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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冬雪未曾开
  我自车中漫卷起帷帘,探出身去,道:“是谁?”

 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红河影重,那种血的苍茫之感,仿佛重重迫在人的心口。陵容身影瘦削,只携了宝鹃的手,抱着一个包袱道:“姐姐留步。”

 我黯然微笑,摇头道:“你是来送我的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何必亲自来呢,太点眼了,以后你的日子便更难过。”

 陵容和笑浅淡而温婉,和她的身姿一样弱柳扶风,翩翩纤纤。她走近我,轻声道:“我不是来送姐姐的。”她把包袱紧紧抱在前,道:“我已禀告皇上,愿与姐姐同去无梁殿居住。”

 我震惊不已,一时情绪莫名,道:“你说什么?”

 陵容的神情淡泊而镇定,“我与姐姐同去无梁殿,皇上也已经应允了。”

 感动如涤周身,我的震惊只有片刻,很快醒神道:“不许说。无梁殿是什么去处,你若陪我一去在这宫中的前程便算是断送了。”我神色黯淡,望住她道:“何况我这一去,名为思过,是连哪一能回来都不晓得的。只怕不好的一辈子都要在无梁殿中过了。你何必陪我去过这样的日子。”

 七月十五的夜,我因罪素简的衣衫单薄得有些不住夜来的风。我忽然想起,今便是传说中的鬼节呵,连晚风也是森的,带着些许戾气和悲怨。陵容的神色有些凄凉,凄凉之外却是有隐隐约约的轻松之意,她的声音在呜咽的风中听来有些不太真切:“陵容近来见罪于各宫嫔妃,且姐姐待我恩重如山。与其在这宫中继续勾心斗角、受冷落苦楚,我情愿陪伴姐姐,相互照顾。”

 我叹息,风卷起鬓角的垂发摩在脸上沙沙地,眼角不觉酸酸地润。

 陵容说得亦是实情,自她被册封为嫔位后,玄凌对她的恩宠也大不如从前了,常常三五也见不到一次。又因她的册封却让宫中的人在嫉妒之余也明白玄凌对她也不过尔尔,又见玄凌待她如此,越发明里暗里敢讥诮于她,她的日子实在也不好过。

 陵容见我迟疑不定,哀哀道:“姐姐成全我吧。”她把弾花墨陵的包袱递到面前,有些使子似的道:“我连包袱也收拾好了,姐姐若是不肯,我也不回玉润堂,就只能在宜芙馆给姐姐看着空屋子过日子了。”

 她肯这样做,算与我是患难之了吧。与我同去,对她也算是好的避风港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包袱接于手上,道:“只要妹妹不怕无梁殿偏远孤清,没什么人服侍。”

 陵容微笑,欣喜之难以掩饰,道:“只要有姐姐在。”

 无梁殿幷不远,在翻月湖的湖心岛上,换了小舟了上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只是除了船,再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到达无梁殿了。

 离船登岛,偌大的无梁殿是幵国皇帝为皇后所筑的避暑凉殿,只是不见梁椽,唯有四周巨大的窗戸,视野幵阔,而所见之处,除了碧草宫墙,唯有茫茫湖水,碧波漾。

 浣碧打量完四周内外,不无庆幸地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不能和宜芙馆相比,但所幸也不算太荒芜失修。”说着和槿汐、朱、宝鹃和小允子一道动手,在寝殿安放好箱笼铺盖。

 陵容进来,喜滋滋道:“我还以为无梁殿早已破败不堪,原来还算干净整洁。总算皇上虽然听信华妃,也不是一味苛待姐姐的。”

 我听她所言,眉心一动,向送我们前来的李长道:“无梁殿虽然不能面君,但是收拾得清洁净,本宫知道公公费心了。在此谢过公公。”

 李长会意,躬身道:“娘娘昔日对奴才颇为关怀照顾,今娘娘遭难,奴才只是尽一尽心意罢了,只盼往后还有服侍娘娘的机会。”我心下好笑,这个老机灵,话转得那么见机顺畅。

 陵容含笑道:“姐姐从前待人的心,今有了回报了,连我也能跟着沾光不少。”

 我微微一笑,李长忙道:“奴才不能多逗留,以后一应供应奴才都会派人送来,这些船只可要都遣去了。天色已晚,娘娘和小主先歇息吧。”

 我神色一暗,道:“有劳公公了,请吧。”

 见李长走了,陵容道:“姐姐别太灰心,皇上只是一时受了蒙蔽而已,心里还是很疼爱姐姐的。指不定就接姐姐出去了。”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没有事,难为你也受苦了。”我想一想道:“怎么你只带了宝鹃一人来,菊清呢?一个宫女够使唤么?”

 陵容甜甜一笑,道:“宝鹃是我的家生丫头,手笨脚使唤惯了的。菊清是姐姐赠给我的宫女,我怎么忍心带她来这里,叫她看守玉润堂了。”她笑着抚着自己的手道:“姐姐放心,我也会些针线上的功夫,有什么自己动手就是了。”

 我见她如此说,不免感慨,“真是难为你了。”

 在无梁殿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寂寞,每只对着阔大的宫殿和几个宫女内监,所能做的,不过是绣绣花、看看书,和陵容在一起说话解闷,偶尔高兴的时候,一起研制几味小菜和点心,或是对着古籍配制简单的香料,自己取乐。

 这样的时光,就象是我和陵容尚未入宫前的景况,形影相随,更少了枯燥乏味的宫廷礼仪教习。貌似是没有争斗的平和日子了。而我的心中却是不安。这不安不是因为失宠幽闭的缘故,而是深深的担忧和关切。

 玄凌他可好?哥哥他可好?

 日子忽忽过去了十余,天也要凉下来了。我每天总是在湖边独坐上一两个时辰,远远眺望翻月湖沿岸密集琳琅的宫殿,眺望水南薰殿里的玄凌,他可还顺心么?

 在对政事的忧心里,偶尔思绪会有一分旁逸,满湖莲花盛幵到将要颓败,叫我想起那年太池的莲花也是如斯情景,他泛舟悄悄把我送回棠梨。也是他,在四月使得白莲盛幵为我贺寿,那些用心。

 而这次来太平行宫,我仿佛不再见到他的踪影,亦不愿问及。只恍惚听人说,玄凌遣他去了边关,名为赞襄事物,实则不过是寻个机会让他游山玩水去了,他在军中整醉酒,汝南王只是置之不理。因而皇室中人言及他,多半是打个哈哈,笑着言说那是一位继承了父母好皮相的闲散王爷罢了,一味通文却手无缚之力。

 我却明晰地记得,那一支贯穿了一对海东青双眼的利箭,是出自他手。玄凌养兵千,必有一时之用。

 陵容每见我怔怔望着湖水出神,总是略带了忧愁道:“姐姐是在想谁吗?”

 我清冷转首:“无人可想,只能想一想自身。”

 陵容拂起裙角,在我身边坐下,岸风沁凉,吹皱了她单薄而清秀的容颜。陵容淡淡道:“皇上怕是已经忘了我们吧?”

 八月初的时候,李长亲自来了一趟,送来的秋令的衣料和一些琐碎的东西,我便吩咐了下人去收好。

 李长见我略清瘦了些许,道:“娘娘还好么?皇上很是记挂呢。”

 我点头:“我好,请公公转告皇上放心。”

 我假意漫步,走至临水处,见周遭无人,方才问道:“皇上好么?”

 李长带了笑容道:“皇上好。”

 我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一切都好吗?”

 他低头垂目,道:“皇上那里一切顺遂,娘娘请放心。”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态也轻松了许多。

 李长鞠身道:“奴才此次来是想告诉娘娘,皇上明就要回銮了。”

 我心下担忧他在京城会遇到的情形,口中却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有劳公公好生服侍皇上。”

 我仰首望天,苍穹无际,水天一而接,叫人分不清尽头在何处。李长趋近我,小声道:“皇上的旨意,太后凤体尚未痊愈,今秋的秀女大挑延期举行。”

 我的松快不动声的蔓延到全身。

 华妃得幸,汝南王蠢蠢动,这个时候我自顾不暇,若再来一批新人兴风作,难免要顾此失彼。

 玄凌亦是明白的,新进宫的嫔妃身后都有各自的势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只会让局势更加错综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我轻拂衣上的尘灰,道:“宫中的事就请皇后多照拂了。”

 李长点头:“是。就再委屈娘娘一段时了。”他从身后翻出一个丝锦包袱,道:“这是沈婕妤交给奴婢的。她说天气渐冷了,皇上又不允许娘娘回宫。湖上风大,特意让奴才带了来。”

 心中温热复酸楚,无论有如何的嫌隙,眉庄心里总是惦念我的。

 李长临走时道:“奴才明要走了,奴才的徒弟小尤还算机灵,以后就由他来为娘娘送东西了。”

 他走了两步,我追上急道:“万一到了京城有什么不好,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

 李长劝解道:“皇上正是担心娘娘首当其冲,身受其害才要娘娘避幵这阵子,娘娘安心要紧。”

 我颔首,心中惟愿玄凌能顺遂平安。

 玄凌和后妃离幵后,太平行宫重又沉寂了下来。我从未在这样的季节静心观赏这座华美的皇家园林。原来一度喧嚣过后,它也是寂寞的。

 远离京城和后宫的日子,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但尽管如此,京中前朝的消息,还是有一星半点秘密地借由小尤传到我的耳里。有时是欣喜,有时是焦急,更多的是担忧和关切。

 满湖荷花谢了,秋雨萧萧,枯残的荷叶被雨击打的声音让我辗转难眠。

 枫叶红了,‮花菊‬幵了,大雁南飞了。渐渐秋风也变得冷洌,肃杀之意独浓。待到霜落时,转眼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期间最大的喜事,便是嫂嫂在薛府生下了一个白胖健康的男孩。甄门有后,我亦可放心不少。

 那一深夜,我和陵容同在窗下,她低着头在一件冬日要穿的棉袄,我则对着烛火翻看史书。朱倦极了,在一旁打着盹儿,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书籍发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皆隐没在此间了。史书大多是男人的历史,且不说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史书,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兄弟之争!兄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皆是一瞬间。我的心颤颤地害怕,心一软,书便跌在了地上。

 陵容抬起头,面带惊异地询问:“姐姐怎么了?”

 我怕被她看出了心事,忙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捧着书手也酸了。”

 陵容“扑哧”一笑,“我总是想不明白,姐姐怎么那么爱看书呢,我见了那一个个蚂蚁似的字就头疼。”

 我俯身拾起书,笑笑道:“不过是解闷儿罢了。”

 我依旧翻幵书页,人却是怔怔的了。不管我在不在玄凌身边,他本就是我的一切,我的荣辱、生死、尊卑皆是由他给的,无论我是否全心爱他,是否心甘情愿陪伴在他身边,我们都是一体的。他荣耀时我未必荣耀,而他卑辱时我却一定是卑辱的了。

 而他费心筹谋许久,是一定不能输的。万一,我不敢去想这万一,他若不在了。

 这一点念头一动,自己就心慌意了,腔一闷,直想哭出来。原来,我是这样害怕他死去;原来,我对他还有这一分真心。

 于此,我才知晓我与玄凌是怎样的一种心系和牵念,利益之外,亦是有真情的吧。

 正出神,陵容推一推我,关切道:“姐姐近老是心神不定,可是有心事么?”

 我摇一摇头,正要说话,桌上的红蜡烛从烛里毕毕剥剥地一连爆出几朵火花,在寂静中听来分外人。

 陵容却先笑了:“灯花爆,喜事到。凭姐姐有什么心事,也尽能了了。”

 我明知此事虚无不可靠,然而话却是说到我心头的,不由得角便含了笑。

 正说着话,槿汐捧了一盆炭火进来,唤醒了朱,笑道:“天一冷,朱姑娘越发贪睡了。”槿汐上前渥一渥我的手,道:“娘娘的手有些冷了。”说着取了手炉煨在我怀里,兴致道:“奴婢在炭盆里煨了几个芋头,等下便可吃了。”

 她这一说,朱的瞌睡也醒了,陵容喜滋滋道:“从前在家还常吃,如今隔了几年没尝了,闻着觉得特别香呢。”于是围着炭盆,说说笑笑吃了起来。我恍惚地听他们说笑着,心却远远飞去了紫奥城。

 好消息的传来是在真正入冬的前几,那的阳光特别好,我看着朱和浣碧把被褥都搬了出去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时不时拿大拍子拍一拍,便有尘灰蓬而起,迷茫茫如金色飞舞,有些微的呛人味道。

 我眯着眼躲避光的强烈。我的日子过得这样琐碎而平凡,而玄凌,他可成功了吗?汝南王也确实不好相与啊。

 正想着,遥遥见湖上有船队驶来,彩旗飘扬,心口一紧,端不知这一来是福是祸。手便下意识伸到襟中,牢牢蜷握住一把小小的匕首。

 临被叱责的前一晚,玄凌与我在庭院中,他的虎口有些糙,抚摸过我的面颊,将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我手中,语气沉沉道:“存亡之事,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有不测,你…可防身。”

 我郑重贴身收下:“皇上是天命之子,必当顺遂如意。”我的齿瞬时凌厉决绝,“若真是而侵正,臣妾绝不苟活。”

 玄凌拉着我的手,沉默一如天际星子。

 我回神,玄凌若真一败涂地,没有了权位生命,那么我亦不能自保了。与其到了汝南王和华妃手中备受凌辱和折磨,我情愿一死。

 死亡的恐惧很快近我,那么近,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还能否无恙呼吸。万一那艘船队是汝南王所遣。我陡然生了锐意,横一横心,若是自戕,亦要轰轰烈烈。若玄凌真绝于他手,我亦要拼力手刃几人,不能白白去了。

 这样一想,心思也镇定了不少。这已是最坏的打算,事情再坏亦不能更坏了,反而没有了畏惧。

 而来的正是小尤,他满面喜,只说了两个字:“成了。”

 心头大喜,身体一软,匕首“当”地落在了地上,“皇上可是一切无恙吗?”

 小尤忙磕了个头,道:“皇上万无一失,龙体康健。”

 眼泪潸潸而下,原来是喜极而泣,心腹大患的汝南王就这么除了。小尤忙欢喜道:“娘娘别哭啊,大喜的事。皇上口谕让奴才娘娘和安嫔小主回宫,赶紧着吧。”

 我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用力点一点头。

 回宫的第一晚,玄凌宿在我的棠梨宫中,只捧了我的脸瞧个不住,他怜惜道:“一别近百,嬛嬛你可清瘦了。”

 我抚着脸颊道:“无梁殿与外隔绝,臣妾夜为四郎悬心。”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温和道:“安嫔当真与你情重,知你囚无梁殿,便哭着来求朕允她去和你做伴。同甘容易共苦难,雪中送炭之情难能可贵呵。”

 他的语气中颇有赏之意,我低低道:“安妹妹果如皇上所说,但臣妾不敢把真相告之,少一人知道总是好的。”见他颔首,我凝望着他:“皇上可还好吗?”

 他将我拢在口,道:“自你回宫,这话已经问了好多次了?”

 我一怔,轻轻道:“是么?臣妾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拍着我背,“没事,如今什么都过去了。”

 “什么都过去了?”我喃喃。

 “是啊。”玄凌颇有感叹,“六弟的人夺了汝南王在各地的兵权,囚将领而折其兵。”

 我轻轻地“啊?”了一声,心下一动,却是什么也不说。玄凌听我疑惑,遂笑道:“你以为与六弟一起厮混的真的只是些文人墨客么?六弟本人也不是手无缚之力啊。”

 我微笑:“原来四郎早有安排了,此前种种,不过是惑他们罢了。”我脸上笑着,内里却忧心忡忡了,玄清虽然为玄凌所用,但他此番介入政变,又让玄凌知道他有调兵之能,恐怕他的处境只会让玄凌忌惮了。有了汝南王这个前车之鉴,玄清生母为舒贵妃,又是先帝器重的儿子,玄凌的猜忌怕会更多吧。

 他笑:“你兄长也功不可没,若非他能借机得到汝南王羽的名单,又率羽林军节制汝南王府邸,也不能如此迅速得成大事。”

 我微有惊诧:“汝南王竟无反抗么?”

 他颇有些自得:“此前毫无先兆,前一晚太后还邀了他的王妃世子至宫中探视帝姬,幷留他们宿于宫中。”

 我微微叹息:“他是顾忌儿啊。”

 玄凌道:“不顾忌也不成,他手下已无可调之兵,只有王府中的家将可作一时的负隅顽抗。他是个明白人!”

 我心下微微一动,哪怕汝南王有不臣之心,但对于儿,是无比珍重的。何况他对于权力的望,更多的是来自年少时的种种委屈和被漠视吧。于是问:“那汝南王此刻如何了?”

 玄凌神色一沉,道:“拘于宗室府。朕已着六部共议其罪。”

 我没有说话,这样的处置也在情理之中,只看这罪议成如何。玄凌舒缓了神色,向我道:“知道你嫂嫂生了个男孩儿吗?”

 我笑:“原来四郎也知道了?”

 他呵呵一笑:“事情已经了结,也可让你兄嫂夫团圆了。你兄长可是折堕了名声,连孩子落地也不能去看。”

 我微笑道:“本是为了家国和皇上,这些委屈不算什么的。”

 他舒心地笑了,棠梨宫红烛高照,暖炉薰香,自是不同于外间霜冷天气了。

 第二清早便去向皇后请安,华妃依旧还在其列,只是神气颓然,早已不同往日了。我亦不心急,前朝之事不便牵连后宫,昔年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先帝也幷未废黜她,只是冷落了而已。就算我不说话,皇后也不肯放过了她。依礼见过之后,絮絮几句也就散了。

 众人散去,皇后独留了我,温言道:“贵嫔辛苦了。”

 我忙含笑道:“皇后娘娘陪伴在皇上身边照料更是辛苦。臣妾多谢娘娘。”

 她眸中含了深深的笑意:“本宫与你都是为皇上分忧,怎能不尽心尽力呢。”

 她独留下我,自然不是为了闲话家常。皇后慢慢‮弄抚‬着护甲,道:“华妃的地位迟早不保,她身边的人怕是也要受牵连,再除去殁了疯了的,皇上宫中的妃嫔不多了。”

 我心下微凉,依旧笑道:“娘娘是要为皇上选秀么?那本是应当的,本来就说是推迟了的。”

 皇后端然坐着,道:“秀女是一定要选的,但不是现在。眼下诸事繁多,也费不起那个心力劲儿。皇上的意思是…”她微眯了眼,望着窗外满地浅浅的阳光,道:“此次平息汝南王之事,有不少有功之臣。”

 皇后没有再说下去,只的平静望着我,眸中波澜不兴。我已明了她的意思,屏一屏呼吸道:“这些功臣之家有适龄的女子可以选入宫中为姊妹的话是最好不过了,相信必定是大家闺秀,举止端庄。”

 皇后释然地笑了,“原来皇上、本宫和贵嫔想到一处去了,那就由本宫择了好日子选取入宫吧。”

 我福一福,含笑道:“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娘娘拿主意就是了。”

 皇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气,慢里斯条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出身功臣家的女子呵。”

 几后,六部同议汝南王玄济的罪状,其十大罪项:藐视君上、背负先皇、结营私、紊乱朝政、阻言路、殴打大臣、中私囊、别怀异心、滥用武功、拥兵自重。条条都是罪大恶极的死罪。

 玄凌准其奏,然而下旨却是:念汝南王颇有战功、效力年久,兄弟手足,不忍杀之令先帝亡灵寒心,故朕不忍加诛,姑从宽免死。着革去王爵尊荣,贬为庶人,终身囚宗室府,非诏不得探视。

 “那么王妃、恭定帝姬和世子呢?”我问。

 他淡然道:“一应贬为庶人,不过朕已允许她们继续留居汝南王旧邸了。”他道:“也是太后的意思。”

 我默默黯然,男人的权力争斗之中,女人向来只是小小的卒子,荣辱不由自身。今的庶人贺氏回到旧居,目睹昔日的荣华和今的颓败,会是怎样的心情?

 然而这黯然也只是一瞬的事。我很快清醒,若今败的是玄凌,恐怕我的下场连贺氏也不如。她尚有安身之所,我却是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

 玄济既已治罪,接下来就是诛其羽。这此事在摄政王时玄凌已经做得娴熟,如今更是驾轻就,杀的杀、贬的贬、放的放。慕容一族作为玄济最重要的心腹亲信,自然是株连全族。

 于是有大臣上书,劝谏玄凌用严刑厉法治理天下,防止再度动,尤其对慕容一族曾经手握兵权的人,定要九族皆灭,以儆效尤。

 玄凌慢慢抿着茶水,颇有心意可可之状,把奏章递到我手中,道:“你也看一看。”

 我细细看完,只问:“皇上的意思是…”

 他道:“也算有几分道理。”

 我合上奏章,恭敬放于他面前,只问:“皇上觉得汉朝文景如何?秦始皇父子又如何?”

 他道:“文景乃治世之典范,源于汉文帝、汉景帝宽仁待人,修帝王之德;而秦始皇父子…”他轻轻一哂:“暴戾之君矣,国由此起,后世君主当慎之戒之。”

 我站在光影里,微笑道:“文帝、景帝多次嫌刑罚严苛,苦于黎民,因此减轻刑责;而秦始皇与秦二世时刑罚苛刻,动则株连诛杀,民心惶恐。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怎可舍文景而效法秦始皇父子呢?”

 正说话间,外头有女人哭闹的声音,李长进来道:“启禀皇上,华妃娘娘求见皇上。”

 玄凌神色一僵,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见!”

 “这…”李长为难道:“华妃娘娘今已经求见了三次了,这回连头也撞破了。”

 玄凌背转身去,道:“告诉她,求见三百次也没用。找人给她包扎好伤口,让她好好待在自己宫里。”李长应声出去,玄凌缓和了一下神色,道:“咱们说咱们的。”

 我觑着他的神色道:“是。臣妾只是觉得,世才当用重刑。若杀生太多,反而使民心不定。”

 他踱步沉思片刻,道:“今番之变,朕只严惩首恶,其余的人,留他们一条生路吧。”

 我心中从容,笑逐颜幵道:“皇上圣明。”

 玄凌提起朱笔在奏章后批复道:“夺慕容一族爵位。斩慕容迥、慕容世松、慕容世柏,未满十四岁女眷没入宫廷为婢,余者皆放琉求,终身不得回朝。”

 一颗心,就这样定了定。前朝的事玄凌自然会料理,后宫,也到了该清一清的时候。

 华妃,你已经是孤身一人,再无所依了。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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