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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龙泊凤曜珠缘
 一、生死别慈父贻宝珠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春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

 我“啪”地一声将《本朝珠玉集》合上,再也看不下去一个字了。

 本朝百年,诗文词赋名家众多,锦绣词章无数。在这些珠玑文字里,我最喜欢的便是当朝宰相的两首《明妃曲》,每每读来,皆觉回味无穷。无论王公介甫因何而作《明妃曲》,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我却很赞成这两首诗的字面意思。尤其“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两句,每每让我怦然心动:即使嫁与异族夫婿,若能两相知心,也是世间幸事!

 只是这一段日子,父亲病势愈演愈重,我也再无心思读书品字。

 我侧耳倾听,本城名医徐大夫仍在父亲房中问疾诊病。我一个姑娘家,不方便直接去听诊询方,纵是心中焦虑,也只能在自己房中等待。刚才听见管家金伯把徐大夫上楼,又听见母亲与徐大夫寒暄了几句,众人便进了父母的套间。

 我极想知道徐大夫的诊断结果,可又出不得门,满心急切,竟不知不觉地自花梨木卷云海棠凳上站起身来,身旁书案上的一张云母宣也随着我起身时带起的风飘了飘。我急步走到外间的门口,伸手开盘花帘,又蓦然意识到自己该在闺房中坐等才对。无奈,我只得又退回来,倾听动静。

 父亲是商人。本朝百年平安,百姓安居乐业,南北商贾繁旺。我家所居的金城虽然不大,却隔江与苏州相望,地理位置甚是优越。金城中商人众多,父亲也像许多其他金城商人一样,往来于苏杭与广东之间做客经商。父亲于每年二月离家起程至苏杭,采办丝绸、刺绣、笔砚、饯等货物运至广东手,再自广东采买珍珠、玳瑁、苏木、沉香等物,运回苏杭发卖,之后于每年冬月返回家中。

 父亲云承业虽不是金城首屈一指的富商,但是我家也因累世从商,遂家境殷实。我们云宅所在的四宜街就是城中富商宅邸云集的街衢,我家就在临街的一栋轩敞的楼房里。我家的楼屋分前后两进,前楼作厅堂,后楼是寝室。父母和他们的丫鬟称心、如意,同我和我的丫鬟桐花住在楼上。管家金伯一家住在楼下。金伯比父亲还长几岁,自幼随祖父走动经商,祖父离世后,父亲看金伯老成厚道,便让他作了管家。金伯之子全哥儿虽年轻,却安分守诚,父母让他专管家中的用买办。金伯之王氏与全哥儿媳妇负责厨下。至于常跟着父亲经商的那俩个伙计,父亲早已为他们娶置房,不在云宅中居住了。

 在我曾度过的这十七年人生光里,每年的冬月都是合家上下最欢喜的日子,因为每年那时父亲自南方返乡,全家团聚,喜气洋洋。年年彼时,父亲都会给娘和我自苏杭带回许多仿宫样的锦缎和贵重首饰,也给家人带回许多礼品。父亲总玩笑说我和娘是金城著名的美人儿,自该穿用最好的衣裙首饰。

 近两年来上门为我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父母却犹豫不决,总觉得无一名少年才俊能与我匹配。这样,我的婚姻大事始终未能定夺。那桐花竟对我玩笑说:“没想到金城第一美人竟嫁不出去!”我知道这丫头揶揄我,便对她说道:“不然先把你嫁了,也省得你替我着急。”

 除了我的终生大事未定,我家万事合意。可是月有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今年我家就出了事故。

 父亲于今年仲起程经商,竟不到一个月就被两个伙计自苏州送了回来。原来父亲至苏州不久便染恙,人在客途,不得休养,病势也愈来愈重。两个伙计见父亲短时间内无法康复,万般无奈,只得把父亲送回家中。

 父亲初染病时,自以为只是染了普通的寒症,将养些时便可安痊。可是十几天过去了,父亲的病势更加沉重。这时苏州的大夫告知父亲,他得的是痨病。

 如今父亲返家已经一月有余,珍贵药材也不知用了多少,可是父亲的状况还是每愈下。娘每在父亲跟前照顾,我也寝食难安,但是父亲仍然康复之望渺茫。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我模糊听见娘向徐大夫致谢道别,紧接着听见金伯将徐大夫送下楼去。

 我即刻起身,快步走进父母的房中。

 我进外间时,母亲正安排称心、如意下楼,给王氏和全哥儿媳妇搭把手,帮着煎药、准备午饭。待两个丫鬟下楼去了,我轻声问母亲道:“爹怎么样了?”母亲蹙了蹙眉毛,满目忧虑,向我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随着母亲走进里间,母亲轻轻坐在花梨木莲花游鱼芦苇河蟹雕花大沿上,侧身向着父亲。我也在帐对面的花梨木双螭穿云玫瑰椅上坐下,无言望向父亲。

 父亲半欹在青灰色金丝弹花软枕上,身上的牙白细苎衣衫显得比以前宽大了许多。他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庞更加清瘦,眼窝略略凹陷,目光有些混浊。

 母亲思索了片刻正向父亲开口,却被父亲虚弱断续的声音打断了话头:“不必说了,我知道自己病到了哪步田地…你们也不必煎汤熬药地耽误时间、糟蹋银两…我知道是不中用了…”

 父亲说话断断续续,气力不支,心里却极明白。话还没说完,父亲又气咳嗽起来。

 母亲的长睫上珠泪一闪,泪珠却又被生生地了回去。她一面伸出手去,轻轻地拍父亲的背,一面忍住哽咽,柔声对父亲说道:“你宽心调理吧,别想那么多。”

 我急忙起身将漱盂递过去,母亲接了,我依然退回至玫瑰椅上。

 咳嗽了一阵子,父亲又攒了攒气力,对着母亲说:“事到如今,纵是我再舍不得你们娘儿俩个…只怕也顾不得了…万幸家中资本,尽彀盘费。只是…”父亲转过目光,向我望了望,不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向平之愿未了,我却要撒手去了…”

 母亲忍不住泣,嘤然哭出声来。

 父亲又侧向母亲,继续气弱声竭地说道:“原想为凤儿寻个门第、才貌相当,名登黄甲的有为子弟为婿,眼下看是不合时宜了…我若真是不在了,你还是为凤儿选个人品端正、伶俐可靠的孩子,招赘作上门女婿…如此女儿女婿既可继承云氏衣钵、守业持家、不荒废咱们家的衣食道路,也方便女儿女婿后照顾你…”父亲的话未说完,母亲已经泣不成声。娘擎着暗花帕子掩面拭泪,却挡不住滚滚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潸潸落下,凄凄戚戚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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