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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回头又饮了一杯
 搬家着实是难事,分不清什么要留什么不留。许静庐替梁笙理着书房里的书,有片书没怎么被翻过,一拿出来。

 上面的灰尘抖落在空中,呛人得很,他把那堆书全部搬出来,突然惊讶发现,在这些书后的墙壁里,藏着一只红木匣子,看起来也上了岁数了。

 或许是光绪年间的东西,他把那只红木匣子拿出来,拿巾揩干净上面的灰,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零七八碎的东西,看不出什么门道,正好戴观澜此时走进书房。

 他把红木匣子往旁边一搁,问道:“什么事?”“梁笙说,书房里的书就不带去台湾了。”“那这个呢?”他指了指那红木匣子。戴观澜也不知这是什么,走过去一看,里面装着一些玩具,还有把折扇,蒙着细细的灰,颜色已经泛黄,他将折扇展开一看,上面写的字运笔畅,秀逸清绝。

 身边人里,字能写成这样的,只有一个故世十几年的人。“带走罢。”他道。接他们去码头的车已经到门口。

 梁笙拎着皮箱,从屋檐下走出来,抬眼一望,庭前杏花一夜间尽数开了。人要离去,它却无心盛放,自顾自独守一片红尘。抬眸的那一刹。

 她怅惘地盯了片刻,心中最深切的隐痛似重被唤醒,又垂下头,决然地走出宅门,将这片呆了三十几年的天地抛之于身后。上车前,她再次回眸望去。

 但见杏树高出院墙,花满枝头。少顷春风拂过,一时间杏花零落如雨,纷纷飘飞于空中,又坠入无人的院落里。这座破旧的老宅,在告别了数位死于非命的主人之后。

 终于告别了它最后一任主人…明天,她将到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的另一头,永别故土,不再回来。梁笙坐在车上,身后老宅与杏花早已不见。

 她望向窗外不断变迁的景,戴观澜忽然给她递了只红木匣子:“走之前忘了问你要不要带这个,还是拿上来了。”她也没见过这物,有些稀奇地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看。

 有梁煦替她写的折扇,当时她字写得还不大好,特意跑去要他来写,他当然是好脾气地写好,还一个个字教她。

 然后是她绣的手帕,给他做生辰礼物,绣得极为拙劣,秋琳还嘲笑她好一阵,现在她看来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他当时却很高兴。还有那不小心被她摔成两只的瓷娃娃,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法子,重新把它们粘好了。

 依旧是原本手牵手、笑眯眯的模样,就像儿时的她和他,她把那些物件儿全部拿出来,才终于看清楚,最底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戴观澜在一旁望着她,看见她屏着气,双手颤抖地从匣子里拿出一本碑帖,信手翻到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张宣纸,早已泛黄。一打开,在空中起伏跌宕的,似乎不是陈旧的烟尘,而是星星点点的甜蜜梦幻。

 仿佛仍是十六岁,窗外杨柳依依,晴丝袅袅,一切都尚未发生过。少女坐在桌畔,凭窗练字,一字一句写下,当年惹得她心烦意的绵绵情思。这个时候,他该从门外进来了。

 他弯眉对她笑,像树影间落下的疏朗月光,也像春天和暖温煦的太阳。“笙笙。”他轻轻唤她。“煦韶光明媚,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年少佳人,如今何处?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

 ***其实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威风八面泼天富贵,手里权力越多的人越可能死,也愈发畏死…这是做副官多年戴观澜的经验,但陆承胥是个例外。

 他自然不会愚蠢到等着人刺杀,不过也不会像其他那些特务,逃过遇刺后吓得浑身虚软,几天深居简出,畏头畏尾地不敢出门。

 狡诈,手握重权,又有常人不能及的胆量,所以他常年被列在危险人物的前几号,军统和共都想杀了他。连戴观澜都数不清这是第几回刺杀,分不清是自己人还是共,他麻木地和其他军官,挡住身后的陆承胥。这个关头,不能让他怀疑自己的忠心。

 心脏沉重地敲打着喉管,震得连肺部都升起麻痛,像落在地面上的子弹,轧轧轧…一片密集的响,四周笼着混浊的尘雾,好像有好几个人在嚎叫,但片刻声息毫无,应该都死了。

 浓雾散尽,烈如雨的声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他们松懈下来,手里还握着。刺客应该都被剿灭了。这边的人也死了一些,他们的尸首横布在不远处的马路边,就是死了。身上还有一部分肌搐,好像人还活着。

 陆承胥冲着那还在搐的肌体打了几,冷眼看着血纷飞,等人彻底变成碎片他才彻底安心,冲戴观澜喊了一声:“上车吧。”

 “我受伤了。”这样密度的刺杀,受伤也实属稀松平常。戴观澜开车载着他回到陆府,梁笙碰巧也在,只是神色冷冷的,立在窗边,看那几个医生忙活来忙活去,给陆承胥上药,嘴里没有一句关心的话。

 陆承胥似对她的冷漠浑不在意,转头看向他,吩咐道:“观澜,去给我拿几瓶洋酒过来。”梁笙这时候才淡淡开口,声音冽若冰雪,带着讽意:“受伤还喝酒,陆承胥,你是真不怕死。”

 “毕竟今天大嫂过生日,酒自是要喝的。”他继续催戴观澜:“去拿酒吧,小酌几杯不碍事。”

 戴观澜忽然惊觉,又到了一年的暮时节,是该她过生了。难怪陆承胥不顾被刺的风险,执意要回府,他拿酒过来,被仆人告知两人去了后府的院落。匆匆前往时,看到他们已经坐在玉兰树下,旧漆栏杆后。

 陆承胥背对着他,梁笙却歪身斜倚在披了厚软的天鹅绒布的桌边,铁勺舀着云朵似的油蛋糕,她的长发亦如云,披披的散落满肩,垂于电光绸旗袍上,时不时随动作出衣面蝴蝶的华美花纹。

 在白的光辉下翩然若飞,他垂下头,默然走过去,给两人倒满酒,琥珀的冰酒涌入杯中,给莹绿色的杯壁玻璃笼了一层稀薄的白雾。

 她的手指拭过那层雾水,端起酒杯,仰首喝了一大口。陆承胥也喝,他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一连喝了两杯,直到梁笙忍不住出声喊他:“陆承胥。”陆承胥顿了一顿,握着酒杯,似笑非笑望着她。

 梁笙忽然脸上一红,似是气恼,回头又饮了一杯,她就连恼怒的样子都无比可爱,眼皮和颊边都泛起桃花,薄薄的,轻轻一抹。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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