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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0章
 虞凤顺着朱晃的目光看出去,果然见到不远处骑声一过,慢悠悠的走出来两匹高头大马,前面那匹的马背上,惬意的坐着一个诗画般的妩媚女子,两只小蛮靴随着马步,一颠一颠的上下起伏,那姑娘穿着缎橙的窈衣,头发自中分开,在两鬓边留了发尾,嘴角噙着娇的轻笑,看着是如此的明照人。

 与她相比较起来,现下趴坐在杂乱雪堆的虞凤,反而更像是一个碌碌下人,而她高高在上的,似乎更应是尊贵荣华的公主,虞凤的小一咬,见到这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娇俏容颜,却是半点没有喜,而是稍稍转过美眸,不着痕迹的向那姑娘身后扫了扫。

 这一眼看过,虞凤缓缓的吁了一口香气,面色淡淡的,说不出是悲是喜,朱晃倏地站起了身,背着手退到一旁,目光左右看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两匹马骑得近了,虞凤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位叫苏瑶烟的姑娘,笑颜如花的妩媚脸蛋上渐渐凝注,嫣红小嘴微微张开,大眼睛眨巴了好几下,一脸的惊奇,虞凤忽然觉得对她说不出的厌恶,娇哼了一声,便想站起来向南走去。

 “凤…凤儿?”苏瑶烟的背后传来一个颤抖的语音,这声音似乎是在喉咙里打着转,不小心崩出来的,而且那说话之人,感觉得出他心中的狐疑不定,但虞凤只听见这小小的顺风一语,顿时整个小身子都僵住了,趴在雪地里打了个冷战。

 她飞快的转回了头,再度朝脚苏瑶烟的背后看去,那第二匹马背上,的确坐着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脸色蜡黄,一脸的憔悴病态,腹下甚至凸起了鼓鼓的大肚腩,可是那眼睛亮闪闪的,那眼睛…那眼睛…

 刹那间…虞凤滚烫的热泪涌而出,牙关将下咬得渗出血丝,她在心头对自己拼命大叫:“不许哭,不许哭!”也曾无数次在心底里设想过这一相逢的场景,百般的告诫过自己,定要骄傲的出现在他面前,但是真真碰到了,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滚出了无数珍珠般的粉泪。

 杨宗志死死的睁大自己的双眼,这地上可怜兮兮趴坐着的姑娘,面相和凤儿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他依然不敢相信,不是因为…这姑娘的脸颊瘦削,小下巴尖尖的只有两手指头宽,眼眶深陷缺少往昔的神采,也不是因为这姑娘那仇恨的眼神,而是因为…以凤儿当朝唯一公主的身份地位,她不可能孤零零的躺在这里,四周荒芜,连銮驾都看不到一顶,本该前呼后拥的宫女太监们,更是杳无人影。

 这里是洛都城的郊外,不时的,还能看到渐渐散去的大股人群,这位姑娘混杂在人堆里,穿着的却是普通宫女银灰色的素服,长发也没盘着宫髻,金器首饰更是一样都没有,但是不知为何,杨宗志的心头一阵剧痛,飞快的从马背上跳下来,朝雪堆中跑了过去。

 “哼…”虞凤见他跑来,倔强的拧过了小脑袋,也不管璀璨的珠泪停不下来,便强支着小身子要站起来,可膝下红肿酸,小身子又无力的垂坐在地。

 “凤儿…”杨宗志大叫一声,从身后用力的抱住了她,虞凤拼命挣扎道:“你放开我呀,你放开我呀,我…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

 苏瑶烟下马之后,和朱晃目瞪口呆的看着雪地中的那对男女,面色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凑身过去。

 杨宗志轻唤道:“凤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低头看虞凤苦苦的抱着膝盖,赶紧探手下去查看,手还没伸到膝盖边,就被虞凤用力的躲开了。

 虞凤大哭道:“哼…哼…哼…”声音冷冰冰的,全无半点感情,她推开杨宗志环抱在自己小上的双手,咬着小牙站立起来,哆哆嗦嗦的径自向前走去,雪道漫漫,晌午虽有丽,可虞凤孤单的背影看着是那么的娇弱可怜。

 杨宗志站在背后呆呆的看着,见虞凤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几步,却又不知踩到了什么,小身子一个趔趄向前翻倒,杨宗志冲过去抱住她道:“凤儿你做什么?”继而哎哟一声大叫起来,原来虞凤拿住了他箍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低头在上面死命的摇了一口,抬头森然一笑,嘴角泛出嫣红色的血花。

 杨宗志一动不动的,任她在自己手背上留下深深的齿痕,低头看看她,却是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凤儿她…着实清减了,甚至不能说清减,而是消瘦如骨,往昔那娇蛮妩媚的神色悄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面无表情,带着极度悲愤的冷漠姑娘。

 想数个月大婚之前,虞凤还曾着他,不断娇痴软语:“相公啊…”他们二人虽无夫之实,名义上总是有过婚堂之庆,杨宗志的眉角深深的拧成了一线,想要开口说话,却是觉得相顾无言,满腹的愧疚和疑窦,尽数化作惆怅的叹息声。

 虞凤斜着眼,冷冷的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杨宗志面色一愣,望着自己血的手臂发呆,的确…他和虞凤算是什么身份呢,若说是夫吧,却是横亘着皇上这座大山,从未有过一天夫恩爱,若说没有半点干系吧,但是这小丫头稍稍一哭,自己便会肝肠寸断,大手无力的垂放着,虞凤稍稍用力一挣,便尽数挣了开去。

 头顶有丽照下,雪地里耀眼生辉,虞凤呆滞片刻,幽幽的问道:“婕儿姐姐,她…她还好么?”

 杨宗志点头道:“好的,她的手臂痊愈了,现在也能弹琴,就住在幽州城里。”

 虞凤点了点小脑袋,默立良久,忽然说道:“我…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你怎么会孤身出城的?”杨宗志急问了一声,他心中藏满了疑问,暗想:“事情不对了呀。”若不是皇宫中出现大变故的话,虞凤怎么可能一个人溜出城来,而且侍卫和宫女们竟没有随身跟来。

 虞凤骄傲的扬起自己的小脑袋,脸颊上泪痕已被风干,她娇哼道:“我要去哪里?你管得着么,我要远远的离开这里,只要是见不到你的地方都成,哼…杨…杨大人,你是万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可是在我虞凤的心里,你…你只是个负心薄幸的臭男人,你这样低眉垂头的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愧疚呀,头也不回的抛弃了人家,这会子,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恶了?”

 直到此刻,虞凤才恢复到她娇蛮的小公主模样,杨宗志看的心下不忍,知道她越是这样,便越是不想让人看见她心底的柔弱,曾几何时,杨宗志也同样认定虞凤是个娇蛮无礼的丫头,高高在上,从不会体恤下人,后来随着和虞凤交往越多,才渐渐感觉到这丫头心中的柔顺善良。

 她在宫中有口皆碑的娴淑,而且精通琴音五乐,性格高洁,偏偏在自己面前有些说不出的小女儿家娇蛮,她那些娇蛮,都是向自己肆意讨好的献媚手段,让人见到了只觉亲切,生不出半分的不满来。

 想不到错之下,杨宗志没有弄明白她心底里柔顺的想法,误以为她不喜欢自己和其他女子在一起,也想当然的认为她不愿跟着自己远走吃苦,所以在大婚前夕,他左右摇摆之后,最后放弃了带走虞凤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直到从唐小婕的口中得知,她不但不想着让自己和其余丫头绝,甚至还暗地里撮合,去找皇上游说,使自己能一道娶回其他人,杨宗志才是深深的后悔起来,虞凤去游说仁宗,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仁宗的安排,皇上这么做,便是要让他收心养,和筠儿等人断开交往,做他的乘龙妹婿,也做他征战天下的利器。

 这一切…都只能怪自己太过糊涂,杨宗志的双拳紧紧握住,看着面前的虞凤对他百般冷嘲热讽,却是辩不出一个字来,虞凤低头看了看自己颤巍巍的膝盖,叹气道:“罢了,杨大人,你要是实在愧疚,便帮我一个忙成不成?”

 杨宗志醒悟过来道:“你说!”

 虞凤伸手向他后面一指,淡淡的道:“你借我一匹马,我们便算是恩怨两清,从此…互不相欠啦。”

 杨宗志回头犹豫的看了一眼,讷讷的道:“你…”虞凤截断他道:“你不愿意么,想不到堂堂杨大人你这么小气…”

 “哎…”杨宗志长长的叹了一口白气,对身后挥手叫道:“朱大哥。”朱晃牵了自己的骏马快步跑上来,虞凤伸手接过马缰,望着高高的马头发呆,她的身子娇小,一时半会却是爬不上去的,便转头对杨宗志道:“还要劳烦杨大人相送一下。”

 杨宗志点了点头,呆呆的走过去,半膝跪在马下,虞凤的宫靴踩在上面,摇摇晃晃的爬了上去,坐上马背后,双手紧紧的握住马缰,小身子左摇右摆。

 宁息片刻,虞凤有模有样的抬手娇叱道:“驾…”身子飞的转过来,凝眸回望着杨宗志,随风飘来一语:“咯咯…你知道么,皇嫂临终之前对我说过什么,她说…我们女儿家一生中最大的不幸,便是…便是遇人不淑,泣…皇嫂走啦,我却再也不要像她那样!”嗓音尖锐,听着如同击,敲在人的心头上。

 马儿听话的向前跑了起来,看着那孤单的一人一马渐渐走远,朱晃收回自己的目光,轻声唤道:“杨兄弟…”却见杨宗志兀自看着那背影,竟是看的痴了。

 杨宗志回过神来,微微的摇了摇头,朱晃叹道:“我们走吧。”苏瑶烟骑着骏马赶过来,若无其事的娇笑道:“你的马儿没有啦,你和我坐一骑吧,咯咯…”杨宗志直直的看着虞凤的背影,见她越走越远,即将跨过面前的山坳,他摇头道:“等等…”话音刚落,果然见到虞凤噗的一下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这娇蛮的小公主,她哪里会骑什么马呢,她生平唯一骑马的一次,还是躲在杨宗志的怀中,装腔作势的拉着马儿快跑,没过一会,便被马儿颠的快要掉下来,杨宗志看的心头一疼,拉过朱晃身边的另一匹,轻声道:“你们等等我。”说罢翻身上马,向前面的虞凤追去。

 刚刚赶出了十几步远,山坳旁轰的一声土炮的闷响,接着水般的黑麾骑兵摇旗呐喊着猛冲而出,洛都城上见了,警锣密鼓,相互间大声传讯:“叛军来啦…叛军杀来啦!”城外的援军阵营轰然而动,立刻做出了响应。

 杨宗志定眼看过去,见到虞凤翻身跌在地面,小身子哆哆嗦嗦的立不起来,而在她身前不远处,最快的战马已经堂皇呼啸而至,杨宗志大叫一声,发了疯一样的向前追赶,朱晃和苏瑶烟急道:“快回来。”

 杨宗志的耳中只听见呼呼风声,听不到任何的回响,眼睛里只能看见虞凤那柔弱无依的身影,依稀能见到那个坐在御花园里,手里弹着瑶琴,对自己巧笑嫣然的魅影:“相公啊,这一曲名叫《遥相思》,你觉得…好不好听?”

 面前战马涌动,马蹄无眼,可看不见那孤零零的一人一马,虞凤倒在雪地里,身边的马儿不安的跺着足,杨宗志将骏马赶到了极致,快若流星追月,堪堪在战马冲过来之前,俯身探手捉住了虞凤,拉转马头向后退去,背后留下的那一匹骏马便被战阵撕得粉碎。

 虞凤抬头一看,头顶有烈照下,眼睛一时无法睁开,幻影丛生:“你在想什么,相公,你…你是不是得意的紧了,想着自己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凤儿便乖乖的嫁给你了,是不是?”

 “我怎么会?”

 “哼,凤儿还会不知道你么?…凤儿总是梦想着,自己以后要嫁给的相公,有朝一能够在千军万马当中,将凤儿给救出来,然后抱着自己坐在白马上,手拿着这金钗,问凤儿说:‘你愿意嫁给我么?’只有…嗯,只有这样的大英雄,凤儿才会心甘情愿的给他作小子哩…”

 虞凤大声的哭泣一嗓子,在他怀内拼命扑打道:“你还来救我干什么,你还管我干什么,你…你让我去死好啦!”

 杨宗志凝然不动,拉着马头向后退去,身后万千追兵,虽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是要被这些骑兵不小心撞倒,马上便会被马蹄踩为泥,他座下的马儿转身起步的慢,只跑了几丈远,追兵便赶到了背后。

 这些骑兵都穿着黑色的长麾,手持银光闪闪的盾牌,看到杨宗志这么个老家伙阻挡碍事,有人奚笑一声,将盾牌狠狠的砸在他们的马上,马儿惊叫一下,扬起前蹄,杨宗志抱着虞凤大跳而起,脚步几个轻点,踩住眼前晃过的马头,落在了重重包围当中。

 苏瑶烟和朱晃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拉着马头便要不顾性命的冲进去,却见到杨宗志忽然在重围中一跳而起,仗着独步天下的轻功,想要翻身逃出来,骑兵们看的微微一惊,有人用长戟向他戳去,想要将他挑落下来,杨宗志的身子在重围里左碰右撞,被盾牌和刀撞得极为狼狈。

 所幸这些人志不在取他性命,而是不想他碍事,杨宗志将虞凤紧紧的抱在怀里,背后挨受了好几下,冷芒裂体割得生疼,他才踉踉跄跄的滚出了骑阵外,烈马轰然踏过,冲到洛都城下和援军战作一团,杨宗志将虞凤在身下,龇着牙抬起身子,见到身下的虞凤小脸苍白,浑身扑簌簌的抖,竟像是吓傻了。

 城楼下轰的一声巨响,两队数万人马兵在一起,可以听见漫天的惨呼和马儿的惊叫声,杨宗志和虞凤却是互相对视着,没有人回头看上一眼,苏瑶烟快跑过来,抹着眼泪顿足娇怒道:“你傻啊…你…你不要命啦!”

 虞凤猛地被苏瑶烟唤回神来,她死命的推开杨宗志,战战兢兢的爬起小身子,转头一见,辉煌的洛都城楼下惨嚎一片,古时词人曾悲叹道:“去年战,桑乾源,唯见白骨黄沙,烽火然不息,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

 眼前的一幕,正像诗词里写的一模一样,虞凤的心头却是无比的悲伤绝望,皇嫂在自己的面前,将脑袋撞成了血淋淋的两瓣,而目下,两位亲皇兄正在面前生死搏杀,互相都要取下对方的性命不可,举目遥望苍天,她竟是再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没有可以让自己托庇的港湾。

 低头看了看脸色颇为狼狈的杨宗志,虞凤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自打皇嫂丧命之后,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倏地放松下来,眼前蓦地一黑,一头向前栽了过去。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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