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又跑了一小段
　底下应是夯平的土地，至多留有符篆的印痕，前面八块俱是如此，而最后一块砖底赫然枵空，用角木钉出梁椽一样的支架，支撑石砖，竟是地底墓的工法。

　因砖厚近于两寸，踩踏其上也不会发出空响声，再加上三人无不是放轻了手脚，以免惊动顾挽松，竟未发觉有异。

　尺半见方的孔内，出一名闭目仰躺的男子，肩以下被石砖所覆，但襟领形制与何所着如出一辙，显是剑冢的院生。应风想起一事，面色微变，倒转石砖便要盖回。

　“等…等一下！”何如梦初醒，螫股似的弹起，双手攀住师兄，迟疑之中又有些难以置信。“不…不是该先看他…看看这人，还有没有…有没有气么？我等山之人，伏…伏那个…平…那个…”

　被师兄严峻的面色得缩颈低头，难再据理，但年轻的脸上并没有真正服气。鹿希敲敲臂甲。

　“剩不到半个时辰了，万一别组需要帮忙，时间会太紧迫…而且你怎知不是死尸？放回去，至多走之前留字条，让别人救。”

　连师姐都这样说了，何也没法再坚持，只得讷讷松手。应风暗提真气，石砖对准缺口，突然间茔里的那人微微一颤，直着脖子大声呻，睁开一双血丝密布的怪眼，便挣起。

　应风手里搬着沉重的铺石砖，差点失手摔了，踉跄几步赶紧立稳。鹿希紧盯着屋内，回臂低喝：“别让他闹，先点了道！”

　何胡乱落指，却怎么戳也制不住他，差点给咬了手指。鹿希返身扑至，不及拆用运筒，径以摊开的裱糊长卷那人头脸，堵住呜啊叫。

　但收效甚微，卷纸眨眼给咬个稀烂，仿佛莹所困是头发狂野兽，拉锯间动静惊人，顾挽松便是聋子也该醒了。

　眼看场面失控，一人猱身扑至，转出锥匕的运筒刺落，一切复归于静，红渍迅速在长卷上渲开，风中仅余三人此起彼落的咻。何瞠目瘫坐，双手鲜血长，显是被那人咬伤。

　鹿希也好不到哪儿去，额发披覆，香汗淋漓，月下看来恍似鬼。应风拔出匕尖，在靴底抹净，检视过并无缺损，才将钢筒嵌回。

　周身散发的腾腾杀气，彻底倒了女郎和少年，恐惧须臾间攻占二人的眼底面庞。应风恍若未觉，迅速搬起石砖，放落原处。一瞬间，某种异样的波动扫过前庭，仿佛穿透了三人的身躯，一如先前石室曾遇。

　下一霎，从第九块石砖的周围隙，溢出鲜血般的暗红渍，一一连贯其余八块，最终爬满老槐四周所有铺石，一道若有似无的血光冲天而起，直薄天际！

　也不知过了多久，血光末端似乎消失于星海深处，夜雾陡地浓重了起来，仿佛是自无尽霄汉外坠落。术法并非无中生有。

　尽管优秀的术法效果神奇，运作的原理却出乎意料地繁复枯燥，一板一眼，没什么随兴之至的模糊空间，如同历法数算。

　术法需要阵符阵基之类的术式结构，也需要发动阵式的驱力来源，地气、风水是一种，魂灵性命也是一种。应风一看莹里有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若这真是个术阵，砖上符箓若无汲引地气的设置，驱力的来源必是血祭。布置阵仪之人，连点燃仪式之火的“柴薪”都备好了。

　应风想盖回铺石砖就跑，幕后黑手岂无后着？就算何未犹豫，被活埋的倒楣院生也必定苏醒，这是怎么也躲不掉的恶意设计。（可恶…可恶透顶！）屋内突然亮起了烛火，问心斋的糊纸门牖上映出拉得长长的人影。

　“是谁…”不知为何，顾挽松的声音听来有点怪，更低沉沙哑，似乎透着一丝惘和痛苦。“是谁…在外面？来人…来人…”从投影的轮廓上看，他似乎抱头拱背，身子不住摇晃着，突然低咆一声，头顶突出数尖锐的匕状物，还有轻细的哔剥异响。三人甚至忘了要跑，何眯眼片刻，喃喃道：“那…莫不是爪子？”鹿希恍然：“的确是十。”

　两人面面相觑，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对话，而屋内投影又变。顾挽松的身形陡地膨起来，仿佛吹气一般。

　原本滑顺的影廓生满锯齿。如果是茎的话，怕不长出一身猪鬃细的厚厚皮。应风回过神来，一手拽一个，低喝：“瞧什么？快走！”

　发足狂奔。将出院门，何突然仆倒，蜷在地上搐，二人急急折返，见他面淡如金纸，冷汗直，捂出痛苦之，却没见有伤痕。

　“我…我弟…”何半天才挤出一句：“受…受伤…”孪生子之间，据说多有奇妙感应。应风是头一回见，忙将少年负起，鹿希开道，还未转上往西南向的那条山路，雾里一人摇摇晃晃，拖了把明晃晃的九环大刀，发式看似剑冢的院生。

　来到近处，被檐下的灯笼一照，才发现来人脸上戴了个诡异的面具。黄铜色的面具甚是铣亮，罕见地只遮下半张脸，由两耳到下巴，掩去了鼻头鼻翼，铸成獠牙错的鬼口，一看就不是善类。

　来人不止筋虬结，青筋更是凸如蚯蚓，外衫松垮披在身上，尺寸似小了点，不知为何有些眼，好像在谁身上见过…“那厮…是你抢了衣衫灯笼的人么？”应风摇醒背上少年。

　何忍痛打量着，戴着鬼牙半面的持刀之人已来到近处，面具底下传出的呜怪声，令人闻之心惊。

　“没…没那么壮，这青筋也太…我记得他没兵器，要不…要不我也不敢上。”何又看几眼，忽道：“等一下！我想到啦，那人肚脐上有块斑，红…红色的朱砂胎记。”

　“我瞧见了。”鹿希取下运筒，转出锥匕，反握于右手：“我住他，你们赶紧跑。”语声未落，娇躯如飞燕般掠出！

　鬼牙院生未及抡刀，女郎已绕至背后，点足扑上，浑圆修长的美腿蛇一般叠，左掌自胁下穿出，箝着院生的左臂高举不放，运筒在右手五指间飕飕一阵急旋，倏自右颈侧落！

　应风看着颈都疼，倒一口凉气：“好毒辣的手法！”负着何疾行穿过。落匕处乃是致死重创，岂料鬼牙院生竟未倒地，僵直不过一瞬，绷紧肌仰天虎吼，将鹿希甩了下来，狠狠朝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蛋踩落！应风堪堪赶至“虎履剑”

　蹴出，踹得鬼牙怪人身子一歪，鹿希把握机会侧滚避开，撑地跃起。“…走！”应风膝腿隐隐生疼，不觉心惊。

　以他的修为，字辈里能用眼挨一记腿剑而不踉跄的，放眼龙庭九脉，应风敢说一个都没有，那得有颗铁铸的肾。

　何轻松制服的院生，岂能摇身一变，成了匕首没颈未死、捱他一腿不退，浑身铜皮铁骨似的拖刀怪物？“…阵仪所圈者即为神域，与人世是大不相同的。”

　羽羊神的话语，忽鬼使神差般涌上心头。幽穷降界！神域人世叠合，血之躯发生异变…所指就是眼前的怪象么？“你们俩先走！”女郎沉抑的低嗓自身后传来，透着一丝心焦：“我得拿回运筒…”语声未落，惊呼陡生，继以一阵骤雨般的金铁铿响。

　应风急停转身，见鹿希仰倒在地，鬼牙怪人抡刀如飞，砍得她左臂火星飞溅，破魂甲两侧的翼状嵌饰不知何时张开，如鸩鸟振翅，生生挡住了恶鬼的斩击！

　＊＊＊鬼牙院生行走之际，有着扯线傀儡般的歪倒迟滞，挥刀却迅捷到不可思议的境地。鹿希定是在对手忽由极静转为极动的过程中着了道儿，不慎被青筋暴凸、浑身肌束鼓的凶徒砍倒，幸有破魂甲张开的翼盾阻挡，未被一通刀剁成酱。

　应风匆匆将师弟放落一旁，低声嘱咐：“自己小心！”何知情况危急，蜷缩着点头。青年取下钢筒，转出厚背无锋的独钴尖铲，觑准空隙一掠而至，间不容发地接过狞恶的九环大刀，长短、锐钝、攻守、趋避…属全然相反的两件兵刃碰出炽亮耀眼的金赤火花。

　初次相接，应风力竟不敌，差点扭了腕臂，沉重的刀势拖歪身子，本能举臂挡刀，依然在疯狂斩剁的刀头下迅速沉落，青年咬牙将铲尖搠入鬼牙怪客腹间，正中那块暗红的朱砂胎记。

　怪人仍不停手，重刀又落，应风左臂铿的一沉，整个人坐倒地上，尖铲着对手腹中下裂三寸，其臭无比的肠秽从惨烈创口扑面涌至，几能看见脏器出，鬼牙怪客依然狂吼举刀，形同疯兽。

　千钧一发，一股大力卷住左踝，猛将青年向后拖“铿！”九环大刀斫空，山道上星火飞窜。

　应风顾不得面颔擦伤，忙撑地后跃，见踝间了条湖蓝丝绦，正是鹿希出手。女郎拉起草丛里的少年，应风肩一矮顶上背门，仿佛为此练过千百回，连眼色都不必。轰隆一响，不知是墙毁或楼塌，问心斋里传出骇人的兽咆，似连地面都为之震动。

　可怕的是，身上还着两柄筒刃的鬼牙院生闻声一颤，忽朝三人奔来，速度较先前快了一倍不止。

　“走走走…快走！”鹿希猛推青年肩头，应风哪敢犹豫？发足冲入夜雾中。从石砌广场到问心斋，除了往洗砚池的分岔，走的就只一条路，无论雾气多么浓，循山道走准没错。

　应、鹿全力冲刺，片刻便不见后头拖着刀的鬼牙怪客，又跑了一小段，才敢停下息。指剑奇宫栽培门下，订有所谓“血杀之教”训练弟子对有生出手，乃至斩杀罪证确凿的恶徒，除宣扬教门与个人的声名，将来行走江湖与人放对。 　ｍ.ｓＨａｎＺｘS.Ｃ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