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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
   白鱼镇的雪似乎就是婆娘们的泪水,说下就下了,漫天的雪花给戈雅山披上了一件银白色的外衣。白金匠从作坊里探出身来看了看落在房前的雪花,嘴里叹了声,又入冬了。

 冬天到了,白金匠的生意又要红火了,因为白金匠的婆娘早给他掐算过,年初,镇上十几个婆娘都有了身孕,到了冬天她们的娃娃们就会临盆,其实白鱼镇每年的冬天都会有一堆娃娃要生下来,好像白鱼镇的婆娘都约好了似的。有娃娃,就得有金琐,这是白鱼镇的规矩,而要金琐,就得找白金匠。白金匠打造的金锁,严丝合,就好比是天然生成一般,每户人家都以能得到白金匠亲手打造的金锁为荣。

 从父亲手里接过锤子那天算起,白金匠已经打了三十多年的金锁了。在这三十多年里,白金匠清楚地记得,他已经打了两百来副金琐了,那每一副金锁都倾尽了他的心力,堪称杰作。可是,白金匠还是有遗憾,因为他至今没有给自己的儿子打过一副金锁,不是他打不起,而是他没儿子。不但儿子没有,就连女儿也不曾有过,白鱼娘娘在送子的时候似乎独独落了他们一家子。每年白金匠的婆娘白二娘都会到庙里拜拜白鱼娘娘,而且比别人还要殷勤,可白鱼娘娘还是不上心。如今白金匠也已年过半百了,对儿子的心思也淡了,只是偶尔想想手里的锤子无人过继去,还是有点感伤。

 白金匠干活是很有规律的,出而作,落而息。这,由于下雪的缘故,白金匠虽然没看到头从戈雅山的山头落下去,但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把炉子里的火给熄了。

 出了作坊,白金匠拿出旱烟叼在嘴里,一边着一边往家走,这雪天雪地的,路老打滑,想走快也不行。白金匠的家在白鱼河边上,从作坊到白鱼河还有好一段路好走,往常的日子,白金匠需要上一袋烟的工夫才能走到,今天下了雪,就更久了。

 走到半道,这漫天的飞雪借了风的势头突然狂了起来,白金匠感觉有点收不住脚,看看前头有个凉亭,索就猫着钻那凉亭里避一避再走。凉亭是祖辈们建的,已经有了些年岁,本来早坍了,但后辈们孝顺,又重新修葺过,并在四面设了挡板和门窗,虽说是凉亭,倒更像间小屋子。白金匠推了那草门进去,发现里面甚为暖和,定神看了下,才知道是有人在地上生过火,火已灭,生火的人把炭把掩在了灰里。

 白金匠正待把灰拨开重新生些火时,却听见亭子的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娃娃的哭声“哇哇哇”极是清脆。白金匠寻声找去,在亭子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包裹,那声音正是从那包裹里传出来的。白金匠小心地掀开包裹,从中出了一张胖嘟赌的小脸,那小脸上的泪水已经泛滥,而那张小嘴更像个小喇叭似地哭个不停,似乎要把整个亭子哭塌了才甘心。白金匠学那些婆娘的样子,来回拍着娃娃的背,可那娃娃竟不买这双整天跟金子打交道的手,仍旧哭个不停,还拿小腿使劲地踢白金匠。突然,白金匠觉得手里有种热热的感觉,像是被热水烫过一样,仔细一看,那小家伙竟撒了。撒完了,舒服了,小家伙就自顾自地又睡了。

 被那娃娃了一身,白金匠的前已透,本打算放下娃娃回去换身衣裳,可想想这孩子可能是某个粗心的人放在这的,那人肯定会来寻的,万一被狼狗叼了去就罪过了。思前想后,白金匠决定还是等等那人再说。娃娃已经在白金匠的怀里睡,不时地还会咂一咂嘴巴。那樱桃似的小嘴真是可爱,看得白金匠心里乐呵呵的。这娃娃眉目清秀,长大了必是个读书人,兴许还能做官。想着,想着,白金匠觉得自己可笑了,竟抱着别人的娃娃想这些,也真是的。

 风雪在外面呼啸了半个时辰左右,静静停息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戈雅山也只剩了个模糊的轮廓,再不回去,家里的婆娘也该着急了。白金匠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娃娃,那娃娃已经醒了,正对着他笑,嘴巴还淌着口水,估计也是饿了。白金匠又望了望四下里,四下除了了有几声狗叫,没有任何的动静。不能再等了,白金匠对那娃娃笑笑,说娃呀,看来你要在我家过一夜了。说完就朝家的方向走了。

 到了家,果然白二娘已经等得着急了,白金匠一进门,就遭了她的骂,说你这老头子,眼珠子掉啦,连天色都不会看啦。正待再骂时,白二娘突然愣住了,她看到了白金匠怀里的孩子。白金匠看到她发愣,赶忙解释了一回。

 白二娘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了白金匠,又把娃娃抱了过来仔细瞧了瞧,那娃娃也聪明,见白二娘瞧他,竟咧着嘴朝她笑,这一笑,白二娘就开心了,还激动地对白金匠说,老头子你快看啊,他正对着我笑呢。白金匠笑笑说,可能这娃娃也欢喜咱们吧。白二娘白了他一眼,说没你什么事,是欢喜我还差不多。说完,两个人都乐了。

 白二娘仔细地熬了些米粥给那娃娃吃,那娃娃可能也是饿极了,将一小碗的米粥吃了个一干二净。白二娘看着那娃娃吃完,心疼地说,这娃娃的爹妈也真是狠心,竟把娃娃随意落在凉亭,如果再迟点,不怕狼狗叼了去,也要饿死了。突然,白二娘好像想到了什么,回头把正在吃饭的白金匠叫了过来,说老头子,你看这娃娃是不是有人故意丢的啊。白金匠想了想说,哪会呢,这么俊的娃娃谁舍得丢啊。白二娘眼珠子转了转,说那也难说,有些见不得人的男女就会丢。白金匠点了点头,说那也有可能。白二娘拍了拍孩子,说真这样的话,那我们不是捡到宝啦。白金匠眼前一亮,脸上出了喜,说如果真这样,那就是白鱼娘娘显灵了。白二娘看了看墙上的白鱼娘娘像,连说是的,一定是的。

 那一夜,白二娘抱着那娃娃就没离手过,还上上下下地看着,似乎是平地里捡了个金元宝一样。白金匠也高兴,想想也许真是白鱼娘娘可怜他吧,如果明天得了空,一定要给这娃娃打个最好的金锁。

 第二天一早,白金匠没有去作坊,而是先到镇里来回逛了一趟,他还是有点不相信白鱼娘娘真的显灵了,可白鱼镇的人各忙各的,也没谁家说自己丢了孩子。于是,白金匠也就慢慢放心了。到了作坊,他先把昨天剩下的活弄弄完,就准备开始给那娃娃打金锁。想到那娃娃戴上这金锁的模样,白金匠的心就绽开了花,手上的铁锤更是舞得呼呼有声,白金匠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刚娶白二娘的那一会儿。

 正午十分,白金匠寻思着白二娘要照料那娃娃,肯定没时间给他送饭了,便把门关了回家去。可刚到了家门前,却见门户紧闭着,拍了拍了门,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白二娘看了门。白金匠刚想问怎么了,白二娘却示意他莫作声,回身还把门又给重新拴上了。白金匠笑了,说你慌张个啥啊,难不成雪狼下山啦。白二娘急了,说比雪狼下山还严重,这娃娃的爹妈找上门啦。找上门啦,真的吗?白金匠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那还有假啊,是下午来的,两个外乡人,说自己把娃娃丢在凉亭里了。

 哦,那你把娃娃还他们啦?

 没还。

 为啥?人家都找上门啦,怎么不还啊。白金匠也有些急了。

 我,我,我舍不得这孩子!白二娘涨红了脸,低着头坐着,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唉,你这人啊,要我怎么说你啊,这是人家的孩子,你再舍不得,你也得还人家啊。真不明白你这人怎么寻思的。

 你别老说我啊,我还不是为咱家想,想有个人接你的锤啊。我想好了那两人还年轻,还能生养的,而我们已经老了,想再生养已是不能够了,如今白鱼娘娘可怜咱们,给咱们送来了这么好的娃娃,咱们能放过吗?说完,白二娘娘好像受了委屈似的,呜呜地哭了。白金匠也没话了,其实他打看到那娃娃第一眼开始,也早已经喜欢上那娃娃了,要他还,也是有些舍不得,可想想这娃娃毕竟是人家的骨,要硬生生地留下,白金匠还是下不了决心。

 白金匠叹了口气,从灶上拿了酒,闷闷地喝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只得由着酒在心上慢慢烧着。这些年,对娃娃,他可没少想过啊,他做梦都想有个娃娃能从他里接过锤子,接过他这一身的本事。有次,他还在梦中看到一个娃娃抡锤给他看呢,那娃娃抡得有模有样的,还时不时地跟他说,爹,是这样锤的不?白金匠乐了,想去摸那娃娃的脑袋,却一把扑空了。白二娘也苦啊,每次她看到别人的娃娃叫娘,心里有说不出的羡慕啊。她甚至还偷偷地过娃娃的衣裳,做过虎头鞋,如今那些东西还埋在箱底呢。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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