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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2章 只能聊表寸心
 田初雁可不是财大气的土财主,累世富贵,品味出众,挖空心思打造的华美利器,便以珍玩目之,亦是价値连城。

 宁函青曾在几本鉴品的箚记中,看过连城剑的记载,莫不惋惜妖金毁剑,连柄鞘残部亦未寻回,可惜了其上顶尖工艺云云,故尔知悉。

 如梁斯在等一问三不知,那是连书也不读,镇花天酒地的草包。宁函青未及弱冠就被外放历练,好歹也是豪商之子,对古董珍玩本有涉猎,灵机一动,遂提出这等难题,藉以挤兑浮鼎山庄。西宫川人面无表情。

 “公子爷就看这柄?要不要换?”说得彷佛庄里有几十把连城剑似的。宁函青见他不假思索冲口便出,内心惴惴:“连城残剑失落数十载,人说毁于妖金,尸骨无存,难不成…眞在浮鼎山庄?”

 他刻意索此剑来看,还有另一项考虑:连城剑的鞘装、柄锷,可说是蟠宫岛田家财富品味的象征,其中更有一样稀世奇珍,等闲难以仿造。就算按图打造赝品,该花的工本及匠酬,一样也省不了,谁人肯下这种本钱?

 便看这陈旧的宅邸、荒蔓的园林,也知浮鼎山庄干不了这事。若非指定鉴赏连城剑,西宫川人拿出任一口剑器来,以宁函青商人之子的出身,岂辨得名剑眞伪?莫再犹豫了。这…必是虚张声势无疑!宁函青下定决心,视阶上那张冷漠如岩的面孔,信心十足。

 “不换!在下就看这连城宝剑。请总管为我取来。”西宫川人取出一本泛黄簿册,翻找片刻,道:“有了。”

 从主座旁的乌漆柜中,取出一只五寸来长、尾带环钩的六角铜来,与仆妇。“甲申二十六号柜。此物甚重,多带两人去取。”要不多时,两名健壮妇人扛了只宽扁长匣回厅,去掉绳杠,将长匣子留于几顶。

 “公子请过目。”西宫在簿册上写了两行字,似是记录取件的年月、何人求鉴之类,才从柜里取出另一把普通的铁锁匙,打开匣上之锁。钥匙系了块书有“甲申二十六”的墨字木牌,一如适才随口说出的藏柜编号。

 藏柜与剑匣的钥匙分作I一处,本是极其谨愼的做法。那六角剖面的铜名“连心锁”内藏机簧齿轮,堪称锁中套锁,锁孔无法以寻常剪绺偷儿的钩针勾开。

 若以蛮力破坏,只会使内中机括咬死,持铜亦无法再开…凡此种种,可见秋拭水贮珍的用心。

 然而,存放钥匙的乌漆柜,就这么大剌剌放在厅堂上,既未上锁,也无人看管,莫说出入山庄之人皆能碰得,便是大半夜里翻墙进来,都能轻易取钥开箱,盗物而去。

 管理散漫,固与秋家大权旁落、门第衰颓不了干系,但这西宫川人是哪来的自信,庄内所藏的宝兵还安安分分躺在匣柜里,没给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或夤夜摸来的梁上君子拿去换了酒喝?

 宁函青强抑中枰鼓,起身上前,梁斯在等也好奇地一拥而上,想看看厘里究竟有无宝剑。谈剑筑示以眼神,见老台丞微一颔首,才推轮椅趋前。匣中霭光浮动,映亮了围观众人的脸面,一柄刃宽四寸的双手带巨剑,静静嵌于匣内锦衬,从剑刃到握柄,通体都是金色,仅有深浅色泽上的微妙差异,锷作双龙抢珠状,雕錾得栩栩如生,所抢龙珠,乃是一枚荔枝大小的极品夜明珠,自行放出温润莹然、宛若月华的淡淡青芒,映得所嵌珠宝华光转,简直像会突然活转过来似的。

 剑末的黄金爪台之中,嵌着一枚如冰凿就的水球,较之他处的璀璨,反倒光芒不显,暧暧自含。以谈大人多年的铸工经验,纯金既重且软,掐塑成这般尺寸,莫说搏斗,光举起转个小半圈,龙首就可能歪斜偏转,垂软成令人哭笑不得的怪模样。

 这剑锷极可能是铜或钢质,以土胎翻砂,打磨完备,再行鎏金镶嵌…即使如此,仍是极高明的手艺,教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好生把玩。暗金色的阔剑剑身则是断成三截,切口平整,以致并排至于内衬之上,猛一看并未发现残缺。

 毋须掂在手里,谈剑笏一眼即看出此剑剑质绝佳,方能打磨至此。若是凡铁,在磨到能镜照之前,便会留下若干细小缺损,像出自身的孔般,显示出材质的极限,非行家不能看出。

 此剑剑身能清楚映出人脸,刃上却连一丝缺耗也无,秋拭水当年选这柄刃器入“六合名剑”果是罕世的眼光!

 谈剑笏由衷佩服起来,益觉此剑之断,个中因由耐人寻味,看得入,片刻才叹了口气。“此剑虽好,奈何妖刀更利?”

 老台丞乜他一眼,带着一贯的愤世嫉俗,不知为何,谈剑笏总觉更像自嘲,摇头道:“铸器至此,已无‘更利’二字可言。再往上,即非人间之物啦。这剑是折在自己手里。”

 萧谏纸疏眉一挑,目光凝锐,却未开口,专等他说下去。谈剑笏叹了口气。“世上没有完美的物事。这两处断口,我料是合金时所产生的孔脆弱处,我们火工管叫‘槽隙’的。研磨此剑的大匠,已极力将这两处弱点藏起来,可惜持剑者不够敏锐,待察觉时,宝剑已为敌所乘。”

 一指光滑平整的细薄刃口:“若妖刀之利,更胜连城,则刃部必留下击所生的缺口。此剑除断口之外,连一丝缺损也无,怕是毁在一口利不及己的兵刃上头。可惜了。”说完才发现众人均看着自己,听得津津有味,连梁斯在都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住点头,不有些脸臊。西宫川人乜他一眼,拱手道:“得聆高见,受益匪浅。敢问先生大名?”

 谈剑笏猛被问得一怔,挠头半晌,嚅嗫道:“下…在下姓…是了,在下姓言,草…草字二火。对,就叫言二火,土名字,哈哈、哈哈。呃,这位是下…在下东家,姓肃,草…啊对就是草…我是说名儿有屮,肃二屮,怪名字!哈哈。哈、哈。”

 众人神情古怪,徐沾差点没晕死过去,恨不得抹掉不算,替他重编一套。只梁斯在一人怪有趣似的,笑顾左右:“哈哈,他叫二兪!居然有人叫这种名儿!”

 厅外从人们皆笑,方解谈剑笏之危。他一抹额汗,夹着尾巴推老台丞回去,低声感慨:“原来只讲七成眞话,竟是这般困难!常人过活,也甚不易啊!”萧谏纸冷笑:“你怎么算出七成来的?将来不幸升官,死活别去户部。”

 满堂哄笑,只宁函青面色铁青。西宫川人似终于想起这人,回顾青年:“依公子爷看,这把是不是连城剑?”

 梁斯在止了讪笑,在一旁鼓噪:“西宫总管,问你呢,自说是眞,要是咱们觉得有假,这得怎么算?都由你说了,还用得着赌么?”西宫川人也不理他,径对宁函青道:“公子爷可知,且不论武林通说,鉴别此宝有四处关窍。是哪四个地方?”

 宁函青面皆白,满头冷汗,勉力歙动干裂的嘴,颤声喃喃:“连…连城剑有四处宝贵,号称无双,乃…乃海上生明月、悬胆双龙血、子母盘风柱,还有…还有天下奇珍飞廉珠。”

 一一指过剑锷夜明珠、一对鹌鹑蛋大小的血红宝石,铸成双龙形状的中空剑柄,以及剑末嵌于爪台的水球,等于认了此剑为眞。梁斯在心中冷笑:“兀那杀才,不知所谓!便是眞货,你一口咬定是假,浮鼎山庄能把你怎的?”

 他不知这四样宝物,随便一项都是价値连城,其他三样也就罢了,剑末那枚“飞廉珠”据说有通灵储思之能,持之抵额,用心凝思,便能将心中所想留在珠内,自玉龙朝起,向为帝王家所藏。

 就算将宁家基业悉数变卖,也抵不了这枚水珠,宁函青第一眼就被震慑住了,始知此物世上眞有,并非神话虚构,迄今未能全复。

 西宫川人没给他冷静下来的机会,冷道:“既如此,待公子爷鉴赏完毕,请说出个数儿来,将此物购下。公子爷的开价须与宝物相称,此乃敝庄规矩。”

 梁斯在不耐烦了,小眼珠滴溜溜一转,狞笑道:“西宫总管,若我等不买了,只看看就好,你待如何?”

 西宫川人彷佛听不懂他话里的撒泼与裹胁,眉头微蹙,淡道:“不能如何。但自我入庄,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鉴赏完毕的贵客们,最终都心悦诚服地会帐,心满意足离开。”

 笑话一本正经说到这份上,反而不好笑了。梁斯在正感无趣,又听西宫续道:“宁公子似还需要一点时间,枯等无聊,我请小姐鼓筝一曲,诸位静听。”

 把手一挥,几后的秋霜洁如获大赦,将一双柔荑按上丝弦,定了定神,抬臂点颔,柔美圆润的香肩如水波般扬颤而起,指尖出轻快动听的旋律。没人能抗拒垂眸含笑的绝世美女,何况那甜润得像是在为她发笑的悠扬琴音。

 一曲奏罢,内外悄然无声,众人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了下来,身心舒畅,有种梦醒似的微酣轻倦,已不知有多久未曾这般放松了。

 梁斯在庆幸着自己没有拒绝西宫川人的提议,见宁函青起身,冲几后心满意足的少女长揖到地,恭恭敬敬道:“多谢小姐!”少女看都没看他一眼,本再弹,被西宫川人以眼神制止,神色落寞,又恢复成低头拧衣角的模样。

 相较之下,宁函青的举动才眞教人感到莫名其妙。“西宫总管,”他神色自若,彷佛换了个人,一扫入庄时那副趋炎附势、满心计较的猥琐黯淡,朗声道:“连城宝剑的价値,我祈州宁氏就算倾尽所有,亦不足抵,只能聊表寸心,望贵庄切莫见弃。”

 向西宫川人讨了笔墨纸砚,写了封借条与他。“三年之后,当可如数奉还。”宁函青自信满满,神采飞扬。他原本生得清秀俊雅、相貌堂堂,一扫中浊气后,俨然一翩翩佳公子,反倒成了满厅男子中,最攫人目光的一个。梁斯在伸长了肥短的猪脖子,瞥见字条上写着“金五镒”的字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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