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赏雪赋诗
站起来,我面向小湖,诗兴
发,朗声昑道:“远眺寒山遮望眼,毗绝无际雪如莲。遥惜梅影映残月,暗叹竹魂写碧天。香冷何需邀众赏,花红独自缱
绵。琼瑶罗绮⽟人舞,素手轻拂泪管弦。”
昑诵一首之后,我不由
笑起来,伸出手去,雪花落到手上,瞬息溶化。这时,有人在远处大声笑道:“江先生如此雅兴,为何不邀主人前来。”我回⾝望去,却见雍王李贽一⾝轻裘,几个谋士都在⾝后站着,几人都是笑意盈盈,走在后面的两个仆人一个手里提着一个大酒坛,另外一个提着一个食盒。
我微微一笑,道:“殿下公务繁忙,随云不过山野闲人,如何敢打扰殿下和几位呢。”
李贽走进临波亭,拂了拂⾝上的雪花,道:“我这世俗之人前来打扰先生雅兴了,这坛酒是⽗皇御赐的美酒,先生可不要错过啊。”
我淡淡一笑,道:“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既然今⽇是随云先来了,那几位今⽇可要听我作主,小顺子,你来温酒,酒过三巡,诸位需得昑诗一首,题目便是《咏雪》,若是好诗,饮酒一杯,若是不好,需得罚酒三杯。”
李贽见我没有不満,
喜地道:“既然先生定下了规矩,本王也不能不遵守,好吧,你们听着,若是写不出好诗,可要连饮御酒三杯,本王可告诉你们,这御酒醇厚香甜,若是多饮了几杯,听不到江先生的好诗,可是平生之憾啊。”
我们团团坐下,一个仆人将食盒中的几样下酒的果品点心放在桌子上,另外一个仆人将御酒的泥封打开,酒香扑鼻而来,芬芳醇美。苟廉闻了酒香,道:“若非是想听随云的大作,真想一醉方休啊。”
李贽挥手让仆人们退下,笑道:“好啊,赶明儿我送一坛酒给你,让你大醉一场。”苟廉连忙拜谢道:“殿下可不能后悔啊。”
说话不久,小顺子已经将温好的第一壶酒端了上来,给我们一一満上。我慢慢喝下这杯酒,顿觉齿颊流芳,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不由道:“真是好酒,我南楚的酒虽然绝佳,但是比起北方的酒不免淡了一些。”
石彧笑道:“既然随云喜
,就多喝几杯吧。”
李贽微笑举杯,众人连喝了数杯,都觉得飘然如仙,气氛也热烈起来。李贽笑道:“我们刚才已经听到了随云的大作,那么理应我们先昑诗,永泉,你诗才最敏捷,就由你先来吧。”
苟廉站起⾝来,看看亭外的飞雪,⾼声道:“好,就由我先来,半壁雪原铺晚照,一湖暖⽟涂云烟。览此佳境最得意,不羡桃源不羡仙。”
李贽首先道:“好,虽然意境平凡,却是和眼前盛境如此贴切,当饮一杯。”
我也笑道:“半壁雪原铺晚照,一湖暖⽟涂云烟。永泉兄果然诗才敏捷,诸位与雍王殿下,外托君臣之义,內实亲如骨⾁,上下并无嫌隙,在此冬⽇,饮酒作乐,果然是不羡桃源不羡仙。”
苟廉见有空隙,便道:“殿下待我等亲如骨⾁,随云何不效我等一般,侍奉殿下,也品味一下不羡桃源不羡仙的心境呢?”
我微微一笑,道:“随云别无所长,只是擅长诗文,就先和诗一首吧,以偿先生盛情。枫染幽燕几时尽?名花淡
宿枝轻。中庭鸟影扑寒翼,小宴炉云堆暖楹。三尺琴开梅着⽟,四边歌动雾还晴。自称阔逸无萧瑟,万顷天空一掷行。”
董志拍手道:“好一个‘自称阔逸无萧瑟,万顷天空一掷行‘,可见随云心
如朗月晴空,寥廓如此。当饮酒一杯。”
我接过小顺子递过来的酒杯,笑道:“随云当⽇在南楚,虽然职小位卑,尤自殚精竭虑,不敢稍有松懈,如今总算脫却樊笼,所谓‘复得返自然‘是也,永泉兄何忍心陷我于不忠,屈我于樊笼。”
苟廉语塞,只得苦笑。我却笑道:“从前和董兄论及军阵,今⽇却要领教董兄诗文了。”
董志拱手道:“献丑了,献丑了。”说罢站起昑咏道:“斗柄
东指,吾兄方北游。无媒谒明主,失计⼲诸侯。夜雪⼊穿履,朝霜凝敝裘。遥知客舍饮,醉里闻舂鸠。”
我听到这里,手一抖,一杯酒几乎倾倒在桌上,当年我⼊南楚为官,虽然原本没有侍奉明主,一统天下的大志,可是后来种种,却让我隐隐后悔当初的选择,若是当年我被雍王殿下带来了长安,可能就不会领受国破家亡的苦痛了吧。如今我做客长安,望不见南楚烟云,这种失群孤雁的悲凉,即使是半推半就抛弃了故国的我,也是満腹辛酸啊,举杯饮下美酒,酒⼊愁肠,愁更愁啊。
有些醉意的我,随手拿起一支银筷,一边敲击着酒壶,一边唱道:“把酒临波亭。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残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咽尽肝肠⾎。长夜笛,吹裂!”
唱完一遍,我再度唱道:“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咽尽肝肠⾎。长夜笛,吹裂!”想起当年替德亲王筹划,每每深夜难眠,可惜却落得一个敬而远之,想起上表直谏,却落得永不叙用。不由悲从心起,泪落如雨。
董志连忙站起,致歉道:“是我不好,勾起随云心事,还请见谅。”
我摆手道:“多⽇悒郁,一扫而空,还要多谢董兄的好诗。”
董志也不敢再相劝,心道,看来他对南楚还是情深意重啊,这可怎么办才好。他看看雍王,李贽脸上又是赞叹,又是悲伤。
管休见此,连忙道:“我文才浅薄,还请诸位不要见笑。”说罢起⾝执酒道:“检尽历头冬又残,爱他凤雪忍他寒。拖条竹杖家家酒,上个篮舆处处山。添老大,转痴顽,谢添教我老来闲。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
众人听了都不由大笑起来,苟廉更是被杯中酒呛住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老管,从来不知道你这样风趣,我今⽇算是领教了。”
我也不由轻笑,举杯道:“管兄好词,随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众人
笑一阵,气氛变得活泼起来。
小顺子刚才见我伤心,不由暗中怒视董志,见管休一首诗词,令我开颜,心中不由大喜,连忙将刚温好的酒替管休倒満,眼中的喜⾊一闪而过,却被一直微笑旁观的石彧看在眼来,心道:“这是一个至诚忠心的下人。”
众人见我喜悦,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又不是来气我的,而且后面还有文章,总不能让我早早就气走了吧。
石彧起⾝道:“江先生,石某和江先生相见太晚,可惜没有机会向先生讨教,这一杯酒敬先生,愿先生福体安康。”
我也站起来道:“石先生如此,随云愧不敢当,随云早就听说石先生是雍王殿下的萧何,殿下出征在外,先生为殿下打理后方,若没有先生,殿下恐怕腹背受敌,君之大才,随云一向万分佩服。”
石彧笑道:“随云如此推崇,倒令在下惭愧万分了。”
雍王起⾝道:“并非推崇,本王若非先生,焉有今⽇。”想起往⽇自己出征,太子总是在后面掣肘,如果不是石彧在后面替自己出面处理,自己焉能每战必胜,李贽举杯道:“今⽇本王敬先生一杯,聊表心中感
之情。”
石彧连忙举杯相谢,泪⽔盈眶,片刻之后,石彧道:“石某诗才不⾼,勉力为之,还请殿下和诸位不要取笑。”说罢,昑咏道:“长安雪后似舂归,积素凝华连曙晖。⾊借⽟珂
晓骑,光添银烛晃朝⾐。西山落月临天仗,北阙晴云捧噤闱。闻道仙郞歌⽩雪,由来此曲和人稀。”
我微笑拊掌道:“先生的诗,一见就是丞相气度,可惜随云不堪久居京华,否则一定可以见到先生领袖群伦的风采。”
石彧苦笑道:“随云若肯屈就,石彧情愿虚左以待。”
我微微一笑道:“江某闲云野鹤,不堪重任,先生若是这样说,岂不折了晚生的寿数。随云有小诗回赠,以谢先生美意。”
言罢,我从容歌道:“冻云深,淑气浅,寒欺绿野。轻雪伴、早梅飘谢。
天、正明媚,却成潇洒。⽟人歌,画楼酒,对此景、骤增⾼价。卖花巷陌,永灯台榭。好时节、怎生轻舍。赖和风,
霁霭,廓清良夜。⽟尘铺,桂华満,素光里、更堪游冶。”
歌罢,我笑道:“如今良辰美景,正好游冶,何必说些军国事,图增烦恼,昔⽇⾼人赋采薇,江某不才,不能不食大雍之粟,但也不爱大雍之禄。”
众人听了,一阵心灰,李贽站起⾝道:“先生志向⾼洁,本王佩服。”
我笑道:“殿下乃是这里的主人,也该赋诗一首,表明心志才是。”
李贽道:“那么先生见笑了。”说罢,李贽朗声昑咏道:“碧昏朝合雾,丹卷暝韬霞。结叶繁云⾊,凝琼遍雪华。光楼皎若粉,映幕集疑沙。泛柳飞飞絮,妆梅片片花。照璧台圆月,飘珠箔穿露。瑶洁短长阶,⽟丛⾼下树。映桐珪累⽩,萦峰莲抱素。断续气将沉,徘徊岁云暮。怀珍愧隐德,表瑞伫丰年。蕊间飞噤苑,鹤处舞伊川。傥咏幽兰曲,同
⻩竹篇。”
我品味良久,敬服道:“殿下的诗沉健稳练,语壮意豪,一派帝王气象,这是天成,我等诗文,虽然优美,却是斧凿而成,随云佩服。”
李贽笑道:“我是皇子,这帝王气象四个字不敢自居,先生不要害我,总算没有丢丑,本王已经心満意⾜了,还请随云作诗一首,以做善始善终。”
我笑道:“再作下去,我就要江郞才尽了。”我已经带了七分醉意,更觉得⾝上发热,开解轻裘⾐襟,走到亭边,临风长昑道:“有⾝莫犯飞龙鳞,有手莫辫猛虎须。君看昔⽇长安市,⽩头仙人隐⽟壶。子猷闻风动窗竹,相邀共醉杯中酒。历
何异山
时,⽩雪飞花
人目。君家有酒我何愁,客多乐酣秉烛游。谢尚自能鸲鹆舞,相如免脫肃霜裘。兴罢鼓棹过江去,千里相思明月楼。”
昑罢长诗,我回到桌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醉意朦胧的我大笑道:“今⽇尽
而散,随云多谢殿下了。”
李贽看着江随云,今⽇赏雪,在他不过是找个机会让世子来拜师,顺便和江随云亲近一下,没想到江随云诗兴
发,暗里应对众人的劝说,滴⽔不漏,明里更是诗庒全场,这般文雅风流,就是不知道此人有经天纬地的才能,也是不能放过。想到这里,其心更切。
这时,小顺子趁机到我⾝边,在我耳边低低说道:“有人来了,公子小心不可失言。”然后替我整理好⾐衫,笑道:“公子⾝子不好,今⽇又多喝了几杯,可不能着凉了。”
我神志一清,耳中也传来低低的脚步声,却是四五个人的样子,其中一人脚步蹒跚,⾝子又轻,倒像是一个小孩儿。
清醒过来的我随手接过小顺子递过来的热方巾,擦了一把脸,道:“江某酒后失态,还请殿下和几位先生见谅。”
李贽笑道:“狂歌纵酒,名士风采,怎说失态,不过贵仆说得对,先生⾝体刚刚好转,不可着凉,还是多喝几杯吧。”
我坐回位子,接过温酒,慢慢品味了起来。眼睛余光却见李贽等人互相打着眼⾊,不由心里暗笑。
接着我就听到一个稚嫰的声音叫道:“⽗王,⽗王。”抬头看去,却看见一个小男孩⾼⾼兴兴的冲着我们摆手,那个男孩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相貌秀美,穿着⻩⾊的王子服饰,⾝后跟着两个
妈侍女和两个太监,此刻小男孩⾝上倒大半是雪痕,想来是跌了好几跤的缘故。
李贽见到男孩,満面喜⾊,道:“骏儿,你怎么浑⾝是雪,过来让⽗王看看。”
那个男孩连蹦带跳地走进亭子,依偎在李贽膝下,黑⽩分明的眼睛只在我⾝上打转。我微笑道:“草民见过世子。”
那个男孩走近来,拉住我的⾐襟问道:“先生是谁,骏儿从来没见过你?”
我淡淡道:“草民江哲,字随云,是南楚人士,世子自然是没有见过草民的。”
李骏听了我的名字,念叨了半天才道:“我记得了,先生的诗写的很好。”看看外面的飞雪,笑道:“千山鸟飞绝,万迹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先生的这首《江雪》真是很好,就是太寂寞了,南楚的江上,真的这样寂寞么。”
我笑道:“南楚虽然人杰地灵,可是还是有很多没有人烟的地方,那里江河又多,所以真的有这样的地方,放眼望去,只有寒江冰雪,那一年我跟着先⽗远行,快到过年了,所以江上几乎没有舟船,大家都在家里团聚,先⽗自己驾舟,带着我在江上钓鱼,江⽔虽然没有结冰,可是到处都是⽩茫茫的。”
李骏眼睛放光,道:“先生的⽗亲真是太好了,我每次要⽗王带我出去玩儿,⽗王都没有时间,先生,若是有时间,你陪骏儿到渭河上去钓鱼好不好。”
我笑道:“世子千金之躯,怎能和我们这些草民一样,世子若是喜
钓鱼,不如就在这个亭子里面垂钓吧,我看湖⽔里面有不少锦鳞,钓起来一定很有趣。”
李骏不依道:“在这里钓鱼有什么意思,若是钓不起来,那些下人恨不得把鱼给我挂在鱼钩上,而且我⽗王十几岁就在军中作战,我也要像⽗王一样,若是连大门都不出,将来怎么上阵杀敌。”
李贽脸上露出欣赏的神⾊,口中却道:“骏儿不得胡说,你将来要好好处理政务,不会像⽗王这样上阵杀敌,到时候我大雍一统天下,哪里还需要你去杀敌。”
李骏不赞同地道:“⽗王说的不对,我听先生们说要居安思危,若是将来又有了敌人,孩儿若是不会上阵杀敌,怎么捍卫大雍,所以政务要学,上阵杀敌也要学。”
说完,李骏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所以,⽗王让孩儿出去看看吧,孩儿不会捣
的。”
李贽笑道:“你这个小顽童,还是想去胡闹罢了,你若想上阵杀敌,就要学万人敌,首先更要
读经史,⽗王上次给你选的师傅,怎么又被你赶跑了?”
李骏偷眼看看⽗王,道:“是那个师傅太没有本事了,我就是问他一个问题,他没有答上。”
众人来了兴致,李贽笑着问道:“你问了什么问题,让师傅没有答出来。”
李骏得意洋洋地道:“我那⽇听舅舅跟⽗王说起大理寺的一个案子,说是一个人的继⺟杀了他的⽗亲,他便杀了继⺟,县官判了他大逆灭伦的罪名,可是他不服上告。我问师傅,他说判得不错,这样的道理都不明⽩,所以我才赶走了他。”
李贽想起这个案子,也想起了自己告诉
舅的判决,这件事情外人不知,果然是一个好题目。看了一眼江哲,李贽笑道:“那是你问错了人,除了⽗王,这里每一个人都能告诉你应该如何判决。”
果然,凭着李贽对儿子的了解,李骏的目光从几人⾝上一一越过,最后落到江哲⾝上,其他人他相信⽗王说得不错,但这个人呢?他拉着江哲的⾐角道:“先生能告诉骏儿,该如何判决么?”
我淡淡一笑,道:“这些事情自有律令,在下一介草民,怎么有资格评论。”
李骏不依地道:“若是先生答了出来,骏儿就拜先生为师,若是答不出来,那么先生就做骏儿的随从。”
我看了李贽一眼,却见他也是一脸惊喜,看来并非他授意世子这样说的,不由笑道:“草民南楚罪臣,怎能做世子的先生。不过世子若是问我,我就说此人虽然杀了继⺟,但却是为⽗报仇,继⺟杀害亲夫,是自绝于夫家,那么此人杀继⺟只是杀了一个外人罢了,可以以杀人论罪,却不必以逆伦加罪。”
李骏欣喜地道:“先生果然是明理之人,我拿来问人,还没有人说的这般明⽩呢。”说罢,李骏跪在我面前道:“骏儿虽然年幼,但是也知道什么是一诺千金,骏儿愿意拜先生为师,先生可要带我去渭河钓鱼啊。”
我噗哧一声笑了,这个孩子这般绕来绕去,却不过是让我带他出去玩乐罢了。
这时,小顺子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道:“公子不可答应。”
我心中一凛,道:“世子说笑了,世子是金尊⽟贵的⾝份,我不过是个亡国之人,这里的每个人比在下适合做世子的先生,江某可不敢应承。”说罢,我起⾝道:“随云不胜酒力,这就先告辞了。”
在我转⾝之时,我听到李贽失望的声音道:“江先生,你真的如此狠心么?”我的⾝躯微微一颤,终于没有答话。
注:本章涉及诗词,大多从网上摘抄,有些是网友创作,无法一一列举,谨此声明。另外,这一章我用了很多诗词,希望大家不会以为我是堆砌字数,我是很用心的选择诗词的,因为要通过诗词表示他们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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