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我上大学
那年,我考上大学,19岁。
因为从未出过远门,父亲于是决定放下九月的农田里急待收割的稻谷,亲自送我去省城。
经过六、七个小时的颠簸,中午一点多钟时,汽车终于驶进了那座向往已久的城市,成都——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繁华之都。正午的城市焕发出耀眼的光彩,阳光下的一切显得很直白而无情。一切都那么陌生,我和父亲默默无语,茫茫然随着人
向前移动,也不知何处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幸而车上探知同行的还有一位考上同一学校的同乡,送他的亲人里有来过成都的,否则我们真要被这庞大而陌生的城市淹没了。街道上车来车往,人群川
不息,我们穿来绕去,走了好久还没个下落。那一刻,只觉天地之大,无可想象,也只觉得自己仿佛梦里一般,走进了人世的天国、神话的宫殿,家乡被一刀割断、落在天边,内心一片空白与无助;我甚至怀疑我们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再也回不去来时的地方了。我不知道那一刻父亲的心灵所受的震颤,只是揣测那心湖绝不会静如死水的。半生以来老实巴
的庄稼人,也只有在梦里,才会走进这样的地方!
总算找到了学校的新生接待站,这才如释重负;不容多留,父亲帮我把东西搬上车,搁好,其实也就一个被盖卷、一个大提包,这就是我赴省城上大学的所有家当。显然,父亲送我,只不过是一种亲情的陪护,这点东西,我自己都能胜任的,又怎能劳驾他千里迢迢提携相助呢?车就要启动了,父亲下车,在窗外叮嘱着我,言语轻而少,目光里却含着很深的感情。那时我未涉人世,不谙事理,只觉一种离别的伤感涌上心来,泪水夺眶而出,竟无语对父亲。我甚至没有邀请父亲到我的大学去看上一眼,因为我也知道,繁忙的农村九月,正等着他这家庭的主梁去劳碌呢!其实当时我很清楚:父亲也是第一次到成都,我何尝不指望他多在这城市里呆上两天、看上一看呢?还在泪眼模糊之中,父亲已融入那茫茫人海。那时我的心里只担惊受怕地挂念着父亲:他是否能找到回家的路呢?能否当天就赶回自己的家门而不致在外留宿他乡…父亲一生里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呵。
不久以后,收到父亲的亲笔信,他告诉我当天他就于黄昏时分赶回了地区府,宿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到家中了。他说,与我们同行的那家人,大包小包挟了那么多,送行的人也三五成群的,而我家父女,在茫茫人海里却是那么的单薄、寒伧,你是我受苦受穷的孩子哦…父亲
出深沉的伤感,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感情,也是我第一次了解到父亲的心其实也很柔弱,知道了原来如山一样伟岸的父亲也有脆弱的情怀,尽管他外表很刚强…我哭了,平生以来第一次为深沉的父爱而放声恸哭,我深深理解一个农民父亲的心…
后来,父亲还谈过送我去省城上学的事。也许这一生他无缘再去成都了,也不会再如此经历父女分手的哀婉心伤了,但那刻骨铭心的记忆,将永驻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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