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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五十二节 醉梦
 然已近三更,然而晚风却渐渐强烈起来,血腥,硝烟有一股浓重的杀气,伴随着这的晚风,扑面而来。莫非,老天实在看不过去眼下的惨烈场景,打算降下一场瓢泼大雨来洗刷掉这一切有关这场战事的气息吗?

 “你们都下去吧,未经我的吩咐不要上来。”多铎看到我来,停止了手下的动作,却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淡淡地屏退了左右。

 我回头给阿思海一个示意的眼神,他立即带着我们随行来的侍卫远远地分散开去,牢牢地把守着每一个隘口,生怕被无意闯入的人撞破了这里的秘密。很快,这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人,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话了。

 多铎的脸上又浮现了招牌式的痞笑,与刚才那个阴郁、戾气深重的他判若两人。锋芒渐渐隐去,还剑入鞘之后,屠夫的面目然无存,取而代之的仍然是那个玩世不恭,荒诞活泼的家伙。“嫂子来得及时,我正觉得一个人在这里欣赏胜利实在有点孤单呢。”

 此时的他,像个快乐的大男孩,毫无心机,单纯得如同一朵白云,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我看了看桌子上的美酒佳肴,终于发现自己也有这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时候。

 看到我沉默不语,多铎丝毫不以为意,他搬来张椅子,侍候我坐下“嫂子匆忙赶到这里,想必也有点乏了吧,正好有酒有菜。当此良辰美景,你我不举杯畅饮一番,岂不遗憾?”

 这就是良辰美景?我愣愣地坐下,看了看满城狼烟,火光处处,耳畔还依稀听到被杀戮者所发出的惨叫声,只觉得骨悚然,心头战栗。

 “早知道地话就跟你打赌了。瞧瞧。我才用了十个时辰就拿下了扬州。厉害吧?”多铎一面帮我斟酒,一面洋洋得意地说道:“看来如今我功劳显赫,堪与月争辉,要不然的话这么好的景致,怎么月亮都不敢出来凑趣了呢?是不是相形见绌了呢?”

 “呵呵,我看是你戾气深重,连月亮都吓得不敢面了吧。”我冷冷地说道。杯子里的酒弥漫出浓郁芬芳的香气来。然而却倒映着周围的火光,红彤彤地潋滟着,似血一般。

 多铎端起酒杯,眼睛中盈满了笑意:“嫂子怎么如此不解风情,还不及我一介武夫呢。不过嫂子能赶来和我喝这一杯庆功酒,实在是我莫大的幸事。来,把这杯干掉吧。”说着,和我的酒杯轻轻一碰。然后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饮下了杯中烈酒,辛辣地味道一直从舌尖蔓延到胃里,好像快要燃烧一般。这酒度数真高。掂了掂酒壶,我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一壶烈酒已经被他悉数清空了,怎么,这样还不醉?

 他搬起酒坛,继续给酒壶里续酒,我伸手制止:“不要再添了,你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再喝酒醉了。”

 “哪那么容易醉,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遇到你这么好地知己,我不痛饮一场岂能过瘾?”他毫不理会,仍然将固执地将酒壶续满“今天忽然来了喝酒地兴趣,好久没同你一道喝酒了,非得一醉方休不可。”

 “你我好像从来没有私下底一道喝酒过吧?”我急忙撇清,也不知道是他汉语水平有点问题还是故意为之,将嫂子称为“知己”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太暧昧了点。我知道这种酒的厉害,倘若我待会儿和他一道醉倒在这里,将会是多么尴尬的场面?不行,绝不能被他区区几句好听话哄了去,要保持清醒,还有正事要办。

 多铎显然在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唉,实在记不清了,来,接着喝!”随即,又与我碰了一杯。

 不会吧,我冒着极大的危险急匆匆地赶来,本想大义凛然地“训导”他一番,或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他不要对扬州百姓大开杀戒,想不到他却假痴不癫,王顾左右而言他,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集中起来却打在一堆棉絮上,好不气。

 “我可没有十五叔这般好兴致,面对如此狼藉还能把酒畅饮。”我放下酒杯,看了看夜幕笼罩下的扬州城“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真正看到一次‘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地美景,而不是满目疮痍,处处鬼泣的凄凉景象。”

 “我又何尝不想感受一下扬州的繁华,只不过史可法顽固不化,我不得不杀人。”多铎无奈地摇摇头“眼下这个扬州,不屠不可,至于良辰美景,不如以后去看苏杭,江南处处都是好风光,不比扬州逊的。”这话说得轻松,好像有钱人家的小孩子过家家,一个玩具坏了大不了丢弃,反正还有很多更新更好的玩具等着他,不用在乎。

 “得不到的东西,毁灭它也是一种奇怪的足;然而已经得到地东西,却为什么也要同样毁坏呢?眼下,扬州已经是大清地土地,如此繁荣富庶之地,一年不知可以给朝廷上缴多少赋税,你现在下令屠城,无疑是杀取卵。你是一个聪明的主帅,又怎么会做如此不智的决定呢?”我知道,对于一个早已把杀戮当成习惯地屠夫讲仁慈讲道义,无疑是对牛弹琴,所以必须要试着从别的角度说服。

 多铎仍旧坚持

 玩具理论“无所谓,反正江南这么大,富庶的地方锡、太仓、苏州、南京,哪个都可以给朝廷带了丰厚的赋税。”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你今屠城,他必被无数文人口诛笔伐,还会被编成词曲到处传唱,说你是杀人恶魔。十恶不赦的刽子手,保管你地恶名遗臭万年。”

 “无所谓,人生在世,倘若不作出点惊天动地的事迹来,实在是白来世上走一遭。只要留名就好了,管他什么美名恶名!你不见那些歌功颂德的石碑早就掩埋在杂草荆棘之中,而那些屠夫恶人的名字却世世代代在人间传,连小儿闻之都不敢夜啼?”

 …

 我们争论了半天。也是针尖对麦芒。没有任何结果。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好像是在故意和我唱反调,越是我反对的,你就要积极地去干,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多铎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用颇为委屈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吃了大亏一样。“倒是你理亏在先,汉人百姓的命是命。我们满洲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这次攻城相当惨烈,伤亡人数虽然还没统计出来,但起码也损失不小,难道就不能杀几个汉人补偿补偿?”

 我气闷,不得不猛喝几口酒来怒气。“你这是什么道理?人命无分贵,杀人者抵命,你这边死多少士卒,就杀多少俘虏抵偿好了。关那些平民百姓什么事?难不成死了八千军士。就拿八十万百姓地性命来‘补偿’?”

 多铎更加委屈了“你才不讲道理呢!凭什么别人可以屠城,我就不能屠城?凭什么汉人屠汉人没事儿。我屠汉人就要遗臭万年?且不说李自成水淹开封死了几十万百姓;也不说张献忠和左良玉在武昌一前一后两次屠城,把武昌弄得寸草不生;就说现在投靠大清地李成栋吧,他不也将>。;|如此大惊小怪吧?”

 我忽然感到一阵强烈地讽刺,以前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舆论确实是不公平的,否则同样是杀人,为什么刽子手不同,其质就截然相反了呢?在现代的历史舆论中,屠川数百万的张献忠成了农民起义军领袖,不论其如何残忍嗜杀,铁证如山都照样有人为他翻案平反;而多铎则成了永远不得翻身的倒霉蛋,罪行累累的刽子手,为何?就因为他不是汉人?

 在巨大的矛盾心理中,我也了心神,只能将一杯杯烈酒往肚里灌。这种事情,还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站在汉人地角度上看汉人委屈,站在满人的角度上看满人委屈;而我应该站在什么角度上看呢?中立的?公正客观的现代唯物主义看法?这么看,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只要搞屠杀,就是犯了的罪行,就是该上绞刑架的战犯。可是在古代的价值观来判断呢?这是成王败寇,强者横行就是天理。

 很快,我也有几分醉意了,头脑阵阵发晕,舌头也有点发硬了“呃…对,你说对了,本来就是这个理儿,汉人杀汉人没事儿,你杀汉人就不对了。就像同样杀了人,跑了的没事儿,逮着了有事儿一样。”

 多铎地心情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再加上先前已经喝了许多酒,这会儿晚风一吹,反而醉意愈浓了。“没,没这个理儿,你干吗要站在汉人那边说话?难不成,难不成你前生是个汉人,所以要处处为他们谋虑?”

 “笑话,”我打了个酒嗝“我前生也不是汉人,没必要为汉人谋虑。只不过,汉人地心思,我却比你明白得很!汉人杀汉人,那叫人民内部矛盾,那叫改朝换代,杀得对杀得好,否则怎么优胜劣汰?就像自家兄弟打仗一样,杀得血横飞哀鸿遍野都不过分;可满人杀汉人,那就是异族侵略,就是敌我矛盾,不论你杀多杀少,你都是屠夫,要被口诛笔伐,永世不得翻身!”

 多铎瞪瞪地看着我,口齿不清地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呀!汉人们确实比我们满人心眼多,看到周围的人被杀就马上放弃抵抗,乖乖投降。等到性命无忧、茶余饭后,就要写文章批判满人的累累罪行了。只可惜这天底下地汉人实在太多了,就算当牲口来杀都杀不完。要是他们的人口只有几十万就好了,就像当年那么叫什么冉闵的一样,下道命令把族杀了个干干净净,连个种子都不留。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活着给他的本族平反。来骂冉闵是个屠夫啦!哈哈哈…”他笑得极为狂妄,然而我却由内心底生出一阵悲哀。作为一个少数民族,文明低下,人口劣势,好不容易有了翻身地机会,可以亲手触摸到先进的文明,在狂喜之余,自然会生出强烈的占有念头。然而区区数十万满人如何统治数千万汉人。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所以他们恐惧。忧虑,生怕有朝一被翻盘。越是这样,他们就越要表现出极度强悍来恐吓震慑对方,而屠杀,自然是其必行手段。

 “你也明白光靠杀戮解决不了问题呀,既然这样,又何必逆天而行。去担当那些恶名?”尽管我口头上不太利索,不过脑子里还可以勉强保持思维“不论汉人、满人、蒙古人,还是各

 的人;现在,将来都将是大清的子民,佃户都死光了要饿死的;治理天下,不是靠打打杀杀就管用的。你也不想你地子孙后代都忙碌着到处去平叛吧?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总不能种棵歪脖子树,被后人笑话吧?”

 多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才含含糊糊地说道:“嗯。你地话,好像,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呢…我记得当年父汗杀汉人杀得厉害,结果只要有满人单独走在路上就会被汉人砍杀,只要有满人居住地地方水井就会被下毒,那段时间小孩丢失了很多,后来听说都被汉人偷去喂鱼了…呃,看来这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被兔子咬死了可真丢份儿…”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尽管醉意朦胧,然而我仍然不忘这次来的根本任务“这么说来,就不要再去屠城了,也算给子孙后代积点功德。”

 多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当我一头雾水时,他忽然凑到近前,诡异地盯着我的眼睛“嫂子,你跟我说句掏心窝的话,假如你是主帅,我在攻打扬州时死了,你会不会屠尽扬州军民来愤呢?”

 我一愣,出于本能地回答道:“谁要是敢杀你,我就灭了他的全族!”

 “呵呵呵,瞧瞧,你这不也是累及无辜吗?还好意思教训我呢!”见我说话间被他绕进了圈套,他很是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我,”我这下傻眼了,本想指责他这是偷换概念,然而混沌的脑子异常迟钝,想不出如何反驳他地歪理。

 多铎将壶里最后一滴酒也喝了个干净,然后起身,缓步朝城墙那巨大的缺口处走去。站定之后,他望着阴沉沉的夜空,感慨着说道:“不过你能这样回答,我也满意了,想我多铎荒唐一世,走的时候还能让一个女人为我丧失理智,不惜送大批人来给我陪葬,也算是此生不虚了。”

 “没来由地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干吗?”我总算觉察出有点异样来了,正想继续说点什么时,忽然周围一阵雪亮,原来是一道强烈的闪电撕破了夜空。

 在滚雷尚未来临之前,我走上前去,笑道:“你赶紧下来吧,这闪电来得诡异,说不定是老天提防你大开杀戒而特意来体醒呢,咱们赶快下去吧,要是不小心被雷劈到了,面子可就丢大发了。”人一旦被酒麻痹了头脑,就会天马行空地胡乱臆想——这里地势甚高,就像桩子似地在这里杵着,岂不是情等着挨雷劈吗?貌似遭雷击的人还会被烧光衣服,到时候被人发现我们叔嫂二人这般死状,误会可就不是一般地大了。这样一来,多尔颜面何存,大清颜面何存?

 “嘁,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又何尝不是…”多铎转过身来,刚刚说道这里,就忽然一个炸雷在头顶的天空响起,声如霹雳,震耳聋,连脚底下地地面都震颤了一下。墙垛上地灰烬纷扬而起,呛得我打了个嚏。

 好久没听到这么厉害的雷声了,莫非果然是上天警示,想要制止这场弥天大祸?哈哈,古人迷信,我这下终于又有说服多铎的理由了。谁知道这一抬头,却吓了一跳:只见多铎面色惨白,身子居然微微颤抖,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我地神呀,你是不是见到什么鬼怪了?我回头看看,不对呀,我背后什么都没有,多铎怎么会如此失态?

 他哆嗦了一阵,终于断断续续地说道:“嫂,嫂子,你来…”眼睛里已经满是惊恐,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

 我诧异万分,上前仔细察看,只见他的额头冒着冷汗,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于是我连忙握住了他的手“你这是怎么了?你刚才看到什么了?”难道真的有鬼?不然怎么会把杀人不眨眼的多铎吓成这副模样?

 多铎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好像不认识似地打量了我一阵,这才缓缓地,战战兢兢地把脸贴在我的肩上。我正惊诧着想要摆他时,他居然将整个身子都凑了过来,依偎在我的怀里,像个的小猫好不容易找到主人,又生怕被主人遗弃一样。

 我吓坏了,甚至连称呼都变了“多铎,你这是,这是怎么了?”虽然这么问着,却并没有力气推开他。因为此时的气氛相当奇怪,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猥亵的念头或者把我当成情人似地拥抱着,而是可怜巴巴地依偎着我,就像受了惊吓的孩子躲到母亲的怀里寻求保护一样。天哪,我保护多铎?!这是什么逻辑?

 他的身体蜷缩着,颤抖着,连手心都是冷汗。这时,又一道电光闪过,他哆嗦着嘴说道:“你不要走,让我躲躲…我,我怕雷…”

 我顿时有一种几晕眩的感觉,什么,堂堂镇国大将军居然害怕打雷?以前怎么没见他这样过,是不是刚才打雷闪电时他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失态?毕竟他的模样完全不似伪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发问,忽而,又是一声剧烈的雷鸣,地面再次震颤起来。他轻微地“啊”了一声,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抱我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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