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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的背上长着一双翅膀。

 这不是比喻或幻想,而是真正的事实。十五岁那年的某天早上,他起以后发现自己背上多了一双普通人类绝对不会有的翅膀。

 如果是在虚幻的故事里,那可能会很奇妙有趣,但在现实中,却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

 他的翅膀既不能飞,也没有丝毫神奇的能力,就只是像装错了地方,虽然美丽梦幻得宛如童话中的羽翼,却让他不仅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自从学会把翅膀隐藏起来的那天开始,他就再也不曾让它出现在背上过。

 …白恩一边在校园里张望着找人,一边想着等一下要去找学校教官询问,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

 “喂…啊?什么…喂?”通话那方传来异常焦急的声音,于是他转身往被电话告知的地点快步跑去。

 还没接近,就听到建筑物后方隐约有说话声音;他才绕到后面,就见四楼处,梁知夏伸长手趴在窗缘,外墙则站着一个小孩子。

 他心一凉,真的是当场吓了一大跳!

 几乎完全没有考虑的,在那关键时刻,他竟是选择朝他们的下方飞快直奔过去。

 若他们这样摔到地上,绝对会受伤吧,会伤得很严重,甚王危及生命。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紧紧握住拳头,他将全身力量集中在背后,专心一意,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肩胛骨就像是有生命似的,极不自然地跳动着。

 他的心脏狂跳着,下一秒,楼上的两人就双双坠下。

 注视着落下的两人,他脑海里被仅有的一个念头瞬间填满!

 一定要救他们!一定要想办法救…

 有东西从背上的裂痕长了出来,刹那间,难以忍受的疼痛袭上他,他毫不犹豫和迟疑,深一口气,用尽所有力气让那东西撑破自己的皮肤和衣服“唰”的一声,一双比手臂还长的纯白翅膀,就在他的背上完全伸展开来!

 这双翅膀没办法飞。他很久以前就试过,所以知道…不能飞。

 但是,就算明知不能飞,他也要试!

 “可恶!”

 傍我…飞起来啊!

 他咬紧牙关奋力跃起,在即将坠地的两人下方探出双手,同时挥动着背后的羽翼。

 那只是眨眼间的事情而已。

 他在跳起来后,无法避免受地心引力影响,身体往下落,但就在要触地时,白色翅膀大大地挥了一下,让他浮斑了将近一层楼的高度,伸长双臂,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坠楼的梁知夏和小男孩抱进怀中。

 他满头大汗,大口着气,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地望着怀里的梁知夏。

 “老师…”

 她不敢置信地唤着他,他却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作梦。那变轻浮斑的感觉只维持了极短的几秒钟,在消失的那一刹那,他只来得及喊道:

 “小心!”然后就抱着他们摔进下面的树丛。

 重力加速度,他痛得几乎昏过去,意识在蒙与清醒之间徘徊,耳边响起铃铛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将他带回现实。他抬起眼眸,望见无数的羽在空中飞舞。

 梁知夏好像激动地在说些什么,但铃声太吵,他听不真切,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相当不规则,身体亦无力动作。

 他神智不清地看着梁知夏,在铃铛声消失之后,她低下头望着他,表情悲伤,喊了句:“老师”之后,就昏倒在他身上。

 见她失去意识,他大口大口地气,握紧拳头,自己振作保持清明神智,然后发现怀里的小男孩也是闭着眼睛的。

 全身都痛得快要死了,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总之大概是类似“火灾现场”那种情形,产生强烈的意志力或肾上腺素之类的东西,让他强撑起身体,拉起梁知夏背在背上,抱着小男孩,奋勇跑到学校斜对面的市立医院。

 才跨进急诊室,把小男孩交给护理人员,他马上正面倒地,还因为背部的伤口在地上留下一摊血迹。

 那一晚的记忆,就只到这里。

 再次有知觉,是痛醒的。他觉得背部非常疼痛,甚至让他全身无法克制地发颤;医生告诉他,他背上有两道相当严重的撕裂伤,还问他是怎么造成的,他只说是坠楼时被树枝割伤;医生一脸怀疑,让护士补了止痛针,于是他又昏沉地睡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好像望见梁知夏坐在他面前。

 于是,他看着她。

 她低着脸,在他面前,像个小女孩般完全无防备地哭泣着,对他说了会这么伤心的理由。

 他一直以为,她是不会哭也不会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只会压抑着自己。像这样哭出来虽然不错,但是…

 “你…不要再哭了。笑…比较好。”迷糊糊的,他说。

 于是,她满脸泪痕地笑了。

 “什么嘛,果然变可爱了…”他这么觉得,又昏过去。

 他想过自己会长翅膀的原因无数次,始终觉得这双不能像鸟一样飞翔的羽翼,在他身上完全没有用处;但是现在,他却认为,或许就是因为要在那个时候、那一刻,救她和那个小朋友,自己才会长出这么一双翅膀。

 只是这样,他就觉得自己一直背着的这双羽翼,值得了。

 …一清醒就被迫面对现实,白恩神情僵硬地趴在病上。

 才睁开眼,就看到梁知夏穿着制服坐在他边。她上半身伏在沿,脸靠在叠的双手上,沉静地睡着。

 他先是一愣,随即发现全身痛得受不了,忍不住呻

 “呃…”因为听到他的声音,梁知夏缓缓掀开眼帘,然后坐直身来。

 “…老师。”

 他心脏怦怦跳着,只能应道:

 “嗯。”忽然想到重要的事,他紧张地问:“你没受伤吧?那个小朋友呢?”

 她凝视着他半晌,让他不大自在,然后才道:

 “我们都没事。我请护士小姐来。”拿起他头的呼唤钮按下。

 没多久,护士小姐进来,对他道:

 “白老师,你睡了快两天了。”她专业地量着血和脉搏数。“听说你是为了救从二楼跌下来的学生受伤的?你看你的学生很担心你呢!即使出院了,每天上完课都在病房里等你醒来。那个啊,因为我们院长和校长认识,所以帮你们下来了,不会上报。”记录好数字后,她出“血和心跳都没问题”的笑容,之后就离开了。

 护士一走,又只剩下他跟梁知夏独处。白恩忍不住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选这个时候醒来。

 梁知夏没有开口讲话,只是望着他。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也不晓得该说什么,结果见她从身旁的袋子里缓慢拿出一颗苹果,然后用刀子开始安静地削着。

 “水果是我爸爸送给你的。”削完一颗苹果后,她启,说:“谢谢老师。”

 “不客气…”白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并不后悔自己当时救人的举动,若是让他选一千次一万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虽然由于被知道和看到了,而感觉到内心不安,但是不晓得为什么,那种情绪并没有非常强烈。

 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吧。

 从他张开双眼后,梁知夏就一直注视着他;她的黑眸寻常的平静,完全没有另眼相看的意味,也未曾让他感觉到一丝不善。白恩原本还有些回避的视线,因此慢慢地移到她身上。

 终于四目相对之后,他看到她的神情明显变温和起来,那完全是他预想之外的表情。

 “老师骗人。”她突然板起面孔开口,让他吓了跳。“…羽果然是老师的。”她说。

 他愣住。

 “呃…”虽然从刚才到现在想过各种不同情况,但就是没料到一开始会先被这样责怪。这要怎么解释起?他的额前泛出汗意,道:“那个羽…除了会发出声音,是真的什么事情也办不到…而且,也是真的没办法说有就有。”那天晚上,他能够那样把翅膀张开来,对他来说,也是相当离奇的事,只能归功于人在极度危急时无穷的潜力。

 自从发现自己长了这双羽翼之后,他只努力学过要怎么把它收起来。

 她望着他,像是在审视着什么,然后道:

 “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他一愣,随即点头。

 “嗯。虽然我没办法解释在侧门看到的黑影,但那应该是巧合。”学生也说那边有怪谈。他有些叹息地道:“你好像误会了羽有什么神奇能力的样子,因为你…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我不想让你对莫名的东西产生希望,最后又失望。”

 他语重心长地说完,望见她还是一直注视着他。她的表情好像带着一点疑惑,但又不是在怀疑他的说法。

 “是吗…”她低声说,没再问下去了。

 那么轻描淡写的。

 白恩口有一股无法说明的心情。他曾经思考过无数次,若是自己背上长翅膀的事情被别人发现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会觉得他很恐怖吧,会被当成是异形吧。在所有可推测的状况之内,他就从来不曾想象过,会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情景。

 看着她,他甚至不觉得她会把他的秘密说出去。

 结果,这一天,她切好两颗水果,放在他的头,连再见都说得那么平淡日常。

 隔天早上,因为真的很不习惯待在医院的感觉,再加上他抱着枕头趴在上一整晚,一直想到再不去上辅导课,会拖累学生和代课的同事,所以他向医生要求出院。虽然背上了几十针,但仅是皮伤而已,各项检查也都没问题,只要回院拆线即可,所以医生没有留他的理由;只是大概伤口有点奇怪,医生直到他要出院前,都还在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下课后的梁知夏,一起陪着他回家。虽然白恩觉得这太麻烦和不妥当,医生也说只要别做太大的动作就没问题,他没那么柔弱,但是她却出坚持的表情,即使他拒绝,她还是护送他到家。

 “老师再见。”她说,转身就要走。

 他不唤住她。

 “喂。”

 于是她回过头,望着他。

 他缓慢地深呼吸,启道:

 “你…不觉得我…我很奇怪?”

 梁知夏凝视着他,然后,好像轻轻地笑了。

 “老师本来就很奇怪啊。”

 闻言,白恩真的整个人愣住了。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是恶心的怪物也并不稀奇,却有人会对这样的他微笑。

 口像是被用双手包覆住般温暖,他实在描绘不出内心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只是,她的这份体贴和温柔,真的抚慰了他。

 “学校见。”她说。

 她转身走远,他目送的柔软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

 *********

 因为看到她笑了,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白恩坐在学校办公室里,按着自己的额头。

 在梁知夏削水果给他之前,他好像曾经醒过来一次,记得看到她穿着医院的衣服,坐在他边哭着讲了很多话,内容他也有印象。

 但是后来,他的记忆就很模糊了。他似乎要她别哭,然后她隐约对他笑了,接着…接着…总感觉好像有一件事被他遗忘忽略了。

 白恩一手支着额,很努力地想,却只感到有点头疼,莫名其妙的,还觉得脸稍微发热起来。他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白老师,听说你生病,所以请了几天假,好多了吗?”旁边的好心同事总是会关心每个人。

 “没事…谢谢。”白恩有点勉强地说。出院后,他仅在家休息了一天,然后就来学校上课了。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坠楼的意外,只含糊说请假是因为自己不大舒服,想来已经被解读成生病了。

 “白老师长那么高,但身体弱的呢。”同事哈哈笑着,收拾东西后,便先走了。

 他从来就不是体力派。白恩放下手,趴在桌面上,这个动作牵动他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让他稍微皱起眉头。

 隐隐作痛的背部,令得他没办法抬高手写黑板,但他仍旧忍着痛上完半天课。

 虽然休息过了,伤势也没什么大碍,但就是觉得好累。这双翅膀会消耗他大量体力,他不是第一次发现,可是像这样持续好几天却是头一遭。没有办法,只好拿起自己的东西,决定今天不待在学校,要回家继续趴着。

 离开办公室,他感觉脚步有些沉重,前进一段距离后,双脚却又变得虚浮起来,走得摇摇晃晃,他干脆靠着墙停住一会儿,没注意到后面有跑步声接近,直到有人唤他“老师”他才抬起头来。

 “…咦?”白恩微顿。站在他面前的,是梁知夏。

 但是,她把过长的刘海剪了,不再遮掩左半边面部和伤痕,自然出整张脸容,还绑了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清多了。

 “老师,你不舒服吗?”她瞅着他问。

 她是因为正好路过看到他,担心才跑过来的吧。白恩温和道:

 “没事。”他站直身,不想让她为自己心。“…你剪头发了。”他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这样的改变让他很高兴,所以浅浅地笑了。

 “嗯。”她点头。

 “这样很好。”他说,然后觉得她的脸颊不明原因的有点泛红:

 “老师要回家吗?”她转移了话题。

 “对。”对于她完全没有躲避他,甚至没再提翅膀的事,还这样和他平常地交谈,他真的感到心底有一股暖,心里觉得她是好女孩;白恩不自觉出温柔的表情,道:“你今天也要留在学校…呃。”忽然间一个晕眩,他身体往前倾倒,倚在她身上。

 “老师?”她很快地伸手扶住他,因为重量的关系,而显得稍微吃力了些。

 白恩头靠着她纤细的肩膀,虽然意识清楚,知道自己应该要赶紧离开梁知夏身上,但他就是没有半点力气,身体无法动作。

 “对…不…”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越是想要使力,越是心余力绌。“我不是…故意的…”他很勉强地说道。

 “没关系。”她说,声音好轻好细。

 这么贴近的距离之下,她加快的心跳、微热的身体,他全部都能够感觉得到。白恩一边冒汗,一边担忧她是不是会认为自己借口轻薄,所以才生气得体温升高;没想到她却伸长手臂,绕到他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吃了一惊。她的身体柔软又带着些香气,就是非常女孩子的感觉,虽然很不想去注意,但他真的感觉到她的脯正贴着他的身体。

 不行,真的不行。白恩满脸通红,深深呼吸一次,咬牙挤出一点点力气,将上半身往后仰起,跟着就跌坐在地。

 “老师!”梁知夏焦急地蹲在他身旁。

 他满头大汗,差一点就不过气。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能动了,请你…替我找人来…”他能说出这几句话已经非常费力辛苦了。

 之后,梁知夏赶紧帮忙找了一个男老师过来,搀扶着他到保健室。他躺在上,护士阿姨替他做了基本的检查,发现他血太低才会这样。

 “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真的不想去医院。护士阿姨皱着眉头,最后道:

 “好吧,就让你休息一下,若是休息一下还不行,就要去对面了喔。”护士阿姨没得商量地说。“同学,别在这边吵老师,让他休息。”她推着一旁的梁知夏,将病边的帘幕拉起。

 白恩看着满脸担心的梁知夏离开,心里对她感到抱歉,意识开始有些飘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摸着他的额头,他才缓缓张开眼睛。

 只见梁知夏将食指放在上,无声做出“嘘”的嘴形,倾身向前,在他耳边悄声说:

 “我趁护士阿姨去上厕所才偷偷进来的。”

 不晓得为什么,他想到她偷偷跑进来的模样,就有点想笑。以前阴沉不开朗的她,绝对不会有这么可爱的行为。白恩扬起角。

 只听她继续在他耳边问道:

 “老师还好吗?”

 他点了下头,真的觉得比刚才好多了。因为她的发丝触到他面颊,所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望着她。

 她靠得他好近好近,他连她的气息都能感觉得到。

 这样的场景似乎不是第一次,又有一种像是在作梦的感觉。

 总觉得…是什么事,被他忘掉了…

 白恩凝视着她许久许久。

 最后,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曾经作过一个被谁亲吻脸颊的梦。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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