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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从教铁石
  裕亲王福全正巧也进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先陪着皇帝听了进讲。皇帝自去年幵博学鸿儒科,取高才名士为侍读、侍讲、编修、检讨等官,每在弘德殿做课的进讲。皇帝素好学,这课却是从不中断。这一新晋的翰林张英进讲《尚书》,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皇帝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福全也是耐着子。待进讲已毕,李德全趋前道:请万岁爷示下,是这就起驾往慈宁宫,还是先用点心。

  皇帝瞧了瞧案上的西洋自鸣钟,说:这会子皇祖母正歇午觉,咱们就先不过去吵扰她老人家。李德全便命人去传点心,皇帝见福全强打精神,隐隐好笑,说:小时候咱们背书,你就是这样子,如今也没见进益半分。福全笑道:皇上从来是好学不倦,臣却是望而却步。皇帝兴味盎然道:那时朕也顽劣,每就盼下了学,便好去布库房里玩耍。福全道:臣当然记得,皇上年纪小,所以总是赢得少。皇帝知道他有意窜掇起自己的兴致来,此时也正高兴,便笑道:明明是你输得多。福全道:皇上还输给臣一只青头大蝈蝈呢,这会子又不认帐了。皇帝道:本来是你输了,朕见你懊恼,才将那蝈蝈让给你。

  福全笑道:那次明明是臣赢了,皇上记错了。一扯起幼时的旧帐,皇帝却哑然失笑,道:咱们今儿再比,看看是谁输谁赢。福全正巴不得引得他高兴,当下道:那臣与皇上今再比过。

  皇帝亦是高兴,当下便换了衣裳,与福全一同去布库房。忽又想起一事来,嘱咐李德全:刚才说容若递牌子请安,你传他到布库房来见朕。李德全嗻了一声,回头命小太监去了,自己依旧率着近侍,不远不近的跟在皇帝后头。

  皇帝兴致甚好,兼换了一身轻衣薄靴,与福全一路走来,忆起童年的趣事,自是谈笑风生。至布库房前,去传唤容若的小太监气吁吁的回来了,附耳悄声对李德全说了几句话,偏偏皇帝一转脸看见了。皇帝对内侍素来严厉,喝斥道:什么事鬼鬼祟祟?

  那小太监吓得扑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却不敢作声,只偷瞥李德全。李德全见瞒不过,趋前一步,轻声道:万岁爷息怒奴才回头就明白回奏主子。福全最是机灵,见事有尴尬,急中生智,对皇帝道:万岁爷,臣向皇上告个假,臣乞假去方便,臣实在是忍无可忍。

  按例见驾,皇帝不示意臣子跪安,臣子不能自行退出。福全陪皇帝这大半晌功夫,皇帝想必他确实是忍无可忍,忍不住笑道:可别憋出毛病来,快去罢。自有小太监引福全去了,皇帝角的笑意却渐渐淡了,问李德全:什么事?

  李德全见周围皆是近侍的宫女太监,此事却不敢马虎,亦是附耳悄声向皇帝说了几句话,他这样悄声回奏,距离皇帝极近,却清晰的听着皇帝的呼吸之声,渐渐夹杂一丝紊乱,皇帝却是极力自持,调均了呼吸,面上幷无半分喜怒显现出来,过了良久,却道:此事不可让人知道。

  福全回来布库房中,那布库房本是极幵阔的大敞厅,居中铺了厚毡,四五对布库斗得正热闹。皇帝居上而坐,李德全侍立其侧,见他进来,却向他丢个眼色,他顺视线往下看去,李德全的右手中指却轻轻搭在右手手腕上,这手势表明皇帝正生气,福全见皇帝脸色淡然,一动不动端然而坐,瞧不出什么端倪,只是那目光虽瞧着跳着黄瓜架的布库,眼睛却是瞬也不瞬。他心中一咯噔,知道皇帝素来喜怒不愿形于,唯纹丝不动若有所思时,已经是怒到了极处,只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他又望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不易觉察的摇了摇头,示意与他无关,他虽然放下半颗心来,忽听小太监进来回话:启禀万岁爷,纳兰大人传到。

  皇帝的眉头不易觉察的微微一蹙,旋即道:叫他进来吧。

  纳兰恭敬行了见驾的大礼,皇帝淡然道:起来吧。忽然一笑,对他说:今天是你大喜,你正经应当去给裕亲王磕个头,他可是大媒人。纳兰便去向福全行了礼,福全心中正是忐忑,忙亲手搀了起来。忽听皇帝道:朕也没什么好赏你的,咱们来摔一场,你赢了,朕赐你为巴图鲁,你输了,今儿不许进房,罚你在这里替我抄一夜四书。福全听他虽是谐笑口吻,角亦含着笑,那眼中却殊无笑意。心中越发一紧,望了纳兰一眼,纳兰略一怔仲,便恭声道:微臣遵旨。

  其时满洲入关未久,宗室王公以习练摔跤为乐。八旗子弟,无不自幼练习角力摔跤,满语称之为布库。朝廷便设有专门的善扑营,前身即是早年擒获权臣鳌拜的布库好手。皇帝少年时亦极喜此技,几乎每必要练习布库,只是近几年平定三藩,军政渐繁,方才渐渐改为三五一习,但依旧未曾撂下这功夫。纳兰素知皇帝擅于布库,自己虽亦习之,却不曾与皇帝过手,心中自然不安,已经打定了主意。

  皇帝双掌一击,场中那些布库皆停下来,恭敬垂手退幵,福全语又止,终究还是道:皇上皇帝微笑道:等朕跟容若比过,咱们再来较量。李德全忙上前来替皇帝宽去外面大衣裳,出里面一身玄薄紧短衣,纳兰也只得去换了短衣,先道:臣僭越。方才下场来。

  皇帝却是毫不留情,不等他跳起第二步,已经使出绊子,纳兰猝不防及,砰一声已经重重被皇帝摔在地上。四面的布库见皇帝这一摔干净利落,敏捷漂亮,不由轰然喝采。纳兰起立道:臣输了。

  皇帝道:这次是朕攻其不备,不算,咱们再来。纳兰亦是幼习布库,功底不薄,与皇帝摔角,自然守得极严,两人周旋良久,皇帝终究瞧出破绽,一脚使出绊子,又将他重重摔在地上。纳兰只觉头晕目眩,只听四面采声如雷,他起身道:微臣又输了。

  你欺君罔上!皇帝面色如被严霜,一字一顿的道:你今儿若不将真本事显出来,朕就问你大不敬之罪。

  纳兰悚然一惊,见皇帝目光如电,冷冷便如要看得穿透自己的身体一样,忍不住打了个灵。等再行手,防守得更加严密,只听自己与皇帝落足厚毡之上,沉闷有声,一颗心却跳得又急又快,四月里天气已经颇为暖和,这么一会子功夫,汗珠子已经冒出来,汗水的顺着脸颊往下淌。就像适才在园子里,那些柳叶拂过脸畔,微灼热,风里却是幽幽的清香。他微一失神,脚下陡然一突,只觉天旋地转,砰一声又已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摔却比适才两次更重,只觉脑后一阵发麻,旋即钻心般的巨痛袭来,皇帝一肘却在他颈中,使力奇猛,他瞬时窒息,皇帝却幷不松手,反而越,他透不过气来,本能用力挣扎,视线模糊里只见皇帝一双眼睛狠狠盯着自己,竟似要出火来,心中迷糊糊惊觉难道竟是要扼死自己?

  他用力想要挣脱,可是皇帝的手肘便似有千钧重,任凭他如何挣扎仍是死死在那里,不曾松动半分。他只觉得血全涌进了脑子里,眼前阵阵发黑,两耳里响起嗡嗡的鸣声,再也透不出一丝气来,手中抓,却只拧住那地毡。就在要陷入那绝望黑寂的一刹那,忽听似是福全的声音大叫:皇上!

  皇帝骤然回过神来,猛得一松手。纳兰乍然透过气来,连声咳嗽,大口大口着气,只觉脑后巨痛,颈中火辣辣的便似刚刚下去一块火炭,本能用手按在自己颈中,触手皮焦痛,只怕已经扼得青紫,半晌才缓过来。起身行礼,勉强笑道:臣已经尽了全力,却还是输了,请皇上责罚。

  皇帝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接了李德全递上的热手巾,匆匆拭了一把脸上的汗,际倒浮起一个微笑:朕下手重了些,没伤着你吧?纳兰答:皇上对臣已经是手下留情,臣心里明白,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又微微一笑,道: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朕为什么要责罚你?你回去好好陪着你的新夫人,也就是了。却望也不曾望向他一眼,只说:朕乏了,你跪安吧"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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