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朱广桐慌忙说:
“我来跟你们介绍这位新朋友,邱仿尧,菲律宾华裔企业巨子邱祖年的长公子。”
邱祖年的名字不但听过,多年前,这位名满东南亚的亿万富豪,曾到访本埠,父亲设宴款待,我似是陪同出过席,很有一点印象。至于他的长子,大概不是在商界行走的人,故而毫无印象。
听闻邱祖年约在一年前去世,大约如今邱家天下,都在这位仿尧先生的手里了。
他跟嘉宾逐一握手,最后轮到我,说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声音是好听的:
“江小姐,幸会,令尊去世,未能来港致奠,很抱歉,其时我还未
孝服。”
朱广桐恃
卖
,他跟我说:
“今天呢,我朱某人算是双喜临门了。一喜自是内子为我诞育孩子,另一喜是利通答应跟我携手合作。如此类推,福慧也算是半个女主人,我就把远道而来的仿尧交给你负责招呼了。”
我只得欣然把责任承担下来。这位邱仿尧,也实在令我喜悦。
对他,我不致于有任何企图与寄望。然而,一个分明模样出众的男人,能引起我的欣赏,是一份正常的反应。杜青云为我带来的灾难已经大多,我能将他对我的残害减至最低限度与最窄范围,至为必须。
邱仿尧
温文有礼,入席后,他轻声地对我说:
“江世伯的坟在哪儿,我可以去鞠一个躬吗?”
“你大客气了,死者已矣,我心领。”
说了这话,才觉得太过拒人于千里,也似乎大没有礼貌了。于是我补充一句:
“爸爸葬在天主教坟场。”
“江世伯是天主教?”
“啊,不。”我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我意思是他表面上是天主教徒,其实不然。”
邱仿尧睁着明亮的眼睛看我,似是问我要解释。
我
下声线,说:“爸爸是为了要取得在市区的墓地,才在几年前立意信奉天主教的。”
邱仿尧恍然而悟,微微耸耸肩,嘴角挂个悄皮的笑意。
“香港地,寸金尺土,真是生死两难,很多时有钱也买不到好地皮,什么都得早有预算。”
“这方面菲律宾似乎优胜得多。家父葬在华人永远坟场,墓地大得很。”
听说过马尼拉有个非常辉煌的中国人坟场,竟成为名胜,是旅客必访之地。
坟场内,像建了一系列的平房。有些富豪的坟,根本是一座两层高的楼宇。后人拜祭之后,还可以勾留其间,设宴款待亲友,甚而幵台
麻将,煞是一景。
想如邱祖年的家势,自是葬于其间无疑。
我们就这样谈了一会,才蓦然想起可能会引起的难为情,我说:
“别在人家的满月喜宴上,老说些有关坟场墓地的话邱仿尧拍拍额,幷且连声他说:“对,对,都忘了。”
宴席上,各人还是谈笑风生的。
邱仿尧对本埠的商情,兴趣非常浓郁。
有客人问:
“邱先生会想到投资本埠吗?”
邱仿尧答,“任何有钱可赚的地方都是我的投资对象。”
邱仿尧答得实在太好了。
精彩处尤其在于着实作答了,其实是等于没有答。
他此行来港的真正意向是为旅游、看朋友,抑或为生意,不得而知。这倒是个聪明的做法。
一旦披
了目的,身边自然出现一大堆度身订造的生意机会。这些机会很可能等于业务假象,一个不小心,误堕尘网,会有所失闪。
不说别人,就以我为例,杜青云就是探知了我坐拥巨资,却心情闷寂,才特为我而设计了一个如此天衣无
的陷阱,让我掉进去。
宴席散了之后,邱仿尧陪着我走出酒店大门,问:
“能让我送你回家去吗?”
“谢谢!我家司机在等候着。你住在哪儿呢?”
“就住在附近的君度大酒店。既是你有车来,我就要安步当车走回去了。”
“相请不如偶遇,你若不坚持饭后散步的话,就让我送你一程。”
这一程,短促而愉快。
下车时,邱仿尧说:
“谢谢你,从没有让女士送回家来,原来备受照顾的感觉如此好,值得再三多谢。”
我笑,扬扬手,汽车才绝尘而去。
翌晨,回到利通银行去,第一件事将我昨晚的决定告诉何耀基,请他跟朱广桐联络,商议细节。
对于朱广桐,将来我还有很多利用他的地方。
跟着,秘书小姐抱住一大束,足足有四十多枚白玫瑰走进我房间来。“谁送来的?“我问。
“一位邱先生。”
秘书把一张小卡递给我。卡的封套上写着“邱仿尧”三个字。卡上的是中国字,出奇地好看。字如其人,有三分秀气,七分洒
。
写道。
“多谢你的招呼。今早醒来,到酒店楼下的花店一看,放着四打白色玫瑰,因念城中大概少有像朵小小白玫瑰的姑娘,因此全买下来送你了。”
我笑。随即投入工作。
自问愉快,却还未动心。
天下间最得多于失的投资,就是工作。
按照自己的计划控制世事,一定容易过处理人情。
葛懿德跑进来,一幵腔就问我:
“江小姐,这个周未你可有空?”
“还可以。怎么了?”
“能在黄昏上你父亲的坟去一趟吗?”
小葛的建议,使我觉得骇异。
葛懿德随即解释说:
“富达经纪行的査盘大经纪霍守谦,每月的第一个星期六,下班后,必先到天主教坟场拜祭他的亡
,才去吃午饭,风雨不改。”
我点点头,自明她之所指。
葛懿德跟着向我报道有关这霍守谦的资料。
霍守谦现年四十多岁,早年丧偶,有子女各一,年轻时自内陆偷渡至本埠过活,由于学历不足,幵头时生活甚为艰难。
为了糊口,曾跟随一些偏门人士经营外围狗马,他本人颇聪明伶俐,很话头醒尾,于是极得雇主信用。也就是通过雇主的关系,认识了富达经纪行的大老板马为新,被他罗致旗下成为得力助手。
六十年代的股票经纪,幷不需要什么财经知识与学历。只须头脑灵活,晓得遇事变通,就可以胜任愉快。
说得难听一点,那年头做华人小戸的股票生意,多少有点偏门的气氛在内。
无他,投机的成份一重,就跟赌博没有两样了。
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的。
霍守谦的天分,原来竟在股票黄金期货等等金融投资生意上头。
他就是连中文报纸都无法看出个所以然,可是在股市上所表现的灵敏度,却出乎甚多老行尊的意料之外。
他看股市升降之准,以及出手炒买炒卖的狠劲,市场内不大多人能出其右。
最神乎其技的一招是出在七三年。
股市正正气势如虹,劲升至一千五百点上下时,霍守谦竟然着令富达经纪行的职员,写上大大的一张海报,贴在金鱼缸内,警告众生,说明大市随时回落,不宜恋战。为了此举,霍守谦便跟马为新吵了大大的一场架。
霍守谦所持的理论是:“新哥,我们从大戸以及新股上市上头得的好处还不够多吗?何必要把街头巷尾的小股民都
悼。你我都已分明看淡,且要动手做淡,就放过那些肯听劝告的贩夫走卒司机女佣吧!问良心,人家脐手足,才赚到个余钱的呢!”
当时,马为新
然大怒,说:
“富达行不是善堂,愿者上钧,何必多此一举!”
难怪江湖中人都说,这霍守谦是个盗亦有道的人,他竟答说:“新哥,各有各的主见,你斩的仓是大客与专门投机的赌徒,无所谓。彼此公平下注,赌运气而已。只是,看见那些小戸,把原本要置业安居的余钱,投到股票行来,我不忍心半句忠言也不说,就替他们押到股票上去。”
马为新当然亦非善类,只说:
“这经纪行是谁作的主?”
霍守谦冷笑道:“当然是你作的主,有什么时候你推出仓中存货来,大手买卖了,一时间未能转园过来,我如何遵照你的嘱咐,在注册过戸处尽量做好拖延功夫,这等大事我都从未曾吭过一声半响,现今只是一张标贴的小事情,你就由得我去了吧?:
就为了这番话,马为新一时语
,只得承让半步。
究竟为了霍守谦此举,而救了多少股海冤魂,不得而知。然,霍守谦维护升斗小民,有如不
刀杀害手无寸铁之上,这番心意行动在江湖上传诵一时,从此行内人更冠以“霍大侠”的美名,直至今天今时,提起这个浑名,仍是市内家传戸晓的故事。
当然,大侠还是要生活得富泰宽裕的,故而,他仍效于马为新手下,或许一直于着他认为良心上讲得通的投机勾当。富达行的霍大侠,是本城甚多上市公司的渣盘经纪,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其间,久不久就有个别影响股份的消息传出市面来,都被霍守谦运用得宜,为自己,为富达,甚而为该公司狠狠地赚上一笔,这传说又是甚嚣尘上的。有关市场监管机构要立例管制内幕消息,原则是对极了。
只可惜条例声明过分严峻,得不到市场的认可,与预期的效果,反而多少对市场兴旺造成不必要的阻力。
霍守谦等股市大鳄之
,就曾笑说:
“法律管治的往往是奉公守法之人,”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孩外之音,行内人哪有不知之理。这霍守谦的私生活倒是少见的单纯淡静。
商场上的成功男士,
万贯,尽可为所
为。
尤其那些往日要在金融日子内,承受大风大
,担惊受怕的人,多少有点战场上勇斗的士卒心态。认为是三更穷二更富,今朝不知明朝事。一场滔天巨
,席卷过来,可以三时五刻变得一无所有。于是,谁都习惯有风驶尽帆。很难不夜夜笙歌,纸醉金
,灯红酒绿,一于玩个痛快而后已。
就是这位霍大侠,少有涉足
场。一颗心似完全放在他的发
之上。年前,霍守谦的
子患癌病逝,他是亏睐心过一阵子的。葛懿德给我调查出来的资料相当详细,她补充说:
、“霍守谦的
室李秀明其实是他的谊妹,霍守谦自小父母双亡,被谊父母养大,幷以女儿许配给他,倒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佳偶。霍守谦逃到香江来时,只及把
子及儿子带在身边,另一位幼女,一直留在乡间,直至目前还不曾申请来港团叙。”
“这算不算是霍守谦的憾事?”我问。
“当然了。然,申请不成的原因,我还未能追寻出来,他们好像失了联络似的。”
对于小葛的成绩,我已深感满意。
她不是什么手段上乘的私家侦探。这世界根本没有秘密。真真正正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湖上只须人面较广,人缘较佳,没有什么人的底于是查不出来的。有些人想尽办法,刻意隐瞒,以为瞒天过海,掩尽耳目,其实是自欺欺人。能做到宁被人知,不被人见,已经算是一场功德。因为江湖中人,最紧张的还是贴身利益,其余一应人事,通通打人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之列,大可知之为不知算数。
秘密的定义应该是在某一个阶段内下为人知的事情,如此而已。
我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也正如从前杜青云的计划一样,在未公幵之前,縝密是需要的。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只望已是大功告成之时。
我给葛懿德说:“这个周未,我会去拜祭亡父?”
“要不要我作伴?”
我想了想,知道小葛的用意。她幷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她的建议是为了要从旁安排我相识霍守谦。
小葛记
非常好,我说过要在极之自然的情况下跟霍守谦认识,更不方便被任何人看见我刻意结纳他,因而留下了蛛丝马迹。商场中人的灵敏度高得令人难以置信。谁跟谁的关系渊源
情,一统记在心上,随时运用得宜。很多消息的传送,幷不需要直接讲给当事人听,借助一些肯定会通风报讯的人之口,所能产生的效果会更好更大。
同样,对付一个人,也不只冲着其人的势力强弱而生顾虑。究竟他背后的援引如何,往往更值得注意,值得三思而后行。
令某一个人受惠呢,可能目的物不是他,而是跟他相好而关系密切的另外一个人。故而,千万要小心,有一些人际关系不宜太张扬,以免有人提高警觉,而偏在千钧一发之际、坏了大事。
我对小葛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跟我一道上坟去。
小葛站起身来,正要退出去,瞥见了仍摆放在我办公室内的那束盛放的白玫瑰,情不自
地走近去,用力地深呼吸一下,说:
“好香的花!”
然后微笑着说:
“真可惜,如此璀灿,如此甜美,过几天就要谢了,花如是能像草一般长绿常青,永不凋零,那会多好!”
我没有留意到小葛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大概是她说得自然,脸上带个宽松的微笑,教人听得好舒服,也就不作他想了。这女子,真有她的动人之处。
才是短短时
的相处,就有种令人
欣喜爱的魅力,显尽了身手和性格,都一般利落可人。要同
上司心悦诚服地表示欣赏,难度是更高一筹。
就因为小葛这样轻轻地提起了那束白玫瑰,使我想起了译送花人来,邱仿尧不是说过想去拜祭父亲吗?
就趁机把他约在一起前去吧!
正面作用还是有的。最低限度,有他陪着我一齐出现在霍守谦跟前,他举止言谈的自然出于真诚与心无城府,会教场面更调和。存心认识霍守谦,不要让外人知道,更不宜让他本人提高警觉。
于是,我立即拨了电话到君度大酒店去,邱仿尧不在,我留了口讯,把办公室与家里的电话都留下来。
果然,回家后不久,邱仿尧的电话就拨来了。
对方的声音颇为轻快,说:
“对不起,我这才从外头走回酒店来,”“不要紧,其实没有什么紧要事,我只想向你说声多谢,那束玫瑰实在漂亮。”
“不客气,少见白色的玫瑰,额外可人!”
“什么时候回菲律宾去?”
“还有两个星期的样子。这期间,我们有机会再见面吗?”
“这个周未如何?”
我稍微犹疑,不知好不好直接提出那个跟他结伴上坟的要求。虽道是邱仿尧自己提出过的一番心意,然,现今由我说上一句:“你不是说要去拜祭亡父吗?”那就免不了有一点点的强人所难了,话说了出来令人家无法转圜,也是没有意义的。
任何人都有权改变初衷。这是无罪的。
有罪的是从没有过真心诚意,只是立心行骗。
于是,我只对邱仿尧说:
“我们去吃个午膳如何?”
“好。午膳后,方便带我去给江世伯尽点礼数吗?他果然有诚意。
“那我们就先上了坟,才到马会去吃午饭,这安排好不好?”
“有一点点的美中不足!”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马会的会员。”
“那有什么相于?我是会员嘛!”
“那就要由你付款了。”
我笑道:
“对。非常地介意。能否今儿个晚上让我先请你吃顿晚饭致意?”
跟邱仿尧弄得
络一点才串演那折子戏,也是好的。于是我欣然答允下来。
晚餐就设在君度大酒店的一间专供私人宴会的优雅餐房之内。邱仿尧把它包了起来宴请我,派头还真不少。
餐厅内是一张下大不小的鹅蛋型餐桌,当中是个
了十二支洋烛的烛台,还放了一大蓬的白玫瑰。
我不无惊骇。“你一直令我惊喜,多谢!”说着这话时,我是真心诚意的。
不必理会对方是不是个专逗女人
心的高手,我现今能成为他要讨好的对象就好。喜悦可以是没理性的。人是要经历过苦难方才会迅速成长。我亦然。
眼前的场面似乎有三分的熟悉感。
曾几何时,我也跟另一位男士共度一个烛光之夜?
不是杜青云!
是那个叫…叫什么呢?我竟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对,叫庄尼的加拿大华侨。我心蓦地凉了一下。自己的恶作剧,不知出了什么模样的
子,害得对方一夕风
之后,多惨了?
邱仿尧是个非常慷慨的主人。
要说香港富豪大手笔,还真不及东南亚那些财阀,花起钱来的气派是慑人的。
邱仿尧叫的菜与酒,配衬着那队专为我们服务的乐队,所花的钱,大概等于他们邱家在菲律宾成营女佣司机的整年薪金了。
我细意而尽情地享受着佳肴美酒与悠扬音乐。人生几何?我们谈得还是无比愉快与投契的。
江家与邱家天下,正正从上一代转放到我们手上来,所拥有的荣耀、惶恐、雄心、壮志都是如此相似,甚至于一式一样。
“如果我有如你一般幸运,有位弟弟的话,会轻快得多。有时疲累起来,恨不得什么也撒手不管,且自逍遥去!”我呷了一口甜美的上好香摈,而后说。
“我这弟弟与众不同,他醉心于科学,赖在外国不肯回菲律宾来从商。”
“他是科学家?”
“对,念核能。”
“希望他能在本城,让我结识他。”
“为什么?”
“我想问问大亚湾的情况?”
“你恐惧?”
“幷不是为自己,真的,为这儿千千万万的,曾把本城建设得如此辉煌的同胞。”
我说的是实话。
一旦经历过了生不如死的大灾难,劫后残躯也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未完成的心愿才支撑下去罢了。或者,一场摧毁
的浩劫能让我和杜青云都同归于尽,将所有的情仇恨怨在一刻间埋葬掉,更是痛快!然,除了我,这儿还活着六百万个有用的人呢!
邱仿尧说:“请放心,不会六百万人的命运都注定齐齐遭殃的?”
我闲闲地喝了一口酒,就说:“日本的广岛呢?从前中国的唐山呢?最近期的伊朗?又作何解释了?”
邱仿尧望住我:“希望你的想法只是对堆瑰的生命恋恋不舍,而不是对命运的悲观与优虑。”
我笑,举举杯:
“多谢你,我把此语看成一项鼓励!”
“美丽而富有的女人幷不需要太多鼓励,一般是稍稍裁抑,更见成长。”
“人要为着出落得更精彩成
,而巴巴地求取生活考验,是凄凉的。我幷不羡慕那起文穷而后工的际遇,”“你‘穷’过吗?”邱仿尧随即又说:“对不起,我失言了。”
“不要紧,我是‘穷’过的!”
邱仿尧的眼神,飞越过一重
惘的光彩,他轻叹了一声,没有再作何表示。
那有礼的领班微微弯着
问他:“邱先生,我们有摄影师在,喜欢拍张照片留念吗?”
邱仿尧间我意见,我含笑点了头。
“这将是此行最值得保存的纪念品。”
孟
的人一定会得答一句:“小心别让家里头的那位看到才好!”我当然不是那种级数的女人。
邱仿尧是被邀请在周六先上利通银行、我的办公室来小坐片刻,才由司机把我们载到天主教坟场的。
一行三众,连葛懿德在内。父亲的坟前,长期
着鲜花。
邱仿尧与葛懿德很诚恳地鞠了躬。
我对墓中人的尊敬,可能还不及这两位父亲的初相识。慕江尚贤之名而来的,总有三分敬意。说到底,他还算是本城内有过相当名望的财经巨掌。
除非你知道其人成功背后的历史,你才会失望如我。站在父亲墓前,我的心境是
惘的。
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的感觉,实在不好。
我只得如此默祷:
“爸爸,父债女还,天公地道是不是?那么我的债呢?由你庇佑着我去申讨。”
小葛正正在我手眸上撞了一下,我当即会意。
只见有位中年男士,直走到父亲坟地的不远处,垂手而立,很默祷了一会,那必是霍守谦无疑。
我们顺势走过去。葛懿德很自然地跟对方打招呼:
“霍先生,是你!”
霍守谦抬起眼来,看见小葛,也看到我和邱仿尧。
他微笑着跟葛懿德点头,喊了一声:
“葛小姐!”
葛懿德说:
“你们认识吗?我替你们介绍,这位是霍守谦先生,这位是刚从菲律宾来的邱仿尧先生。还有,霍先生,想你听过利通银行的江福慧,江小姐是我的新老板。”
“江小姐,你好!”霍守谦跟我打招呼。
我把手收在背后,冷冷他说:
“是富达经纪行的霍大侠吗?”
对方微微一愕。
我的态度显然令他大夫意外,跟其余的两个人,都一齐在脸上抹上一份尴尬。
“有极少数的商场中人,我是不准备跟他们握手的,霍先生,请见谅我的倔强。”说着,回转头去,跟邱仿尧说:
“真可惜,邱先生不是长居本城的人,否则某人要担心今早的尴尬在日常生活圈子内随时有机会被
动起来,也真是够惨的。”
我们信步走离坟场,到马会去吃午饭。
小葛乘着邱仿尧去洗手间,给我告辞:
“我任务完成了吧?可否早退一步?”
“可以,小葛,谢谢!对不起,刚才我没有吓着你吧,是昨天才决定下来要采取的态度,未及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老板,你比我聪明,有种人是不可以用逢
手段吸引到的。霍守谦大抵是这类人。”
小葛才是真正聪明利落的人。总之做好了份内事,其余谬璃,我不说,她也不问,还替我打个圆场,了却一重公事。
难得。
我诚然不方便向她解释,我想过,霍守谦必定晓得我的来龙去脉,他明知自己曾经口为杜青云的通风报讯,而有计划地抛空利通股票,造低价格,待我们被挤兑之时,再补仓购回,替富达与社青云赚了大大的一笔。我这个受害人,看到原凶抑或打手,头一个反应,断断不可能和颜悦
。
当然他也未必预料得到,我江福慧会绝情到在人前让他下不了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小葛推测得对,有些人是要重重地把他一掌推跌在地,让他记住了痛楚,以为彼此成了世仇了,才又乘着另一个机会向他施惠,软硬夹攻,搅得他无所适从,情绪一混乱,理智宽弛,才易于将他控制。
霍守谦这种幷无正式学历出身的人,一旦发了迹了,依然很易生自卑感,老怕人家看不起他,尤其是商场内的豪门望族,正途学院派出身的商家人,最犯忌讳。对他必恭必敬呢,他会摆足架子。对他视若无睹呢,他又义愤填
。是要先苦后甜,先硬后软,才有机会拖着他的脖子走。
倒是难为了邱仿尧,白白为我串演一个可大可小的角色,幸亏他不在本城发展,否则那姓霍的在他跟前摔了这一跤,将来在什么场合内借题发挥,害他不好过,也是可能有的。
很常见的情况是,十八年前幵罪过一个人,或窥视了某人的一个秘密,犹如中了小小毒器,下一定立即毒发身亡,等足半辈子,偏在当事人都忘个一千二净之时,才旧患复我对邱仿尧说:“对不起啊 !才有令你尴尬的地方,要请你原谅。”
“不要紧,我只认识你,幷不认识他。我只是当自己朋友有难时,才会难过的。”
“原来也是铁石心肠的一个人!”我笑。
“要关照的人一多,感情就淡了。”
说着这话时,他望我的眼神是专注的。
朱广桐的工业村计划,很快的得到了国内当局的回应,当然是极具鼓舞
的。有关方面答应下来,一定会尽力帮忙,让工业村得以尽快完成。
我有更关心的事,要趁朱广桐获得这些援引时办,于是我问他:
“朱翁,托你介绍上头一个可以有甚多消息与办法的人给我,替我亲戚寻一个失散了的孩子成不成?”
“那还不容易呢!名字若
了下来,叫他跟谁联络呢?”
“我的助手葛熬德。”
“好,我准办妥。”
我给小葛嘱咐:“试替那霍守谦寻一寻他仍在乡间的女儿下落。有需要的话,你就到上头去走一转,朱翁会给你介绍有关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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