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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心绪烦躁
 “去年姚庄主下令锻造兵器,采矿时也死了人,张先生勿忧,我能把这事儿妥善解决。”陶大肃然道“只是…因采矿是为了制造火器,抚恤死伤者的钱粮…”

 张宁立刻说道:“死者和伤残者每人先发抚恤银一百两,由兵器局账目拨付,若是不能平息我们稍后再议。”

 陶大也不多说,听罢点了点头。张宁回顾左右,不又问:“是否要拿个理来安抚众人?制造火器是为了攻打山匪,为枫村死难的乡亲报仇。”“行。”陶大道“我去安抚村民。”

 张宁临时想出的这个安抚理由当然不是真的,辟教的教主不可能为了解决一个分坛的匪患就送来一大箱子钱造火器。

 不过张宁在姚和尚面前说过,如果造出的火器能够使用,可以首先装备凤霞山的士卒攻打匪寨。所以安抚的话也不能算是谎言。这时他也更加意识到一个问题:人们不会愿意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业去送命。

 兵器局能如此快速而无阻力地建立起来,是因为招募的人可以从中得到利益,一旦他们意识到参与这样的事会付出性命及其它高代价时,这件事迟早要出问题。***

 自从姚和尚的外侄儿张宁来了之后,他就有些心绪不宁。冥冥之中仿佛感觉这是一个上天安排的宿命。姚和尚在凤霞山过着隐居般的日子,平常深居简出,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寻找朦胧中的宁静。

 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淡泊的人,早年有着功成名就光宗耀祖的抱负、想要荣华富贵以及娇美妾,有着和许多不安分的年轻人雷同的望。

 后来因为妹妹姚姬进宫后一朝得宠,所有的梦想都实现了…当年锦衣貂裘骑高头大马在家乡招摇过市的风光仿佛就在昨房花烛夜掀开红盖头那美貌的红颜亦如同还在眼前。

 但是上天有着戏剧般的安排,突然的平步青云,然后又是突然的灾祸,一夜之间就收回了所有并且让姚和尚得不偿失。他从人人羡慕嫉妒的皇亲国戚骤然间变成罪人,父母兄弟家人被疯狂的士兵屠戮,女被当众凌辱而死。

 自己侥幸逃脱,沦为远近四邻笑的笑柄。永乐帝登基后统治的渐渐稳固,让他逐渐意识到,施加到他身上无端的罪再也无法平冤得雪,没有人能撼动帝国庞大的统治。

 而在此之前,姚和尚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样的报应。心有仇恨是因为还怀有报仇的希望,但仇人强大到不敢仰望的高度时,仇恨只会变成绝望。

 于是他出家为僧,做和尚的目的除了要找个容身之所苟活于世,确实也有看淡一切皈依我佛的逃避,因为怀着仇恨也毫无用处。但姚和尚是个六未净的人,一直没法信奉佛教,其间还还俗过一次,又娶了个村妇生了儿子。

 子因病过世后,他再次进了寺庙。然后因为当年胡滢暗查天下僧道,他提前得到消息逃走,联系上自己的妹妹便投靠到了辟教。接着陆续聚集了一帮遗民和逃跑的奴隶,来到了这偏远之地躲藏起来。

 现在他其实是一个辟教徒。佛有完善的佛理典籍,阐述了一个比较说得通的合理观念,饶是如此姚和尚都没能信佛。显然也就不信辟教。辟教实在没有开创宗教派一般级别的人才,所以其教义也就是东拼西凑弄些古代的神话故事整合而成,何况姚和尚身为坛主也清楚教内干的事,经常故弄玄虚蛊惑百姓捐资入教,最常见的谎言就是鬼王入世带来灾祸云云…

 这样一个教义蒙骗普通百姓还有点用,对于姚和尚显然没有影响。因此姚和尚实际上不信任何派别的宗教。

 可是他又信神、一种朦朦胧胧的神,他自己也道不清楚。或许是他的一生太过波折坎坷了,所以才会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神力、一种宿命。在凤霞山隐居多年后,逃亡而来的人建立村庄耕种劳作,姚和尚渐渐也在其间平静下来。

 望、仇恨、浮躁慢慢远去,他也再也没有娶组建家庭。这些年来他不忌酒,偶尔却想听听木鱼声、听听佛经,虽然照样不信佛,但他觉得这些东西好像能让自己安静下来寻找心中的宿命。

 姚和尚从愤怒和绝望中走过来,他活着的意义仅仅在于寻找心中那朦胧的神力,他想揭开这一切命运的谜底,想明白上天为何要让自己经历这些。

 一般人像他这样的想法肯定不是疯子就是吃撑的,但对于姚和尚的人生经历,如此作为仿佛理所当然…他本应该看破红尘皈依佛门的,可是又与佛门无缘。***

 一个未曾见过面的外侄儿到来,让姚和尚感受到了一丝波澜,如同平静湖面掉进了一粒石子,而这一粒石子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他很难清楚描述这样的感悟,却又真切地感受到。张宁刚到这里,就发生了枫村被山匪屠戮的事,在平静的凤霞山很多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当然姚和尚并不认为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缺乏大慈大悲之心的他又见过更为残暴的场面,枫村化为灰烬他也不会动心…

 让他动心的是这一场动之中的一个细节,有个长老说了句话“咱们为啥要憋屈在这山贼横行的穷乡僻壤”让他忽然从早已宁静的湖面察觉到了一丝躁动。

 加深这个印象的是后来张宁的种种作为。在制造火器的过程中,张宁的处事办法十分新奇,让姚和尚无法理解。在姚和尚漫长痛苦的四十多年人生中,他见识过皇家宫室、官场、市井、乡村,他不认为张宁的奇怪方法是在大明朝学到的。

 姚和尚独自在空旷的神殿中盘腿坐着,面前焚着香,他闭着眼睛面对上面天帝的泥像,静静地感悟这一切。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想:“坛主,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找来了。”说话的是个三十余岁的人,身作长布衣没有戴帽子,他见姚和尚依旧一动不动不说话,并不敢重复禀报打搅,只得拿着东西躬身垂立在后。姚和尚突然睁开眼睛,指着面前的香问道:“你点的?”

 刚进来的随从急忙摇头答道:“属下刚进来回禀,不敢轻举妄动。”姚和尚伸出手指拈起一支香细细观察,念念有词道:“来得太突然了,我之前从没见过,连听也没听过我有这样一…柱香。凭空生出来的一般,这是神给我一个启示?”

 随从忙弯不敢说话,可能心里也直犯嘀咕。他们的姚庄主平时管事时还好,可常常也会发这样的神经,听说是因为做过和尚才喜欢说点好像谒语的莫名话。

 姚和尚说罢站了起来,走下台阶,随从忙把手里的纸递上去:“禀坛主,这是从作坊里借来的,如果不想让张大人知道,恐怕还得还回去。听人说兵器局的法令规定止私自复制、拿走图纸,他们发现少了一张定会追查下落。”

 姚和尚也不答话,随手翻看起上面用石墨画的图案,第一幅画得很像一把火铳,后面的剖析三视图和零件视图就让姚和尚看得一头雾水了。

 他便让随从过来解释,随从便比划着说:“第一幅是从前面瞧过去的样子,下面这幅是从上面往下面瞧。

 好像一块红砖,前面瞧过去就只是一个方形…他们把图挂在作坊里,刨制模具和锻造铁管时可以现用卡尺在图上量长短。”姚和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你觉得我的外侄儿能把这些东西造出来?”

 随从道:“上个月就造出来十多杆了、还有三门炮,后来说不中用要重造。现在又造出来一批了,他们明天要在矿场上试,瞧瞧中用不中用。”姚和尚丢下图纸:“把东西还回去,明一早随我去矿场看看。”

 “是。”随从忙应答。夜渐渐降临。当天晚上,姚和尚做了一个梦。多年以前,他几乎天天晚上做噩梦,但近年来睡眠一直都很好,很少做梦,这天晚上是个例外。

 他梦见自己身处丛林之中,正不知往哪里走,忽然听得一声低吼,回头一看,只见一只斑驳的大虫躲在灌木之中。

 姚和尚大急,顺手在身上一摸,摸到了一样木一般的东西,心里一个声音说今天要独身斗虎不成?他只觉身上冷汗直,这山中牲畜动起来迅猛力气又大,人根本奈何不得。

 不料那只大虫并不攻来,只是远远看着,姚和尚心下觉得凶多吉少、自然不敢贸然出击。忽然那老虎又低吼了一声,转身而去,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斑驳的脑袋上两只眼睛发出慑人的光来。

 就在这时姚和尚惊醒了,一下子坐了起来,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掌紧紧抓着沿。原来只是一个梦,他长长嘘出一口气来,背上凉飕飕的,汗水已了衣裳。

 渐渐地他感觉到了屋外的虫子烦躁地鸣叫,搅得心绪不宁。蚊帐内也好像钻进了几只蚊子,他便起身找草药炼制的蚊香点着,一番折腾后回到上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

 回忆起梦里的情形,却逐渐模糊起来,自己是怎么到那片树林的,老虎的样子等等都记不起来了,唯独记得那双虎目闪闪发光。

 他皱起眉头,索盘腿坐起来,慢慢参悟其中的含义。佛祖教人向善,我已心如止水,为何会给一个凶猛野兽的梦境?

 他觉得冥冥之中这个神或许并不是佛祖,那这个掌管万物的神灵究竟是想教人什么样的心境?如果“他”是佛祖反倒好了,可以通过诵读佛经参悟其中之义。姚和尚闭目冥想了一阵子,心绪烦躁,遂找来了佛珠放在一个手心里,拿起木鱼轻轻敲了起来。

 长夜漫漫,在各种虫子鸣叫和蛙鸣之中,木鱼声淹没其中,已过不惑之年的姚和尚仍然在迷茫之中,一点点地追忆起列列往事。或许从“靖难之役”中幸存下来的人,都无法忘记过去,只是有的人有的时候不去想罢了。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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