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记叙的，是我大学毕业那年的几件往事，因为忘却不了，难以忘却——
一
立在清凉的
夜，看斑斓的星空…“时代”是最令我神往，欢喜，却又捉摸不住的。我所处的时代“
花渐
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充满生机，
惑。然而因为是早，那残留着的冬天的寒冷与荒凉，那天空中飘泛的浮薄的轻云，不免使人向着未来生出绝望。望着夜空，我思索…思索人生，在寒料峭的季节。二
晚上往家中打电话索要生活费，妈妈说爸爸快失业了，她尽快给我把钱张罗到。心绪沉落，在静默无息的操场边小路上散步。月亮挂在空中。我知道今晚一定有许多空无一文的人，同我一样的，看月亮，月光美丽，凉爽，银雨一般无垠地挥洒着，不遗漏大地的每一个晦暗的角落。那么多银色的雨，银色的月光，徜徉月下的人，随便捡拾一片，足够他——他的心度过晦暗灰苦的人生。但我还是叹息，怅惘，对着公正无私地分配给每一片土地和每一个人的月光。
时代前进着，而我的家乡，我的家庭，却
渐凋敝，那儿时的笑影，故事，歌谣，老爷爷，弯弯的河水，井上的辘轳，黄昏后掠着房檐飞翔的蝙蝠，都消逝了，没有了，被一只无形而贪婪的手抓走了，变卖了。月光变得忧郁起来；月光下是荒凉的坟，空寂的河
，棺材板一般单调的水泥房，哀疏的树影婆娑着…树影映在我的脸上，宛若一只手，从遥远的早已消逝了的时光里伸出来，抚摸我的脸。风的叹息。记着曾经的一切的，是月光，然而--不久月儿就隐在云里，历史的苍茫烟云里…三
接到爸爸的电话，告诉我他已来到青岛打工，在开发区的一家工厂里做杂役。我曾无数次埋怨爸爸，因为他的穷，他的迂直，不狡猾，不世故。我的长篇小说《野花》中写的那个青年，是没有父亲的，我有，却形同虚设，他不能为我提供经济上的
足与保障，就此而言，我和那个无父的青年没有多大的差别。现在想想，实在惭愧，爸爸亲切嘶哑的声音，奔波操劳的身影，妈妈为儿女百般关爱而落下的深情之泪，才是我的财富，胜似黄金。近几
思乡之情特别强烈，槐花汤，榆钱饭，门前的井，井上的辘轳，故乡的宁静，田野，青灰的村落，故乡的人…时时萦绕心上。故乡的人，现在却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故乡，到城市谋生，这是进步，还是无奈？故乡变得寂寞，荒凉了。生动而灵
的故乡，只能到记忆里去寻找，真担心有一天，这片记忆也会支离破碎。晚上和几个朋友到学校外面去喝酒，叙离别之情。回来时已经很晚了，有些醉意，便在校园中散步。猛然闻到袭人的香气，四下里寻觅，是路边几棵槐树散发出的。借着路灯昏黄的光，可以看见槐树冠上挂着一串串的白东西，风吹着摇曳，宛若风铃，能听见花香颤动的声音。从前槐花盛开的时候，总爬到树上，一嘟噜一嘟噜地捋着吃，吃到肚子
痛。我想起了老宅门前的那两棵槐树，长在古井边，很黯淡，很萧条，年年岁岁都是一副细瘦可怜的样子，仿佛“时间”也懒得从它们身边走过。它们每年都开出一树馨香醉人的槐花，然而没有一个孩子肯爬到它们身上去摘花吃。花香是寂寞的，风吹着，飘进院子里，缭绕着我…我的散着花香的，淡淡寂寞的童年…有几个学生簇拥着，大声说着话，从我身边走过去；风吹的大了，拂上面来，使我酒醒，树上那一串串的槐花，像是一副副挂在那里的白手帕，挥舞着，像我说告别的话…四
今天见到了爸爸。他的穿装虽不至于衣衫褴褛，但已朴素到了不能再朴素的地步。在学校大门口，我有些惊惶和发窘。爸爸很有“自知之明”地把我拉到偏僻地方，和我聊了一会儿，嘘寒问暖，然后掏出五百块钱递给我。我接过钱，它带着爸爸的“体温”一刹那里，我羞愧于心，眼噙泪水，为什么一见到爸爸时首先关注他的衣着，而没有看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更忧郁，他的容颜是不是更苍老，他的
夜奔波的身体是否更加瘦弱矮小，更加疲惫不堪地佝偻下去…我羞愧自己可
的残忍与冷漠，羞愧我的泯灭良心的爱慕虚荣，从前写在文字里的那些高调与追求，多么虚伪和黯淡，而没有真实的感情。一向以孤独自居的人，却如此在意世人的眼睛，而鄙夷生养自己的衣衫寒苦的老父，这对我是何等绝妙的讽刺。好在爸爸会体谅我，宽恕我的，就像大地容纳虚落的空谷，天空包藏轻华的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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