样,为他们换行头。高一语文课本里还有一篇《鲁智深拳打郑关西》,三拳下去打得那个痛快,让全班男生都很激动,从来背不下课文却把那几段背了个烂,作文里好多人都写自己三拳解决一个坏蛋。出于对“暴力文学”的排斥,那段时间成了我最不愿意和男生打交道的日子。后来才意识到这是不正常的,情窦初开的时节居然排斥异,全拜水浒所赐…

 进入大学后常被死笑话文学青年,他们都不相信古典四大名著我没有通读下来,古代文学课堂上,老师开出一长串必读书目,《水浒》又赫然出现在显著的位置上。没办法,我只好读,读,硬着头皮读。当年鲁迅先生读史,读出“吃人”二字,而我读《水浒》,跳着翻,满目皆是“杀!杀!杀!”生命的被视,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还是从最熟悉又最讨厌的李逵说起。有一段描写李逵杀黄文炳“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才把刀割开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头领做醒酒汤…”(见第四十一回)起初,得知广东人有从活驴身上割后腿吃的变态嗜好,已觉得惨无人道,非人所为。没想到好汉李逵榜样在先,他割的不是驴而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联想到文革时期红卫兵把老师的心挖出来煮,把同学的割下来吃,试问还有什么残忍的事人学不出来做不出来?如果说“文炳趋炎巧计乖”还算该死,那么,对那些没有做坏事的人,李逵凭什么一任残忍通行无阻?为了把朱仝上梁山,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将一个小男孩的脑袋劈成两半;为了自己痛快,他可以把毫无瓜葛的一对恋人剁成酱。同时这个人还蛮横无理,李逵审案子,惩治被打者,因为他懦弱没出息,奖励打人者,因为他勇敢是条好汉。施耐庵笔下,李逵俨然就是一头没有脑子没有感情分泌一失调见人就咬的野兽。

 另一个熟悉的人物武松也没好到哪儿去。打打老虎也就算了,对风情万种的嫂嫂坐怀不已经不太正常,翻到三十一回“张督监血溅鸳鸯楼”才看清这位俊朗的人物内心有多残暴。被蒋门神、张督监、张团练陷害,要报仇杀这两张一蒋还不够,张督监的夫人、儿女、养娘、亲随、丫鬟、马夫也顺便一起解决掉,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是这一死。”在武松看来人命就是数字,多一个不多。可怕的是施耐庵笔触到这里竟毫无恻隐之心,把杀人狂武松写得威风凛凛,手起刀落,报仇于斯须之间,豪气万丈“血溅画楼,尸横灯影”这些描写似乎在刻意营造诗的意境,让读者在过度的报复和血腥的屠杀中领略出“美”仿佛阅读英雄史诗般陶醉…

 其他的人物印象就没有那么清晰了,但每次一想到水浒,总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从背后升起。感觉这一百零八将与其说是好汉,不如说个个是职业杀手,下手的残酷与利落,非专业不能及。动不动就来“割腹剜心,凌迟处死”这一套,玩味他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惨状“肌已死而气息未绝,肝心联络而视听犹存”成了最高境界。作者施耐庵对于屠宰和残暴的癖好由此一览无余,每每写到处置坏人,一种乐不可支的情绪就在酣畅淋漓的文字背后跳动,要说可怕,作者本人比李逵武松可怕一百倍!

 零零散散的读了这些,至今没能通读下来,但是,或许不需要把一个鸡蛋全部吃下去才认定它是臭的。我不知道《水浒》如此血腥的文本如何会攀上“中国古典四大名著”这样高的赞誉。再复杂妙的结构,再利落酣畅的行文,再生动丰富的形象,都只是技术层面的造诣,无法掩饰其精神内核的孱弱与虚空,正视淋漓鲜血的惨烈一旦被作者巧妙的转换成欣赏与玩味,它的价值还剩下多少?在我看来,《水浒》向我们展示的不过是非人间的景象,其中既没有人的活动,也没有发自人的自然的感情。可以试着做以下推论:王小波说过“喜欢和女孩子交往,仅仅因为她是异。”且“凡人都热爱异”那么,作为女我也自然会喜欢男人,仅仅因为他们是异,可事实是,我讨厌水浒中的男人,由此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们不是男人。梁山好汉们以不近女为荣,对女人下手毫不心慈手软,杀人如麻,他们连人都不爱,自然算不上是人,更不具备爱女人的能力。弗洛依德提出的心力转移,也许是对这群杀人狂心理成因的最好解释:好汉们因为压抑太久,本能无法直接足只好向其他目标转移,其外在表现便是动不动杀。这么说来,《水浒》当一部传奇故事读读无妨,列为先人传下的精神遗产,四大名著之一,则是过于荒唐了。

 《水浒》是一个扭曲时代的产物,我们有必要用名著的光辉去祭奠那样一个时代吗?中国传统文化里几乎寻不到对生命价值的认可和珍视,但毕竟与韩非子“铄金百溢,盗跖不掇”相对的,还有孔孟提倡的“仁者爱人”“恻隐之心”“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然而如今世风如何?茶余饭后聊到人口问题,谈客们毫无顾忌的声称“不中用的人都杀了才好”这当然和钱玄同无异,是在慷他人生命之慨。对于媒体三天两头报道的井、矿难死亡人数,我们已经麻木得没有痛觉了;死刑存废的讨论依旧令人费解,处置“坏人”为什么不千刀万剐?明天又是3月5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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