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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四十
 全是血。

 山谷之间,枯芥之地,尸骸歪枕漫山遍野。

 火焚过的焦黑色处处皆是,血腥味,腐臭味,铁甲利盾被烧后的金属灼燃味,弥漫在空气中,填满了每一处谷隙山

 令人窒息。

 黑的天际沉云雨,狂风卷过,刮起地上炭似枯叶,吹得遍地都是。

 又冷又热。

 她一脚轻一脚重地急急在走,不知要找什么,却在拼命不停地找。

 锦履已被浓血沾透,一步下去一个血印。

 心似被挖了个,空的,任冷风穿而过,疼也不知。

 脚下磕磕绊绊,耳边山风呼鸣,眼前时暗时亮。

 哭的笑的,痛苦的欢乐的,一张张脸,年轻的脸,自眼前划过。

 碎甲裂盾,断折剑,残肢败体,血目发。

 她中紧窒,几呕出,脚下更疾,眼前更黑,身边更冷。

 没人伴着她。

 滚滚尘嚣之间,苍青厉电劈天而过,雷鸣轰轰而至,大雨倾盆而下。

 她人俱,眼睫颤上颤下,有泪滑出。

 心跳得越来越快,四下去看,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此处,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

 都是尸体,只有尸体。

 恍惚间看见前方那熟悉的黑甲,银在侧,人倒地。

 疯一样地冲过去。脚下雨血混成河,几要将她淹没。

 她着气停下来,在雨中蹲下去,手抖着伸出去,翻捡地上的落甲。

 一张脸出来。

 那么熟悉。那么苍黑,那么疲惫。

 她惊,心似被人从中撕成两半,痛得指尖都发麻,看着那张染血之面,头疼裂,却忆不起这是谁。

 她不认识他。

 不认识这死去地是谁!

 那人安静地躺在尸血成河似山的谷间,攥紧的掌间出一抹玉白之光。

 在这乌天大雨之下。格外耀眼。

 她惊竦至极,心间巨狂翻,脑中就要想起他…

 她抱住头,大叫出声,猛地起身——

 香木雕花,龙腾云纹。

 外面灿照进来,柔茫碎落一地金。

 满额满身都是汗,罗衫全,似雨及肤。

 心仍在狂跳,头仍是剧痛。梦中那一幕幕黑暗血腥的画面,仍是清晰无比。

 英垂眼,微微松开握紧的手,轻一口气。十六K文学网

 是梦。

 可梦中地那张脸…

 心刹然僵痛。睫泪凝。

 虽知是梦,亦难释怀。

 有宫女在外,听见她的惊叫声,忙疾步入内“陛下?”

 英掀被下榻,抬手拢发,面作定,轻声问道:“朕睡了多久?”

 “未时将至。”宫女垂首答道“奴婢们正要唤陛下起身,陛下便自己醒了。”

 英伸手,由她伺候换衣,又问:“曾大人来了么?”

 宫女点点头“已在殿外候着了。”

 英转过身。自去系间绸带。“传她进来罢。”

 宫女未作多言,领命而下。

 她系了绸带的手滞在半空中。人一下子又恍惚起来。

 那个梦,那么真。

 殿门开了又合,曾参商听旨入殿,至她身前行礼“陛下。”

 她却仍在发愣。

 “陛下?”曾参商抬头,轻声又唤。

 英这才回神,眼中浅光微跳,目光转至她脸上“在卫尉寺,诸事如何?”

 曾参商笑笑“都好。”

 英轻轻抬手,将她招近了些,挑眉,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微弯了“比在户部累多了罢?”见她点头,又随手指了一处“坐罢。”

 “臣不累!”曾参商忙道,只站不坐,抬眼悄悄去看英,见她今神色恍恍,心中更觉不对劲。

 人在卫尉寺,东面军情自是知道一些。

 半月前邰邺齐合师共伐巍州南岵残部,可至今京中未闻之报;几来枢府向东面发的信令不下数封,却也未有回音。

 国中朝政军事,未有似此役者。

 谁能不急,谁能不慌。

 更何况是英

 曾参商见她又是半晌不言,面色不善,额角有汗,不由开口道:“陛下若是今身子不适,臣改再来。”

 英低眉不动,半天才低声道:“也好。”

 心中诸事无思量,脑中满满都是那场梦。

 曾参商低低一叹,就要行礼而退时,殿外却又有人来叩:“枢密使许彦、廖相求见。”

 英蓦地抬眼,随即飞快起身“宣!”

 诏才传出,许彦及廖峻便疾步而入,进殿便跪,行礼之后迟迟不起,面黑眉锁。

 曾参商立在一旁,微有怔疑,从未见过这副场面。

 中书枢府素来不和,少有二府重臣同时求见之事。

 英上前一步,看二人几眼“起来说话。”

 二人隔了半晌才慢慢起身,仍是低了头,未有一人先行开

 英低眼,一下便见许彦手中的折报。

 未带红旗,不是捷报。

 心口一紧,再抬眼去看二人面上沉黯之,头不一晕。

 她往案边移去两步,未急开口,待心神渐稳。才问:“东面有报?”

 许彦终是抬眼,嘴稍动,却仍不言,只是点点头,手中折报握得更紧了些。

 英目光探至廖峻脸上。忽而低声一笑“怎么了,何事惊得动你二人同时前来?”

 廖峻额上纹痕深深,抬眼看她“陛下…”开了口,却是说不下去。

 曾参商乍然回神,以为是因她在,忙急着道:“陛下。臣先告退。”

 英一把拦住她“留下。”又望向许彦“但说无妨。”

 语作镇定,心却在抖,不让曾参商走,是怕她一个人听不得将至之事。

 许彦仍是不语,侧了头去看廖峻。

 英口急火骤燃,厉声喝道:“说!”

 许彦面色一僵,上前两步,低头抬手。将那折报呈至英面前“陛下。”

 英一语毕后人在颤,手伸出去时抖得不能自,半天才握住那折报。一把展开,阖眸一瞬,才又睁开,低眼去看。

 一目数行匆匆阅毕,人无反应。

 两只手攥紧了那折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又看了一遍。

 密密麻麻几千言,化至她眼前的,便只四个字。

 四字似针。直直戳进她眼中。

 头顶天灵骨盖铮鸣一声。

 骨椎节节骤断。

 寒意似剑,劈心而入。

 手一松,任那折报落至地上。

 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人朝后倒去,身子重重磕上御案之沿。

 “陛下!”“陛下!”…

 耳边惊声、大叫声急急不休。被人手忙脚地扶起。听见有人要去宣太医,才疾声道:“朕不需太医!”

 梦中黑暗沉窒的感觉层层来。血腥味让她腹中翻涌,那张熟悉地脸,那抹白玉之光…

 头疼裂,似要被痛折磨至疯。

 半晌都睁不得眼,只觉一睁眼,便又要见那四字。

 “陛下…”

 她地手死死掐着身旁之人的胳膊,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眼皮,一眼便见曾参商泛红的眼眶和紧咬的嘴,又听她喃喃道:“陛下…”

 “朕没事。”她松开手,低头去看地上折报,眼底火烫,却无一泪。

 许彦廖峻见她人醒无碍,均向后退了几步,低声道:“陛下节哀。”

 “朕没事!”英猛地抬眼,目光如剑,大声道:“朕没事!听不懂么!为何要节哀?谁死了?谁?!”

 许彦不忍看她,垂了眼道:“狄…”

 英未等他说完便回身,伸手一掌掴下御案上地笔架朱砚,又猛地拂袖,将其上诸物统统扫至地上。

 裂的裂,碎的碎,刺耳响声在殿中震

 朱墨似血,碎瓷似心。

 她扶住案沿,大不停,心狂跳,人在抖,口之火簇簇在燃,一低头,便又见被她仍至地上的折报。

 狄风…

 狄风战死!

 她额角炸裂似的痛,反身握住案上沉沉纸镇,便要朝地上狠狠砸去——

 胳膊却被人在半空拉住。

 曾参商轻轻松开她,垂下头,哽咽道:“陛下节哀。”

 青石纸镇重重落地。

 溅起微尘一片。

 英朝后退一步,背靠御案,抬头去看许彦,目光灼燃焚人“你们瞒了朕多久?”

 许彦低头“臣等断不敢欺瞒陛下,此报今才至枢府。”

 而后弯,伸手将那折报捡起来,轻弹其上落灰。

 低低一叹。

 三月十三晨,狄风率部至巍州以西,久候邺齐大军不至,途遇中宛骑兵,于祭百坡后血战半不敌,以身战死。

 五千将兵怒而出谷以战,尽为中宛大军所剿。

 十三夜,邺齐军至巍州以东,闻邰军败、狄风战死,退兵归云州。

 不过是晚了半

 半而已!

 十四,泷州邰大军闻狄风战死,群愤涌难,出城夜袭中宛大军,败,方恺领军向西退走,邰失泷州。

 十七,于宏、林锋楠二部闻之,弃城不顾,出兵向东,与方恺麾下风圣军余部合师于越州以西百里,挥师东进,攻伐邺齐云州,以报狄风战死之仇。

 十九,中宛大军兵分二路,直取邰所占仓、顺二州,城中守军数寡不敌,邰失二州。

 二十一,北戬出兵南下。

 短短七,邰大军主帅战死,所占三城先后失守,方恺、于宏、林锋楠三军各自为令,罔顾枢府急令、中宛南岵重兵,一意向东,与邺齐大军为战。

 狄风既死,三城既失,邰将兵悲愤,军心散,士气萎顿,所剩十一万大军竟无人能辖。

 无人能辖。

 放眼朝中,何人能有狄风之统驭之力,何人能得狄风之军中威名,何人能在此时出征中宛、挽此狂澜!

 英眼望许彦手中折报,浑身都烫起来,开口却是冷意迫人:“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十一万大军,三将率部,竟然不接枢府之令!

 当真是胆大包天——

 若要论罪,尽诛三将九族亦不为过!

 只是为了给狄风报仇,便不管不顾五国大军胶着之势,向东与邺齐为战!

 邺齐…

 她急一口气,扶在案沿的手一把掐紧。

 邺齐占宾州。

 她垂眼,睫在微颤。

 燕朗之部北上之后疾速折南,贺喜率军东进占宾州,而后才遣麾下之将南下伐巍。

 由是晚了半

 就这半,便让狄风没了命,便让邰一役折损五千兵,便让她先后失了三城重镇,便让邰十一万大军目无君令、只东进报仇!

 人在痛、在恨、在躁。

 可却不能痛、不能恨、不能躁。

 亦没时间让她痛、让她恨、让她躁!

 东面战事将倾,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有人伤,一旦邰与邺齐当真于中宛境内战,五国之势将会成什么局面,谁敢言之!

 “陛下,”廖峻终是开了口“派何人为新帅,二府未得有议。”

 事已至此,再多遮掩亦无用,自是直接了当。

 可这直接了当,又令她口陡窒。

 谁能将怒军压制不进,谁能稳得住军中之,谁能统号得了三军异部,让十一万军尽数听命于一人!

 国中除却狄风,可还有人能做得到?!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此时人在京中,纵是一数十诏出,亦无法让东线大军止步不进!

 手掐得愈紧,眼中烈火熊燃。

 “朕。”

 英开口,语气沉沉似千钧,眸火燎过几人面上惊,又道:“朕御驾亲征。”-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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