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英雄饶命
许多年前的秋天和现在一样,天很蓝,很高,空气很干燥,风开始有点刺骨,间或的有扬起的些沙土。秋天是个让人感伤的季节,满地黄花,满眼萧索。碧云天黄叶地,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因此,秋天是个适合喝酒的季节。饮一壶热烘烘的烧酒,听一曲
动人心的琵琶,独倚栏杆独自愁,看楼下的人来人往,专心致志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真是一种幸福的享受啊。
少年已经站了半个时辰,手中酒换了三壶,桌上几个小菜早已凉的透了。少年显然不是来吃饭而是来喝酒的。酒楼的名字叫深巷子,卖的酒确实也名副其实。少年每次来北京都会到东直门外这家酒楼小坐一会。虽稍显偏远了一点,不过少年图的就是一个寂静。酒楼的位置在进京的要道上,来去匆匆的人们很少会停下来。
良久,天色已经见见晚了,由于少年是酒楼的
客,出手又很大方,虽然他肚子占了一桌一个下午,掌柜也不好意思来赶他。只有那不太晓事的店小二,跑来跑去的收拾邻座的东西,故意弄出些声响。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既然老板没意见,按说关你店小二什么事啊,但是出于某种心里的不平衡,店小二就觉得不舒服了。
少年被叮当声响惊得回过神来,这时侯那店小二也知道自己做的过了,幸好少年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和他计较,扔下几两碎银子,缓缓的走下楼。这城,终究还是要进的。虽然和她说了那样决绝的话,虽然她也说了要彼此相忘于江湖,可是,放不下,终究是放不下。知道她武功高强,反应敏捷,整个天下大都去的,只是,在少年心中,她永远是那个和他手牵着手,见到什么都要好奇的问一句的小女孩。
晚秋,黄昏,少年独身一人从东直门缓缓的走进了北京城。这城,终究还是进来了。做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的少年,在深巷子酒楼游移不定了一个下午,终于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个美丽的身影,明知道她的武功已经后来居上,少年还是不放心。担心,是一种很奇妙的情绪,就算对方稳稳当当的在家坐着喝茶,但是只要有一刻看不见,就是牵挂。少年摇摇头,城门在身后关上,原来竟已是最后一批进城的了么。
城墙自然是挡不住少年这样的武功高手的。只是那城门打开与否,仿佛象征了心里的那么一
弦,打开了,就是通透的,能清晰的看到那身影,关上了,就是关上,仿佛能把她的影子驱赶出去一般,虽然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少年扬起手,手中还残留的她的手指那种柔滑细腻的感觉。
少年并不是没有牵过其他女孩子的手,少年的手指曾拂过最华丽的绸缎,曾握住最名贵的宝石,也曾手持二八少女的柔荑,然而,无论那一样都比不上她给他的感觉。从此天各一方两不相见,竟是自己最不能承受的损失。和她在一起的十几年里,少年未必一直是开心的,却一直是幸福的,只是,那时候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幸福就来自于身边这个寸步不离的女孩。
直到她倔强的仰起头,说:“我要自己去闯一闯,有些东西,我想要得到。”他才意识到他竟然有可能会失去她!于是他问她,他死
烂打的追问她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然而,她只是摇头,只是叹气,说“我要的是天下无敌的武功,举世无双的财富,这些,你或许能给我,可是,我只想自己努力。”
她转身而去的时候,少年没有哭,眼睛没有朦胧,所以他看到了她滴下的泪水。晶莹剔透,如同她动人的肌肤,温暖的双
,深邃的眼神。他知道,她这一次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他和她互相喜欢着,他和她之间却始终隔着些什么,亲吻或者拥抱的距离都如同天涯海角。而一个转身的距离,就是一生一世。
进了东直门,沿着大街往里走就到了人特别多一条街。街上卖的最多的不是花鸟鱼虫而是各种式样的小吃。混杂的香气扑面而来,在秋风的夜
下显得格外温暖。一眼望去,人群影影绰绰的竟有些看不清楚。这条街的名字就叫做鬼街。少年足不沾地的在人群中游走,寻找着自己的目的地,小心的避开不撞到任何人。北京是天子脚下,谁知道对面走过的是什么人呢,少年并不怕事,只是今天另有打算,不能引起麻烦而已。
刑部尚书是一个大官,出入皇宫,衙门和府邸都前呼后拥的一群人护卫。想要取他老人家的性命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就算能够夜探家宅,可是在他家的大院里,能够把他找出来也没那么容易。幸好,尚书大人有个爱好,每次如果那天上朝被皇帝骂了,当天晚上他必定要来鬼街吃上一顿。尚书大人自然不用和平民百姓一样,抢个板凳坐在大街上排队等着。大人每次都是找个好一点的酒楼包下来,整条街上各式各样的好吃的自然有人帮他送到嘴边。
今天早上皇帝大发雷霆摔了奏折的事情,就连街面上的贩夫走卒都知道了,北京城里当真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大家一天的乐趣就是彼此聊聊新鲜事,一传十十传百,有什么消息基本过不了第二天。少年看上去是在漫不经心的散步,一副新来北京满脸好奇的东张西望样子,却是在悄悄的查探那个是给尚书大人送饭的人。送饭的人不止一个,几乎每个指名的小店都会接到通知,都会准备一份自己的拿手小菜。
从这么多人里寻找特定的几个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街上抱着食盒走的有那么多,想要断定那一位是给尚书大人的确实有点难度。少年知道不能着急,给尚书大人送饭的人再多,他们的目的地也只有一个,在街上多走几趟总会看到有人进了同一酒楼门的。唉,少年不由得叹了口气,吃东西的时候,尚书大人如果也派几个人在酒楼外守着那该有多好找啊,偏偏这时侯讲究起与民同乐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少年来回走了几圈之后就发现了一家可疑的酒楼,已经连续有五六个人送食盒进去了。少年并没有跟进去,而是选择在旁边的小摊前面坐下来点了几个小菜,下午没吃东西,少年确实有些饿了,鬼街的小吃确实名不虚传不知不觉就吃了不少。在这期间,又有四个人送菜过来,少年几乎就完全确定了。他知道,她肯定已经到了,只是隐身的地方自己没能发现,毕竟,她在加入那个什么七七之后武功突飞猛进,早已超过自己了。
尚书大人今年不满五十岁,能在这个年龄坐到现在的位置,也可以说能力不凡了。只是,这世上事没法一碗水端平,就算是立志做个清官,也难免得罪的人更多。尚书大人自问不是清官,却也不是贪官,只是做好上面
代的事情,真真正正的是为皇帝陛下分忧。所以,被皇帝骂了他也不伤心,只是找个由头来吃东西罢了。堂堂刑部尚书,从来不强抢民女,也从主动贪污索贿,就只有吃这么一点爱好。
今天的菜依然不错,他觉得很合口味。鬼街,自从尚书大人来北京上任以来,已经来过不下百次了,几乎每次都能发现有新意的好吃的,大人十分的满意,鬼街的厨子比家里的强上百倍啊,是不是带几个回家呢?嗳,不行,在家就做不出这种感觉了。尚书大人嘿嘿一笑,我这是与民同乐啊,一边挥手吩咐再拿新的食盒上来看看。“白听姑娘,老夫就说这里的菜不错吧。来,先吃,吃完了之后再谈公事。”
老尚书的手挥到一半就停住不动了,一阵嘤嘤嘤的哭声不知怎么就传了进来,这一阵哭声真真的刺耳,仿佛脑袋里钻进去几只苍蝇一般。大人张大了嘴巴,脸上还带着一半的笑容,就那么傻傻的愣在那里,半晌才忽然喝道:“是谁?谁在哭?”
白听今天是代替太尉猫儿来找刑部尚书的,以太尉府的实力,当然轻易查到尚书大人所在。白听也不客气,就直接走了进来,以她御封的天下四大名捕身份,这世上还真没有进不去的地方。先不说刑部尚书是个好人坏人,最起码表面是不错的,热情的招呼白听,一边替她介绍着来自全国各处的小吃。白听在太尉府长大,什么吃的没吃过?不过老尚书的热情还是让她很有好感。
“大人,并没有哭声啊。”短短时间内,侍卫们已经上下查探了一遍。
白听屏息凝神,作为四大名捕中耳力最强的人,她对自己的功夫是很有自信的。然而,却也没有听到尚书大人说的哭声“大人,是不是…”
她想说的自然是是不是听错了,只是,尚书大人已经七窍
血缓缓的倒了下去,再也无法回答了。白听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枉称四大名捕,居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个朝廷大员死在眼前!“你们守着现场,任何人不准出入!”话声未落,白听一个闪身,已经从半开的窗户穿出去,身在半空已离屋檐不远,白听伸手一点,借力翻上楼顶。
四下人群尽收眼底,从小一直接受的训练起了作用,眼力能及出熙熙攘攘的有数百人,数十个建筑,几乎在一霎那间就全在白听心中形成了印象,哪个人行动不自然哪个建筑最适合这次刺杀,瞬间就有了一个印象。白听忍不住有点自豪,虽然同为四大名捕,不过大家各有所长,能在短时间做出如此判断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少年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四周,尤其是楼内,他虽然做的隐秘,不过落在经验丰富的白听眼中却是那么的不正常。此时此刻,白听的目标至少有三个,楼下的少年是一个,十几丈外的一个客栈还有另外一家酒楼。这次一个人出来,没想到会发生意外,刑部尚书的护卫就算肯听从白听指挥,她也不能放心的派他们去搜查那两个建筑,在非专业人士手下,查不出什么还是好的,万一打草惊蛇就更麻烦了。
当机立断,白听清叱一声:“都察院办案,闲杂人等散开。”她明知这一声有可能惊动对方,不过既然决定先抓这个可疑少年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果然,人群轰的一声
成一团,只有少年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掏丝巾擦了擦嘴。少年自以为表现的像个富家公子,却不知落在白听眼中破绽就如同火把一般明显。白听也不迟疑,从房顶一跃而下,身在半空,
间软剑已经在手,直扑少年而去。虽说未曾出鞘,但是在她内力运行之下就算一
竹竿也能轻易把人劈成两半。
少年吃了一惊,自己招谁惹谁了,这女子怎么直接就过来了?他反应也极为迅速,身子一矮蹲在地上,轻轻一腿,刚吃饭的桌子已经连着碗筷盘子还有个小火炉呼的一声飞到天上,正好阻住白听的扑击。少年百忙之中还来得及叫了一声:“英雄饶命啊。”也不站起来,手掌在地上一拍,整个身子已悄无声息的滑进自己盯了半天的酒楼里。
白听万没想到少年还有这招,那张桌子汤水淋漓的飞了上来,女孩子都有洁癖,她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无奈之下只好长剑轻点桌面,好容易躲了开去,饶是如此,身上也溅了几滴菜汤之类的。白听又气又恨,落地之后已不见了那少年踪影。她顾不得自己衣服,眼睛一转,已经想到了什么,飞身跃进店内,抓住掌柜的衣领:“刚刚可有人进来?”
“已经,已经走了…”掌柜的战战兢兢指指后门。
“可恶。”知道自己再也赶不上了,白听狠狠跺脚,怒极反笑“哼哼,英雄饶命么,好小子,居然敢这么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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