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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16、祸从口
 满娘的指尖冰凉冰凉的,那凉气直往他掌心钻。

 年谅皱了眉头,攥紧她的手,问道:“手怎的这般凉?”

 夏小满被掐的一咧嘴,呲着牙道:“哎,你轻点儿。”

 年谅微松了些,仍攥着她的手,道:“出来怎的没带手炉?”

 “这两步道儿我带什么手炉?!”夏小满的手脚比起昨晚已是热乎多了,自家没觉出手凉来,这一沾了年谅温热的手,才觉得自己凉。手被他握着暖暖的,也就不舍得移开了,反扣上手指,搭在他手上汲取温度。

 暖阁里暖和,是根本不拢手炉脚炉的,年谅便扬声向外喊道:“茴香!”

 门帘一动,茴香探身进来,一眼瞧见爷握着主子手,忙低下头,还在门外的那只脚就不敢踏进来了,就这么半拧着身子低声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年谅道:“你主子出门怎的不带手炉?冻成这样!你怎么伺候的?还不快与满娘拢个手炉来。”

 夏小满忙道:“不用。不关她的事…”

 茴香已是满口谢罪,立时身出去拢手炉了。

 夏小满皱眉向年谅道:“真不关她的事,你训她做什么?我手不是冻的,是…”她差点儿口而出生理期,生生顿住,险些咬了舌头,微有些窘。从前她可是能指使男友去帮忙买内衣和卫生用品的人,对一些事并无忌讳。可年谅于她,是夫?是友?是陌生人?可曾亲密到毫无忌讳的地步?

 她顿住了。年谅不明所以,仍问:“怎地?”

 她瞪了他一眼,咬咬牙,还是道:“身上…那啥…喝点儿热水过这阵子就好了。”

 年谅一愣,忽然想起昨儿当她在暖阁值宿,因着葵水来了,茴香来回的不便过来…他尴尬起来,脸也有些红了。捏着她的手,窘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茴香送来了手炉打破了僵局。夏小满双手得以解放。捧过手炉,呵了口气。

 年谅稳了稳情绪。方道:“便是那葵…嗯…手也太凉了。淤了寒气对身子也不好,一会儿着人请大夫来瞧瞧吧。”

 夏小满忙道:“不瞧。没事。”又道:“先前不也瞧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叫喝药…”

 年谅一笑,知道她是怕喝药的,道:“总要先看大夫怎么说,喝不喝药的另论。你原怎么劝我养身子的?到自己这里反不肯了。你也当顾惜自己身子才是。”

 夏小满手里转着手炉,笑道:“什么事不都这样,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关键,汤药实在是太苦了。”

 论吃药,她也佩服年谅这药罐子的,天天喝药,年年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味觉神经退化了,怎么就不怕苦呢。

 她不是不顾惜自己身子?天知道。她才是最注意健康的那一个。不是肯不肯看大夫,实在是看不看都一个样。这群大夫她算是琢磨透了,都是对“忘忧散”地成分啊临反应啊啥啥都不了解,诊脉诊不出什么来,就天花坠砸些专业术语,然后开些吃不好也吃不坏的药,糊弄事骗银子而已。她得不着一点儿好,还得天天草树皮地喝着,身心受“苦”啊,还不如红糖姜汤来地实在。

 “良药苦口…”年谅顿了顿,道:“罢了,不爱喝药也就罢了。那这几,便叫青樱多煮个锦蛋与你吃。补上气血也就好了。”

 夏小满摇摇头,她要吃点儿茶叶蛋还行,水煮鸡蛋实在腻味,道:“得,你可别糟蹋东西了。我又没什么。咱…能说点儿别的不?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回去躺着了…”总觉得和个男人纠结生理期问题,呃,,非常诡异…还是早点闪吧。

 见她脸上显出不耐烦来,年谅也沉了脸,带着些责备地意味,沉声道:“满娘。”

 夏小满停下转动手炉,认真瞧了他两眼,她知道他是最恨别人将他好心当做驴肝肺的,但她这也算不上践踏他那好心吧?她实在也是不耐烦了,只道:“您好意我心领了还不成?就像我嫌药苦一样,真是不喜欢吃那些七八糟的,你就别我了成不。”

 七八糟的。迫。年谅脸色越发糟糕了。

 “满娘。”他决定话摊开了说。

 满娘素来不骗他,不想说的只不开口,许多事,高兴也好,委屈也罢,从不敷衍,只闷在心里。现在,却是有了不满便想刺他几句。他原嫌她闷,现在又嫌她太尖利。

 有些事,也是扎在他心里的刺,她不提,他也就当自家也忘了,不去想,也就不会疼。可她偏提了,让他无法忽视那刺、那种疼痛的存在,让他心里格外难受。

 “满娘。”年谅沉声道“灌药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痛快,是我累了你,又护你不及,然那也非我本意,这你也是知道的。这么久了,你闷在心里也不舒坦,便说出来吧,是责,是怨,我都不怪你。只别再这般,一时提起,一时怨愤;时时提起,时时怨愤,何是头儿?没得熬苦得你我都不痛快。”

 啥?夏小满觉得下巴咔吧响了一声,好像是要臼…

 这话题也转变地忒快了啊?!神七也没这么快!他这又从哪里跳过去的呢?这跑题跑的也太离谱点儿!

 她按了按就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抚平了搐的眉梢,愕然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啥不?”

 “满娘?”年谅皱了眉头“勿要言它。”

 夏小满抿着嘴瞧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道:“你希望开诚布公谈一谈是吗?好吧。那就谈一谈。我觉得,你想多了。我说我忘了以前地事,真地全都忘了,没骗你,包括你说地灌药,我也记不得了。时时怨愤,完全没这回事。都不记得了。哪里来地怨愤?便是有心里不舒服,也不是冲着你的。你不必多心。”

 年谅挑了挑眉。道:“是我多心?”

 “你心平气和一点儿。”夏小满撇嘴道:“我是实话实说,不是什么责也不是什么怨。这次我不吃药。不吃锦蛋,也和那事完全没有关系,是因为干脆吃就不下去才不乐意吃的。这点我是没闷在心里的,想到就说了,倒被你误会。我说过,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不,我只选择说实话。”

 “我没不信你,满娘。”他叹了口气,刚要往下说。却被她打断。

 “其实也不是你相不相信我的事。”她觉得身下没血了,倒似所有的血都涌上来,冲到脑子里“是你心里老装着这件事。我忘了,你没忘。所以你会神经过敏。即使我没提那事。你也会往那上面想。你觉得我时时怨愤,其实时时怨愤的是你。”

 她拔出了那刺。

 没有血也没有脓。他还是疼得了口气。

 是。青槐地事。满娘的事,他有太多地怨愤,所以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应该是满怀恨意的。

 她忘了。他忘不了。

 “以后我说话会注意。”冲动是一瞬间地事,夏小满的血回来了,人也就清明多了。

 其实人和人之间若没个沟通,互相猜忌才是最麻烦的,说开了反而好。只是…她实在没底说不说得开。虽然她现在觉得和他沟通不算太障碍了,不过这件事,到底是个心结,他自己栓的心结,要他自己慢慢解开。他也是个倔脾气,在她看来,和纪家兄妹那种倔也相差无几,不一定是“说了就肯听,听了就能听进去,听进去就能改得了”的。

 所以,她只道:“以后我说话会注意的。从前许有不当之处,但确不是有意说什么。你也别总往坏处想我。”这话够明白了吧?

 “满娘。”年谅长长缓缓出了口气,他听得明白,也晓得好歹“你说的对。是我心有怨愤。是起错怪了你。”

 夏小满瞧他说这句时一脸认真,也松了口气,能实话实说就好,能面对现实就好。

 “往事已矣。”年谅摇了摇头,嘲讽的一笑“庸人自扰之。”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有些事,确是庸人自扰,但能不能放得下…她觉得没话接茬,便低头拨弄拨弄手炉装聋作哑。

 “你与青樱学字学得如何了?”静默半晌,年谅忽然问。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这话题咋又转这么快?没双核都跟不上他这反应速度。她道:“认识百十来个常用的字了,写还写不大好。”

 年谅点点头,道:“青樱略懂药理,你与她学学,学着看看药方,略认认药材,自家知道什么药医什么病,不畏药,也就肯吃了。不瞧大夫,这几,便只拿锦蛋当药吃吧,那比子儿小,也没两口便咽下去了,到底是补气血地。”

 夏小满哭无泪…苍天啊,咋又绕回来了…不带这样滴…TT

 年谅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那样,忍不住想笑,强板起脸来,道:“你也莫将我往坏处想,为的是你身子好。”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夏小满搭鼻子,只得认了,没好气道:“谢六爷恩典他再撑不住,揽过她大笑起来。锦蛋。

 口感和味道有点儿像鹌鹑蛋。她嘎巴嘎巴嘴,要是五香鹌鹑蛋就好了。因着当药用,这锦蛋是一点儿调料都不放的,她抻了几下脖子才咽下去,又不能喝茶,也不能喝红糖水。这越喝白开水越觉得嘴里干巴巴地蛋黄味儿,直反胃。

 她就在心里把年谅诅咒了一遍又一遍。

 而那个备受诅咒地人完全没有感应,监督完夏小满同学,他就把全部精神头都放在训练凤头红六条同学衔旗上。

 六条果然是个极高傲地家伙,完全地贵族做派,----那是光吃不玩活儿。给多少谷粒儿它都吃,可咋往它嘴边儿送旗都不叼。

 夏小满裹着被褥抱着手炉,往软榻上一窝。瞧着六条那样儿就笑个不停,心里还继续磨牙诅咒她吃锦蛋的年谅。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他被六条折磨。

 然年谅这会儿却是心情极好,即使六条不配合。他也不生气,也不厌烦,犹笑呵呵的一遍又一遍逗弄。

 倒是屋里侍立的几个丫鬟着急了,嘴里学着鸟鸣,左哄右哄,要不是知道这鸟金贵,怕是抓它过来硬往它嘴里旗的心都有了。

 正玩乐间,门外小丫鬟回话道,持葛有事要禀六爷。

 年谅让专职管鸟的采艾收了凤头红。带出去,把众丫鬟也都打发了下去。夏小满见有那么点儿“国家机密,闲人勿听”的样子,便要动身起来回避。

 年谅瞧了一眼软榻上裹得跟个茧蛹似地夏小满,笑了笑。道:“你不必起来。无妨。”说着倒拄了拐往软榻这边来。在她身边坐下。夏小满也就缩了缩身子,不动弹了。

 持葛进来先问了安。瞧这架势,知道爷是不避讳姨的,便直接道:“爷,方才小地在府门前,瞧着官媒朱婆子,说是陆家遣来地,要拜会四老爷四夫人。”

 年谅那笑容就僵在脸上,转而皱眉道:“只去拜会四老爷?再去打探。叫持荆也往老太爷那边瞧瞧去。有什么信儿赶紧来报。”

 持葛应声下去了。

 年谅皱着眉陷入沉思。

 夏小满歪头瞧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捅了捅他,低声道:“现在躺下还来得及…”心里反而有些小得意,哼,叫你刚我吃鸡蛋,等会儿就把药味香味再混重点儿,叫你也受受罪。

 年谅回过神来,摇头道:“不必。若是来与我提亲,那正好退婚。我不肯,便是胁迫四叔也没用。”

 夏小满转了转眼睛,她也是上次陆夫人来探病时才知道陆家和年谅渊源的,青樱话里话外只说爷不喜陆家人,未敢说旁地,但瞧年谅这意思,倒像是恨陆家恨得牙,这会儿说个退婚,也是咬牙切齿的。陆家怎么就这么可恶?

 这么看来,还真是祈祷这陆四小姐千万别进年家门,不然两口子不和睦,里夜里吵嘴打架的,她们这群跟着伺候的人少不得被殃及,只怕她这挂名小妾更是头号炮灰。

 年谅夏小满各怀心思,静坐半晌,持葛那边便有了回信儿。

 “爷,”持葛持荆都来回话“朱婆子没往老太爷老太君那边去。只见了四老爷四夫人。说是陆家三爷向咱家七小姐提亲。”

 年谅愣了片刻,转而摇头笑道:“陆家疯了。四叔岂会许他?”

 夏小满咔吧着眼睛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年谅扭头见了,笑着解释道:“陆家三爷陆绍虞是陆大人庶出,名声欠佳,又无功名,这会儿想娶七妹,岂非痴人说梦!”

 夏小满也是一笑,陆家真见鬼了。七小姐虽是庶出,却是嫡母养大的,在年家不比嫡出小姐差分毫,况且如今已许到望族汪家也是嫡子媳妇。

 年谅又向持葛问道:“四叔怎么回的?”

 持葛道:“四老爷回说七小姐已经定下亲了,倒是五小姐、六小姐尚待字闺中,年家也是有意与陆家结亲的。那朱婆子听了,搪两句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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