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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投宿
 窦家的田庄地理位置极好。

 它东边是条由北至南的小河,西边是片比它低势低些的良田。雨水少的时候,可以引河灌溉,如果遇到这样的涝灾,把最南边的口子挖开,积水就会顺势顺到郎家的田庄去。

 “不能挖口子。”窦昭想到来时看到的情景,道“整个真定都成了水泽之乡,就算是挖了口子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何况这种断人口食的事,为之不善,容易引起两家的纠纷——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和郎家的田挨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有起过争执,不能因为这件事被郎家的人指着脊梁骨骂。”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村中年长且有威望、又懂农事的老人家,之前大家还怕窦昭年幼,为了给祖母一个待强行让他们挖口子或是抢冬苗,此时听了窦昭的话,不由齐齐松了口气。

 冬小麦肯定是颗粒无收了,现在就看怎样善后了。

 几个人默默无语地望着窦昭。

 窦昭也明白他们的心思,道:“我来的时候崔姨曾反复地叮嘱我,说大家都是跟了她老人家十几年的庄稼把式,不管这雨什么时候停,能不能赶种上玉秋,今年的租子免了。大家回去后也跟各家各户说一声,不用太担心。”

 大家的表情俱是一松,纷纷地称赞崔姨菩萨心肠,称赞窦昭心底纯厚,不停地说着些感谢的话。

 窦昭看着时候不早了,端茶送客。

 陈曲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四小姐,京都那边有消息过来。皇上下旨,任命梁继芳为内阁首辅。”

 窦昭微微一愣。

 他对这个人有印象。

 辽王宫变之后,他撞死在了金銮殿上。

 她当时只是个内宅妇人,关心的是家中的柴米油盐。事后听人说起,也不过是叹唉了两声,对这个人并不了解。

 但他能撞死在金銮殿上。应该是个风骨诤诤之人吧!

 她请陈曲水一旁坐下。

 陈曲水叹道:“没想到最终是他做了首辅。这下可爆了冷门,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窦昭道:“他是什么来历?”

 如果和五伯父有些关系,五伯父入阁的可能就会大大的增加。

 陈曲水颇有些唏嘘地道:“他是壬辰科的进士,考中庶吉士之后在刑部观政,之后一步一个坎,从刑部给事中一直升到了刑部侍郎,是前都察院左都御史潘图昌的门生。潘图昌和叶世培不和。曾贻芬被叶世培得不得致仕,为了恶心叶世培,他力梁继芳入了内阁。梁继芳有自知之明,虽然入阁十几年了,却唯唯诺诺。从来不曾拿过什么主意。这次他能入阁,也是因为叶世培年事已高,姚时中和戴建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让皇上心中不悦,索让梁继芳做了首辅。”说到这里,他怅然地长叹了口气“这就是运气啊!”窦昭心中一动。

 梁继芳是任辰科的进士,算算年纪,也应该是五、六十岁的人了。陈曲水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他落魄成了她的幕僚,而梁继芳却贵为首辅,怎不让他感概!

 想到这些,她就想安慰安慰陈曲水。

 “我看未必!”窦昭挑了挑眉,道。“别人我不知道,就说你给我提到这几个人——叶世培自不必说,能把曾贻芬得致仕,可见其手段谋略非比寻常。戴建后面有汪渊支持,而姚时中竟然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可见也不是等闲之辈,那梁礼芳手下有这么多厉害人物,他能不能镇得住还是两说。”

 陈曲水听了脸色果然好了很多。

 窦昭微微一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陈曲水起身告辞,素心检查了门房,素兰则在屋里点了驱虫的艾香,甘放了帐子,服侍窦昭歇下。

 雨下的越发大起来,哗啦啦像水从天下泼下来。

 窦昭躺在上,有种置身小舟的错觉。

 她想纪咏,怎么也睡不着。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圆通法师呢?

 心里却隐隐觉得,像他这样惊才绝的人物除非要不,否则不可是无名小足…十之八、九就是那个连汪渊都要礼让三分的圆通法师!

 可他为什么要出家呢?

 他那么的倨傲自大的甚至有些狂妄的人,不可能是被迫出家。

 是喜欢佛法?还是…她想到圆通法师的那个…

 如果纪咏就是圆通法师,他还就真做得出这种事来!

 想到这些,窦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

 外面隐约有什么动静。

 她心中一惊。

 自从被庞昆白劫持,窦昭对这种事就特别的感——如果庞昆白不是想人财两得引她,她又怎么能全身而退。

 “素心!”她起身了帘子“你去看看,我好像听什么声音!”

 素心也听到了,所以窦昭喊她的时候她已经推醒了躺在她身边的素兰,待窦昭开口时她已经披衣下

 “小姐,您别担心。”她安慰着窦昭“我这就去看看。”

 窦昭点头。

 素兰坐到了边,打着哈欠道:“小姐,有段大叔和陈大哥他们,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的话音刚落,素心折了回来:“小姐,是有人投宿。”

 “有人投宿?”窦昭皱了皱眉,看了看长案上的记着时辰的漏斗“这个时候来投宿?对方有几个人?是做什么的?”

 素心迟疑道:“一位少年公子,说是行商,带着个账房先生和四、五个随从…”

 她说着,窦昭仿佛听到有婴儿的啼哭声。

 她不由骨悚然,道:“那是什么声音?”声音绷得紧紧的。

 有段时间。窦昭经常无缘无故地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直到生了茵姐儿,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女儿身上,那啼哭就再也没有在她的耳边响起。

 在素心的心里。窦昭冷静、理智、坚韧、顽强,不管什么时候都大方得体,淡定自若。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像现在这样的窦昭,如同一个受惊的孩子,满脸的惶恐。

 她忙抱住了窦昭,声音情不自地变得温柔起来:“是那位公子,还带了个襁褓中的婴儿,说是他的庶弟,庶母病逝。他奉父亲之命顺路送庶弟回家。”

 窦昭立刻镇定下来,她坐直了身子,想了想,道:“你服侍我穿衣,我去看看。”

 素心有些犹豫。

 窦昭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

 她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素心略一踌躇。道:“段大叔说,那位公子年纪虽轻,却脚步轻盈,看悠闲却端凝坚定,举手投足更如那高山水般畅自然,分明是习过什么特殊的武技。而他身边的几个护卫看似寻常,却个个沉稳内敛,进退有度,滂沱大雨中丝毫不显混乱。其中一个更是如宝剑藏匣,一眼瞥过来,眸子都透着森森杀气,绝对是个顶尖高手,这样的人,在京都做个军练头都绰绰有余。又怎么会委身做了别人家的护卫?还有那么个婴儿,不到百,头都抬不起来,却随兄远行,难道他家里的人就不怕他经不起颠簸夭折了?再就随行的娘,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皮肤白皙,双手柔弱,一看就是从来没有做过重活的…这些人穿着打扮看似平常,可那气度却骗不了人,处处透着诡异,段大叔让我们小心点,门户紧闭,不要随意进出。今天晚上由他和陈大哥亲自巡夜。”

 窦昭神色微凝。

 素兰却打着哈欠调侃道:“说不定人家是对私奔的小夫呢!段大叔也太小心了些。”

 “又胡说八道。”素心喝斥着妹妹“你心使得万年船。像段大叔这样才能让人放心。”

 素兰吐了吐舌头。

 窦昭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似的,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

 她下了:“我要去看看。”语气非常的坚定。

 素心思索了半晌,反复地对窦昭道:“那您一定要跟在我身后。”

 窦昭点头。

 素心服侍她穿了衣裳,又拿了件蓑衣给她披上,这才撑了桐油伞,陪着窦昭穿过回廊,到了前院。

 两辆黑漆马车和几匹马停在院子中间,陌生的护卫正冒着大雨将油布搭在马顶上,那么大的雨,那几匹马却纹丝不动地站那里。

 段公义正陪着个少年站在东厢房的庑廊里,望着庭院中忙活的护卫说着话。

 那少年背对着她,天色太暗,看不清楚穿了件什么颜色的衣服,中等个子,略显清瘦的身材拔如松,猿背蜂,线条十分的优美。

 他身边那个文士打扮的男子却对着她。

 他年约四旬,相貌平常,一比眼睛却比星子还要明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看见窦昭,他低头对那少年说了句话。

 少年和段公义纷纷扭头朝她望过来。

 天空中突然炸起一道闪电,把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少年那乌黑的眉毛,深邃幽静的眸子,略显苍白的面孔,精致到无暇的五官映入她的眼帘。

 窦昭觉得自己好像被那道闪电击中了似的,脑子里轰隆隆巨响,不知道身在何方。

 有人慌乱地喊着她的名字,用一双温柔而坚定的手扶着她的肩膀。

 “宋墨,”她喃喃地道“我怎么会遇到了宋墨…”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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