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当英雄遇上美人
眼前是一片分不清白
黑夜的昏暗,一盏油灯挂在走道的墙上,亮着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灯火。
四周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的天
,暗影绰绰,肮脏的墙面上黑影成片成片地晃动,仿佛聚集了世间所有的魑魅魍魉。
宁天歌动了动手脚上
重的铁链,估算着自己在这将军府的大牢里待了几天。
只记得送饭的人来过五次,每一次间隔的时间都很长,她大概地估计了一下,一顿饭算一天的话,应该已经过去五天了。
五天前,简晏发现了她脸上的最后一层伪装,却没有让她真正的容貌公布于世,只是命人将她绑了,取走了她怀里的兵力布防图,并关入这个又脏又臭的大牢,之后便象忘了她这个人似的,除了怕她饿死一天送一次饭之外,不闻也不问。
她并不认为简晏会杀她。
这不是自负,而是对于他来说,她活着的价值远高于一个死人。
手上有了她,对付墨离就多了一个筹码,不管在何时何地,都可以对墨离起到一份牵制作用。
更何况,以她的“罪大恶极”一刀杀了她不是太便宜她了?还不如好好留着慢慢折磨,或者干脆送回东陵,让东陵帝用欺君之罪来处置她,这个更为大快他心。
懒散地靠着铁栅栏,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里的铁链,五天,要来的也该来了。
比谁沉得住气,这又有何难。
正这么想着,便听得远处有了动静,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步伐稳健有力,每一步都极为规整,绝不浮躁。
是简晏么?
宁天歌浮起一丝笑意,闭上眼睛。
脚步声和着衣料摩擦声在跟前静止,有沉缓的呼吸声盘旋在头顶,迫人的气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一动不动地靠着牢栅,仿佛睡着了。
“还能安心睡觉,看来这里的条件太好了。”片刻,简晏的风凉话带着冰块的冷意砸在头顶。
她闭着眼睛,漫声道:“托您的福,这里有得吃,有得喝,
阴冷的地面正好去去秋老虎的暑气,睡着甚是舒适。”
简晏显然不象墨离那般善于口舌,刚才那句风凉话亦是多年来的头一回,竟似被她的调侃噎住,半晌没有言语。
她打了个哈欠,睁开
蒙睡眼来,前面那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她微眯了眸,抬头看去。
俊朗的五官隐在阴影中,可见立体分明的线条,那一双深邃锐利的双眸冷冷地俯视着她,可以使这牢房的温度瞬间下降五度。
他似乎习惯于这么俯视别人,至少在她跟他有限的几次碰面中,他总是如此。
简晏在对上她眸光时,眼眸似乎深了深。
“打开!”他简短地命令。
垂手立于远处的看守立即小跑过来,利索地把生铁打造的牢门打开,又很快退了回去。
“出来!”又一句极短的命令,却是对牢里的人所说。
宁天歌眼梢一挑,看着他,不动。
他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我走出十步,你若没有跟上来,就永远待在里面不用出来了。”
果然是施号发令惯了的人,永远只有命令,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这种人,想必都忘了平等是什么东西了吧?
宁天歌懒懒地站起身来,身上的铁链子叮零当啷一阵响,她拖着长长的铁链,慢
地往牢门口走。
在简晏迈出第十步时,她的脚正好跨出牢门,简晏停住步子,侧头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半点同情之
都没有,开步便走。
她也不急,象散步似地在过道里走得慢条斯里,几次眼看着简晏的背影都快看不到了,再走几步便会看到他在前面等着,等她跟上了,一言不发继续走,但速度便慢了许多。
嗯,要说他完全没有绅士风度,也不尽然,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
出了大牢,中午猛烈的阳光便兜头罩了下来,她闭了会眼睛,等适应了光线,再睁开时,阳光已不那么刺眼。
深
了口气,还是新鲜的空气闻着舒服。
“如果不想再进去,就安分些,别想着耍花招。”简晏的声音跟灿烂的阳光成明显的对比,完全破坏了鸟语花香。
宁天歌的心情却不受半点影响,抓起铁链扬了扬“就我这样,还能耍什么花招?”
“最好如此。”简晏冷哼一声,坐上轻辇,独自享受着帝王的特权,在四名士兵抬起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跟上,不许离开十步之外。”
这话当然不是对那些士兵说的。
宁天歌不置可否,拖着铁链懒懒地跟在后头,铁链拖过地面发出的叮叮当当声绵延了一路,引得无数人转动眼球,却无一人敢转头。
“笃笃!”简晏敲了下扶手,轻辇立即停下。
宁天歌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蜗速,半天才走到他旁边,他已沉了脸,道:“超过十步了。”
“没办法。”她指着脚上厚重的铁环,笑眯眯地道“这玩意儿沉得很,我这些日子又每
只吃一顿饭,力气都给饿没了,带着这么
的铁链哪里走得动。不信?要么借你戴上试试?”
他在轻辇上盯着她笑得弯弯的眉眼,薄
抿了一抿,叩了两下扶手,转头望着前面“我再说一遍,十步!超过十步就送你回牢房。”
十步,又是十步。
宁天歌望着轻辇上
身板直得犹如雕像的简晏,微微地笑了。
敢情这十步,就是简晏可容忍的最大范围。
——
穿过了大半个将军府,在宁天歌受到无数注目礼之后,前面简晏的轻辇终于进了将军府最为气派的主院。
院内皆是身穿甲胄的守卫,个个表情严肃,象一块块冰冷的石头,见到简晏之后铿锵行礼,跟在后面的宁天歌坦然处之,以一个囚犯的身份跟着享受了这份帝王的待遇。
来到台阶前,轻辇停下,简晏迈出长腿下辇,径直上了台阶。
宁天歌十分自觉地跟上。
不用多说,这座院子便是简晏的下榻之处,主房也必是他的卧房,然简晏却走到了主房旁边的偏房前,也不回头,就站在那里。
明显,他在等她过去。
宁天歌自己心下稍稍猜测,莫不是这是他给她安排的房间?这倒是大出她的意料。
在她以为,以她在西宛营地里的所作所为,简晏就算不杀她,也该好好折腾她一番,能给她个牛棚马棚的算不错了。
拖着能磨人神经的铁链声,她走过去,待到了门口,又发现了不符合简晏风格的一幕。
里面正有四五名婢女如穿花蝴蝶一样忙碌着,调水,试温,熏香,起帐,挂衣…
熏香?她微微挑眉。
她站在简晏身边,闻到的只有干净
刚的男子气息,这种向来只有墨离司徒景才会讲究的东西,她以为简晏这样的男人是不会用的。
“去去你身上的臭气。”象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简晏已冷着声说道。
她抬起手臂闻了闻,在牢里待了几天,虽说牢里的气味是不太好,但怎么也不至于臭到要用熏香的程度。
简晏冷睨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一举动很有些嘲讽。
一应事务皆完成,婢女们也发现了门外站着的人,连忙匆匆走了出来,恭敬地朝简晏行礼“主上,沐浴用具已准备妥当,水温已调好,可以入浴了。”简晏“嗯”了一声,吩咐“给她洗澡,洗干净点!”
“是。”婢女们应了,低着头对宁天歌说道“请姑娘入浴。”
让这么多人伺候她洗澡?
宁天歌牵起一侧
角,她是否该谢君隆恩?
抬起手里的铁链,又抬了抬脚,她道:“君上是要我戴着这些洗澡么?”
“有何不可。”简晏抬高下颌“这么多人伺候你,又无需你自己动手。”
“可我不习惯沐浴时有人在旁边,更不习惯有人帮我洗。”她往廊柱上一靠,扭头看院子里的景致“如果君上坚持让她们陪着,这个澡,不洗也罢。”
“你这是威胁?”简晏看过来,语声一沉。
“就是洗澡而已,谈何威胁?”她轻笑一声,回过头来“大不了就是我身上臭一点,对君上又无任何影响。”
简晏双
抿成一条直线,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霍然转身便走。
宁天歌笑看着他的背影,这就走了?
这么容易被打发,不象他的
子。
果然,在他进房之后不久,他便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个白玉小瓶。
“将它喝了!”他将瓶子往她跟前一递,命令。
她只是看了那瓶子一眼,二话不说,打开
子便一口喝了下去。
简晏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你什么都不问,就不怕我给你下毒?”
“你若想让我死,早就让我死了,还用等到现在?”她将瓶子扔回给他,下巴一抬,看着屋子里的一应物品“难道说,西宛处决犯人之前,还有赐浴这一项?又是熏香,又是美人伺候,这待遇未免太好了点。”
简晏倏地捏紧玉瓶,抿着
往后挥了下手。
立即有人上来,拿着钥匙解开了宁天歌手脚上的铁环,与铁链一起除去。
身上顿时轻松不少,她抚着发红的手腕,看着那守卫抱着几十斤重的铁器吃力地离去,嘴角微微一
。
随便哪个人身上都带着解开她这重犯镣铐的钥匙?简晏根本从一开始就做了给她去除镣铐的准备,还非得做出两者取其一的样子,让她喝下这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她以为简晏不会解释,他却突然开口“这不是毒药。只不过在喝下解药之前,你会使不出内力,身上的力气也会耗去一些,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情。”
走的是司徒景的老路子。
宁天歌无谓地迈入房间,不就是内力会暂时消失么,从上次的经验来看,恢复起来又有何难。
“把你的脸也洗干净。”在她关门之时,简晏冰块似的声音从门
里传入“不要试图用别的假脸来糊弄我,你该知道欺骗我的后果。还有,不要想着逃跑,这个地方,你逃不出去。”
——
房门砰然合上,简晏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沉着脸转身离开,一列士兵立即上前,将整个门口把守得密不透风。
回到房中,耳中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掌心一痛,摊开一看,竟是手里握着的玉瓶子给他捏碎了。
甩手一扔,将碎片都扔在地上,掌心已被碎瓷割出一道伤口,有血渗了出来。
随手抓过一块帛巾擦了两下,他有丝莫名的烦躁,这种烦躁,对他来说是种极大的忌讳,是在他过去二十多年来,绝不允许自己出现的情绪。
对于宁天歌,他一直未想好怎么处置。
以她的破坏力对他造成的损失,他本该在第一时间内便杀了她,然而在她落网的那晚,在他发现了她真正的女子身份之后,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从他记事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碰到过象她这样的女子。
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懂得进退,却又不畏生死,拼杀起来更甚于男儿,这种难得的将帅之才,若是能收服在身边为己所用…
只可惜,她是东陵的人。
这是横在他与她之间致命的一点,她绝不会臣服于他,他也绝不会放心留她在身边。
只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丝好奇,潜意识里想要去探究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在磨了她七
耐
之后,他决定放她出来,并安排在自己隔壁的房间,并告诉自己,他在是惜才。
只是,本想借这七
去去她的傲
,没想到,她非但丝毫未改,还搅动了他向来不受任何事影响的情绪,但细细想来,她好象又什么都没做。
这样一个于不动声
之间便影响了他人的女子,其实很可怕。
或许,他该毁掉她。
半个时辰之后,简晏再次来到偏房门口,门外士兵分列两边,他稳步上前,波澜微起的心已深沉若海。
不管宁天歌是否已经洗好,他双手一推,门便大开。
抬眸望入,眸光却在下一刻微微一凝。
屏风前,一女子背向而立,长及
间的黑发如软缎般垂于身后,女子身着雪
衣裙,裙摆及地,纤
若素,一
银色绣珠
带是身上唯一的装饰,不若寻常女子的婀娜,却修长
拔如一株青莲,仅背影,便已让人难忘。
印象一直停留在她原先的那一身黑色夜行衣与那晚身着盔甲的模样,如今换上真正的女子衣装,才发现,这才是最最适合她的。
他不自觉地便放轻了脚步,朝女子一步步走近,在尚有五步之远时,背对着他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他步子一顿。
一直以为,他后宫里的那些女子已经集了天下之绝
,只有司徒景那些女人才可以与之平分天下,出众的容貌,优雅的举止,良好的教养,这种先天或后天的资本,虽从不受他重视,但也从不会失了他的脸面。
如今他才知道,他所看过的,与眼前之人一比,什么都不是。
光影淡泊,微风轻扬,白色裙裾随着女子的转身而翩飞若蝶,女子肌肤皓胜月华,容貌精致如画,淡然的眉眼间,眸光那么轻轻一掠,便有无限风华绽放。
雍容,优雅,淡定,从容。
在眼眸不经意地
转间,几许如利刃般的锋芒一闪而逝,再望去,便见那张淡绯
的
间,一抹似笑非笑轻凝。
如花非花,似剑非剑。
春风画卷,江波千里,倾其丹青无从去着墨。
这样的一个女子,纵使他满腹经纶,万千词藻,亦找不出一个可以形容她的恰当词语。
“君上打算一直这样站下去?”宁天歌一拂衣袖,坐到旁边椅子上。
简晏眸光一敛“让你去见一个人。”
她挑眉看他。
他已转身往外走“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片刻后,宁天歌就见到了简晏所说的那个人——宁泽轩。
在那晚太过意外的情况下,宁泽轩情绪因激动而失控,此时平静下来,便可看出他对简晏的态度极为小心。
宁天歌顿时明白了简晏让他们见面的目的。
“跟你大姐好好叙叙旧。”简晏对宁泽轩说了一句话,他便走到一边,却没有离开,摆明了要看接下去的好戏。
宁泽轩先前低着头,等简晏走远了些才抬起头来,也就在这时才看到真正容貌的宁天歌,意外之下竟一时怔怔无语。
宁天歌淡淡地看着他,她早已料到这如此,即使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将面临别人的这种目光。
当然,如果东陵帝真要杀了她,她也就无需面对了。
时间有点久,简晏的眸光一直落在他们这边,远处还有大批士兵看着,最终还是宁天歌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的对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在收到那封密函之后,她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宁泽轩会来到西宛,并投身于简晏帐下。
宁泽轩回过神后便是一声讥讽的笑“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东陵大营?自投罗网好让你杀我?”
“泽轩!”她沉沉地叫了一声“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你,除了那次因为黑丫的事!”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大哥?”他一拍脑门,故作恍然“哦不,现在应该叫你大姐才是。”
宁天歌抿了
,她知道宁泽轩恨她,甚至于将宁采诗与二夫人的死都归结到她身上,但他终究是宁桓唯一的儿子,她又怎能放任不管。
“泽轩,听我的话,回京都去。”她放缓了语气。
“回京都?”宁泽轩声音上扬,奇怪道“回京都做什么?”
“你是东陵人,京都有你的家,你不回京都能去哪里?”她眸光微沉“你们私自离家,音讯全无,知不知道父亲很担忧?”
“家?”象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宁泽轩哈哈一笑,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疤也跟着扭曲“我还有家么?我的家早就抛弃了我,若不然,我的娘,我的姐姐,又怎么会死?”
“还有,你刚刚说什么?父亲?”他朝宁天歌
近几步,英俊的面容全是面目狰狞之
“那个父亲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我的父亲,他早就死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了这一方天地。
一个鲜明的手印映在那张已不再因养尊处优而白润的脸上,指印
鲜红,宁天歌容颜似雪,眼眸冷若寒冰,缓缓收手“这一巴掌,是替父亲打的你!”
宁泽轩倔然站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硬是没有去捂渐渐肿起的脸颊,眼里全是恨意。
“你尽管打,有本事把我打死!”他连连冷笑“我也不妨告诉你,你隐瞒女子身份逃避皇上的指婚,并且身手高强却装病这些事实,我已写成书信呈交给皇上,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因欺君之罪而难逃一死!”
“你说什么!”宁天歌眸光骤寒。
“怎么,怕了?”宁泽轩见此大感快慰“七
前我便将信发出,再有几
,便会到京都了,到时候…”
宁天歌霍然抬起手来。
“你打啊,打!”宁泽轩高高地抬起头来,冷笑“就算你打死我,你也还是要死。”
“你知不知道写那封信的后果?”宁天歌渐渐握起拳头,
出痛心之
“欺君之罪,诛连九族!你这一封信,葬送的可是宁家全门,数百条人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宁泽轩无所谓地道“我的亲人只有我娘和我姐,她们都已经死了,其他人死也好,活也好,都与我无关。”
“别忘了你也姓宁,身上还
着宁家的血!”一腔怒火自
中燃起,若是可以,宁天歌的拳头早就打了过去。
只是简晏给她吃下的药已起了作用,刚才那一巴掌已使出她全身之力,此时只觉得身体发虚,冷汗
背。
宁泽轩又是一阵大笑,笑罢,他不屑地看着她“忘了告诉你,从我踏出宁家起,我已不姓宁,改为姓丁,没有家在头顶上罩着的丁!”
倒退了一步,宁天歌倏然闭起眼睛。
宁。
丁。
他当真要斩断与宁家的一切瓜葛。
“泽轩,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半晌,她缓缓睁开眼睛,眸光中掺杂着怜悯失望痛心“就目前西宛与东陵的形势,别说你的信,便是一只鸟,也休想从西宛飞到桑月去,更别说到达京都直达圣听。”
宁泽轩脸上的笑渐渐退去,转头看向简晏。
简晏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对此不置一词。
他咬了咬牙道:“别人的信当然不能,但这封信是主上命人送出去的,你又怎么知道它不能到达皇上手里。”
简晏送出去的?
宁天歌看向简晏,如果宁泽轩所说不假,那么简晏这手未免太狠了些。
由亲生儿子揭发自己父亲欺君,这对于宁桓来说,无异于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怎么受得起!
“君上,他说的,可是真的?”她平静地看着他,问。
“没错。”简晏的眸光深不见底“信已发出七
,不
便将抵达京都。”
“你以为,你发出的信就一定能到皇帝手里?”宁天歌清冷一笑。
“我自有办法。”他抬眸看向天际,神情自傲。
——
与简晏这样的人打交道,注定不会太过愉快。
宁天歌甩手就回了房间,上了门闩,将跟过来的简晏关在了门外。
便是到了晚上,他命人来叫她一起吃晚饭,她都没有开门,以身体不适为由给推了。
谁都道她是在生简晏的气,实际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在用
星宿的内功心法
毒。
跟他生气?犯不着。
虽然简晏说她喝下的并非毒药,但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种毒素,不过是毒有不同,功效也不同而已。
她还有事需要去做,不能等着简晏发善心给她解药的时候。
至于宁泽轩的信,不管送不送得过去,她的身份都不可能再瞒得住,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几个时辰过去,她累得全身是汗,身体内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简晏的药与司徒景的不同,司徒景好歹只是压制了她的内力,其他事情丝毫不受影响,简晏的却只能吃个饭梳个头,连多走半刻路都会累,更别说干别的。
怪不得简晏说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情,沦落到只能拿个筷子梳子之类的东西,哪能不简单?
穿鞋下
,打开后窗,入秋之后的夜风已渐凉,驱散了屋内的闷热,宝蓝色的天际象一匹上好的丝绸,点缀着寥寥星芒。
她倚着窗台,思绪象是被人硬拉着,不受控制地被拽回到了湖畔那一晚。
她与墨离,似乎总是在不断地分离,又不断地重逢,不知这一次,重逢又在何时。
“嗷呜…”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叫声在耳内响起,尽管没有内力,但宁天歌依旧听得分明。
她眸光一眺,向远处花圃中望去,少顷,果见一抹白色从暗绿色的花枝中钻了出来,那双
亮的小眼睛四处一转,便发现了她,当即兴奋地纵了过来。
圆圆的身子动作极快,丝毫未受体重的干扰,在被守卫发现之前,它已如一颗流星般投入宁天歌怀抱。
窗门旋即被关上。
“你竟还敢来找我!”宁天歌啪地一下便重重拍在它
股上。
“嗷呜…”圆球只管扒拉着她的衣服,小眼睛里盛满了激动的泪花,蹭啊蹭地全蹭在她身上。
“我这可没活
,你来做什么?”她揪着它的后颈想将它扯开,手劲竟还不如它的大。
四喜甚委屈的抬起头来,活
固然重要,但主人的生死更重要。
“算了,你下来,我有话问你。”宁天歌拿它没辙,让它跳到桌子上乖乖坐好,遂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四喜迷茫,不知怎么回答。
她抚额,她怎么会对它问这种问题,换个方式。
“有没有人跟你一起进来?”
这种回答比较好表达,四喜直接摇头。
“有没有人跟你一起进城?”
四喜点头如捣蒜。
“是谁?冉忻尘?墨离?”
先摇头,再点头。
她一怔,墨离入同州了?
陈言回去后,墨离必会猜到她的大概意图,却不知他此次入城,到底有没有知道她被简晏困在将军府?
“你到这里来,墨离知不知道?”
四喜再次点头。
宁天歌不再问,凝眉陷入沉思。
墨离知道她在将军府,必将设法救她,但她此时还不能走,而将军府也不是这么好进的。
自从发生了盗图事件之后,将军府的戒备比以前更为严谨,这一点从她今
这一路上见到的情景就能看出来。
沿途每隔十步便一哨,每隔百步便一岗,每岗十人,连以前不设防的地方都增加了守卫,而简晏也势必防到有人进来救她,尤其防着墨离。
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墨离若来,即便能进,也很难出得去。
心里有了主意,她在房间里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纸笔墨砚,之后总算在梳妆台里才找了
描眉用的黛笔。
简晏不可能给她备下这些东西,估计是以前这种房间里住的是将军府里的女眷,她也管不了许多,撕了块布帛写了些字,卷成一个小卷,绑到四喜肚子下,外面又用四喜的长
盖上,一点痕迹都看不出。
四喜呆呆地看着她在它身上忙乎,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你回去吧。”她端详了一阵,确定不会
出破绽,则一拍它的
股赶它走“回去把这个交给墨离,他会明白的。”
四喜既然进得来,就能出得去。
“呜呜…”四喜一把抱住她的腿,抱得死紧,死活不肯走。
这是主人在考验它忠诚度的时候,它怎么能走!
“走不走?”宁天歌将它两条前腿用力扳开,严肃地说道“不走的话,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吃
。”
一辈子都不能吃
?
四喜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如此严重的后果,它不妥协都不行。
憋憋屈屈地转身,人家说,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它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等等。”就在它一步三回头地走向窗口时,身后传来天籁之音。
它激动地跳转身,扫着它的大尾巴,眼巴巴地瞅着它家主人,它就知道,主人舍不得它走。
然而瞅着瞅着,它的身子便渐渐往后退。
主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它,象是要吃了它一般。
“四喜,过来。”宁天歌弯下
,叫得十分可亲。
它畏畏缩缩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又飞快往后挪了一大步,猛摇头。
“不过来是吧?”宁天歌一步上前便将它捉住,手里多了把不知从里变出来的匕首,轻柔地
哄“让我割一下,只轻轻一下,不疼。”
四喜一见那明晃晃的刀光,瞳孔陡然放大,
蹬着爪子就要挣开。
“你敢动试试!”她沉了脸,可没那么多力气跟它耗。
四喜立即不动了,眼睛里却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无声地哭泣着,身子也跟着瑟瑟发抖。
“嗯,这就对了。”宁天歌满意地表扬,拍了拍它的脑袋,出其不意就在它前爪上划了一刀,在它发出惨叫之前,一手捂住它的嘴,嘴
已往它伤口贴了上去。
——
“笃笃!”
刚将后窗关上,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宁天歌悄声走回
边,抖开了被子,又将
褥弄皱,然后站在
边不应声。
“再不开门,我便让人把门给拆了。”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很衬那个没什么温度的人。
她不动,又默立了一阵子,将鞋子
穿穿了两回,才慢慢往门边走去。
开了门,她头也不抬,转身便往里走,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梳头发。
一队人鱼贯而入,各
珍馐被端上了桌面,扑鼻的香气很快缭绕于室,一双黑色缎面绣龙纹靴子落在眼前,她转了个身,继续梳头发。
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托起她的下颌,她垂眸看着自己的鼻尖,余光里,是他掌心的纹路。
婢女们将所有菜肴摆好,又新掌了两盏琉璃灯,便福了福身,无声退下,将门带上。
“生了一天的气,也该生够了吧?”他将她下颌抬高,迫使她掀起眼睫。
她绯
轻抿,眸光淡淡,看不出喜怒。
在对上她眸子的那一霎,简晏眼中的冰似乎化去了一些,深邃的眸底深处渐渐泛起一丝看不分明的东西。
“陪我用膳。”不由分说,他牵起她的手来,动作却不如语声那般强硬。
她挣了挣,没挣脱。
“别费力气,莫说你现在没有内力,就算有,也未必能挣得
。”他有着十足的自信,这种自信,来自于多年来他逐渐的强大。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有力,指腹与手掌处都长着薄茧,不若墨离的温中偏凉,细腻若脂。
“你不是吃过饭了?”她微嘲。
他横了她一眼,没说话。
坐到桌边,她想离他远一些,他却紧攥着她不放,硬是将她按在相邻的位子,相当地霸道“从现在起,你必须时刻跟着我,一刻都不能离开。”
她侧眸“你睡觉我也要跟着?”
他在旁边的金盆中洗了洗手,再用洁白的锦帕将手擦干,点头“没错。”
她面无表情地问:“洗澡呢?”
“一样。”
“…你不觉得别扭?”
“不觉得。”
她沉默半晌“为什么?”
他拿起龙骨架上搁着的掐丝白玉筷子,点了点跟前的盘子边缘“你太不让人省心,看不到你我会不放心。”
“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我这小小的门口少说也有二十个兵卫守着,你不放心什么?”她轻嗤一声“再说,我这双手,现在只拿得动筷子,再让你不省心,还能干得了什么?”
“如果没有见识过你的表现,我或许不会这么想,但是现在…”他举止优雅地吃了口菜,没有说下去。
这意思,就是在告诉她,他的言出必行。
她缄默,筷子都没动。
简晏用眼角瞟了一眼,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上“吃!”
她索
将碟子推了过去,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你!”他面色一沉。
“我有洁癖。”她毫不理会他阴沉的脸色,慢悠悠地吃着菜,道“上面有你的口水,你留着自己吃。”
他用力一捏手里的筷子,险些发作。
生平第一次给人夹菜,竟如此不被人领情,甚至连面子都不给。
作为一国之君,他何时给人夹过菜,又何时受过这冷遇?
这女人非但不感激,竟还嫌弃他口水脏!
夹起碟子的菜便递到她
边,眉锋冷厉“吃了它!”
她淡淡挑眉,拿筷子将他的拨开,他手腕一转,筷子上的菜便贴上了她的
,他冷冷讽刺“嫌这菜沾了我的口水?你现在已经吃到了。”
她眼底一沉,筷子顺着他两只筷子中间的空隙一钻,再往一侧一划,那菜便从筷子上掉了下去。
缓缓转眸,她对上他锐利
人的眼眸。
对于他而言,这已不是仅仅一口菜的事,而是关于身为君主的尊严。
不管她是否吃进去,只要沾上她的
,便算沾上了他的口水。
稍稍往后退了一点,她拿起桌边擦嘴用的锦巾,站起身来。
一只手被他猛地拽住,手腕生疼。
她抬起手里的锦巾,在
上细细擦过,然后,往地上一扔。
“好了。”她以俯视的姿态望着他,云淡风轻地说道“现在,你的口水已经在地上,与我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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