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浑裑筋骨酸痛
他听说世上有种夜盲之症,患者白天看得见东西,入夜之后却会变成瞎子,便是点上灯烛也不能视物。黑衣人的害症,抑或与此相类。如此一来,显义夜里闭门不出、不见弟子,似乎也说得通了。任何人一见这双怪眼,决计不能视若无睹“法
院首座入魔”的消息一传将开来,莲觉寺住持的宝座从此与显义无缘。
况且,他要找的东西也有蹊跷。叶、
、声、莲、八、闻…这六字在脑海里随意排列,耿照没花什么力气,便得到了“
莲”、“声闻”、“八叶”三组词汇,正是他白天在迟凤钧与显义的密谈中听
了的…
大
莲宗正是小乘中的声闻乘一支,而莲宗遗留在东海的八脉,人称“八叶”!(他果然就是显义!)虽拒绝了迟凤钧的提议,但为了住持大位,显义终究还是来此发掘莲宗八叶的讯息。
迟凤钧提起时他之所以如此冷漠,或许是因为曾在阁子里吃过大亏,从此留下一双“入夜魔眼”的残酷害症,故觉不堪回首。
耿照心中已有八九成的把握,但未揭开面巾之前,对他来说都不算尘埃落定。黑衣人拾起一
松枝,在青砖上画了个方格权充阁子,标明窗门楼梯各处位置,一边传授口诀:“开门揖盗一线走,进五退六似尺蠖,存身何须蛰龙蛇?七星踏遍建金瓯。
行天中
火至,周
六虚纳中宫,变通莫大乎四时,朔旦为复引黄钟…”
口诀一共三十二句,前十六句是进去,后十六句则是出来,用的却多半是金丹功诀,把方位、数字、高低等,故意用晦涩的丹道术语掩盖起来。
这长诗在旁人听来有若天书,但耿照才得明栈雪讲授,更以极其香
的法子身体力行,消化一遍,犹如用功读完书的学生,突然遇到一份量身订做的卷子,每道试题简直就是为了让你把脑袋里的答案填进去似的,不假思索,一挥而就。
往往黑衣人一句说完,还未讲解,他目光已移往地面上潦草绘制的简图,方位丝毫无错,仿佛未卜先知。黑衣人念完口诀,冷冷斜睨:“你倒是精通道秘,是谁的弟子?”冷不防探爪而出“唰!”
朝他臂上抓落!这一下快如闪电,耿照原该躲不过,但黑衣人方才动念,耿照便觉一阵森冷,寒
悚立,脑筋还没转过来,身体已做好闪躲的准备,自是碧火功的先天胎息所致。黑衣人只用三成功力,但一抓落空,只扯下一只袖管,也不
“咦”的一声,蛇一般的橘黄眸中闪过一抹妖异的磷碧。
耿照向后一跃,随手摆开铁线拳的架势,怒道:“喂!有你这么做买卖的么?不想合作就算啦,划下道儿来,咱们分个高低。出手暗算人的是什么东西?”
他说话总是一本正经,便在
影城与长孙斗口,也多半是长孙扮参军他扮苍鹘,只有瞪眼搭腔的份。为符合“飞贼”的身分,只好一改平
习惯,尽量说得“匪气”些。
脑中模拟的不是别人,正是腥膻不忌的江湖模范
子胡大爷。黑衣人扔掉袖布,冷笑:“阁子里的机关,比这个还要厉害百十倍。你若连这爪都避不过,横竖也是个死,不如让老子一爪毙了干净。”
目中似蕴着
一笑,嘿嘿道:“你站在阁子前,先闭眼再开门。门扇一开,须按口诀行事,到走完阶台才能睁眼。出阁时先喊一声,同样是出来之后关妥门户,才能打开眼睛。”
耿照深
一口气,依言走到阁子门前,闭上眼睛,故意
着嗓子大喊:“你可别又出手偷袭,小爷跟你没完。”黑衣人冷哼一声,并未接口,声音比方才更加遥远,足见他畏惧阁中机关,早已避了开来。
耿照心中估量着逃命的可行
,略一迟疑,碧火真气忽生感应,颈背上吹来一阵腥热
息,一只利爪从身后轻轻握住他的颈子,黑衣人低哑的语声震动耳廓:“你若想乘机逃跑,又或揣了东西便想一走了之,捏断你的颈子便只需要这点时间。”
耿照浑身汗
竖起,勉力一笑:“呸!小爷说一是一,又不是你。”心中叹了口气,忖道:“耿照啊耿照,如果门一开便是万箭穿心,也只能说是命。”
伸手推开阁门,踏了进去,反手又将门扉闭起,连半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但阁中并没有万箭穿心。静谧的屋里有种陈旧的气味,像在阳光下曝晒许久的檀木之类,静静散发着浓郁而干燥的香气。
耿照原以为阁中应该灰尘极重,即使是十方转经堂那从未有人去过的心柱梁间
成了厚厚云母状的尘毯,嗅来仍带有浓重的土味。这里却没有类似的味道。檀木的气息干燥而清
,并不刺鼻。机关轴心中的铁件一定会有的油味,屋里也完全闻不到。但这也许是因为许久无人触动的缘故,耿照想。
他默背着口诀,按照诗句中所隐藏的指示迈步、转身,低头爬行…闭着眼睛让时间变得相对漫长,缓慢复杂的动作也比想象中吃力。
耿照手扶栏杆,滴着汗水弯
走上十级阶台,伸手往上一顶,推开两扇外翻的暗门,终于可以直立起来,走完剩下的五阶。转身、蹲下,摸索着暗门上嵌入的凹槽暗扣,将暗门重新关起来…“好了!”
他睁开眼睛,并没有想象中从四面八方
出的怪异光芒袭击双眼。待眼中旋闪的亮点消失,瞳仁渐渐熟悉了黑暗,耿照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隔间的广大空间里,仿佛连呼吸都有回音。
这里的空气虽然与楼下同样干燥,却有一股独特的蠹腐之气。这样的气味耿照十分熟悉,
影城中举凡账房、藏书室、挽香斋…
所有堆放大量文书的地方,都会弥漫着类似的味道。取出黑衣人交给他的竹管火绒吹亮,耿照点着了角落里的莲灯,莲花形的
瓷灯盅里还有小半碗的清澈灯油,油面上连一只蚊蝇的尸体也不见,与在阿净院中所见相同。
耿照回过头去,不觉睁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整个阁楼顶上都是书。以支撑横梁的间架柱子为轴线,这二楼放满了书架,一排又一排的,整整齐齐陈列,书架上堆满一卷卷的书与轴幅,耿照随手
了一本翻阅,果然是佛经。
而阁楼的四面墙却未设置书架,而是围起一圈雅致的围栏,由上往下看来,整个平面就像是一个“回”字,四面的围栏里设有三级高台,每一级都整齐排设着木雕的千手观音,每尊约莫半人高,比例无不相同,但姿态神情却没有一尊是一样的。
当莲灯被点亮时,置身其中,仿佛被数百尊千手观音居高临下包围着。耿照想起门楣上悬挂的“三千娑婆”古匾。阁中观音虽无三千之数,但普照众生的
怀已不言而喻,众观音眉眼垂落,法相庄严,等高齐列的雄伟壮观,令人油然生畏。
书架的两侧多挂画轴,图中绘着各式罗汉,随手一算也有三、四十帧。耿照不懂布局笔法,见画中罗汉或坐或卧、抬手跨腿,模样栩栩如生,还能清楚辨出降龙、伏虎等罗汉,在他看来自然是画得极好的。所幸画中并无落款,也无题跋之类,否则要一张一张去找“
莲”、“声闻”、“八叶”等字样,也是一件苦差。
美中不足的是:偌大的阁子里只有四盏瓷灯,四角各一盏,就算全点起来,也只看得见观音群像在幽微昏暗的焰影中摇晃,瓷盅里的半盏清油也不知能燃多久,耿照索
吹灭了三盏,只留最靠近暗门的一处,从第一座书架的最上层搬下一迭书,盘腿坐在莲灯前翻阅。
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大致把第一座书架上的书翻完,拣出三本题记上有相符字样的经书,其他都归还原位。
即使耿照对大
莲宗或
莲八叶院一无所知,也知道这三本都是极其普通的佛经,其中决计不会有什么秘密讯息,黑衣人怕是打错了算盘。
(但…他为何如此肯定,我今夜以后还会想再回到这里?)他将书籍放回书架,突然发现乌檀制的书架上刻满了细小的花纹,仔细一端详,似乎是某种文字,却是一字也不识。
翻过手掌,惊见掌中也印满了类似的凸纹,想起适才翻书无聊,一手撑在木地板上,赶紧趴下身去凝眸细看,果然地板上也刻着极细极小的怪异文字,梁柱、柜板,就连观音身面…
到处都是,简直就像符咒一般。还有更惊人的发现。书架、木柜、围栏等,甚至是观音莲座与背轮上的铜件,乍看
泽与一般黄铜无异,但以利器轻轻一刮,登时便留下一条锐利而明显的刮痕,其中闪动着耀眼的澄黄辉芒…(是…是黄金!)在这个宽广的房间里,所有的木制品都被刻上不知来路的怪异文字。而所有的铜件,却都是黄金所制!“难怪…难怪他这么有把握!”
若耿照真是“飞贼”此地便活
是一座宝库,光是要把所有的黄金镶件剥取下来,恐怕就需要好几晚的工夫才能完成。就算黑衣人不说,夜行取财的飞贼又岂能不要?耿照从书架的屉柜中找到一柄铜匕,握柄制成莲座三钴杵的式样,十分别致。
他小心从书架底部削了薄薄一片木皮下来,藏在鞋中。犹豫片刻,随手拿块布巾把铜匕包好,收入绑腿中,抓紧时间继续翻书。***
再回到转经堂时,天已蒙蒙亮着,法
院外已隐约有执役僧在走动。耿照轻轻推开“南之天间”的门,闪身而入,明栈雪从梁间一跃而下,沉着俏脸道:“你上哪儿去了?再晚些回来,我便要大开杀戒…咦,怎么受伤啦?躺下!”
拿过蒲团迭高,小心扶着他躺下来。耿照鼻青脸肿的,浑身筋骨酸痛,
膛上的爪痕本已结痂,此际又迸裂开来,汩汩溢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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