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午,医院地下室餐厅里挤満了用餐的人嘲。来自各部门的医护人员此刻正汇聚于此,彷若一群⽩蝶飞回山⾕里,热闹地吵嚷成一片,这是难得松懈的时刻。
邓超才跨出电梯,远远的即看见明伦默默地缩坐在一隅;便迈开大步地走过去,将一本人体组织学的书放在她旁边的空位上。
“邓医师?”明伦放下筷子,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你等一下!我先去点菜,帮我看好位置。”
“喔!好。”
不一会儿,邓超端着餐盘回来了,一坐下来即叹了一口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邓超一向自负,莫说会和众人一起在餐厅里挤着用饭,在别人面前叹气——那更是史无前例的事。明伦觉得他今天很反常,因为她从来没有跟他一起同桌吃过饭。
“怎么了,邓医师?”明伦关心地问道。
邓超转过脸来,口气严肃地说:“你现在在门诊做得怎么样了?”
“喔!很好啊!”“好?哼!那种叫病人号码一号、二号的工作有什么好的!学不到什么的啦!我看你还是回病房比较好!”邓超专断地继续往下说:“现在病房里
成一团,那批新来的应届护士简直不能用!什么都不懂,还要教!你还是回来吧!我实在受不了那些人。”
原来如此!明伦一想到他那火爆浪子式的脾气和不容于世的乖僻
格,想必一定是和那群张牙舞爪的女人们常起冲突。若在平常,她一定会趁机讨回以往所受委屈的公道,并狠狠地讥刺他一顿,但现在,若不是因为她心中有事,否则,她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而此刻她只想一个人清静,便草草敷衍道:“好好!我再考虑一下。”
“还要考虑?啧!”邓超不耐烦地摇头摇,便自顾自地吃饭了,不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当邓超快吃完饭时,偶然回过头来,竟看见明伦低着头,眼泪一滴滴地掉进碗里。他大吃一惊!虽然他曾骂哭过不少护士,但在他的印象中,明伦是从来不落泪的,她是个
“噤得起骂”的好工作伙伴。
“唉!怎么啦?你怎么哭了?”邓超不安地问道:“我又没有责备你!”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明伦索
掏出手帕蒙住脸,无声地啜泣起来。即使是在哭泣,明伦依旧十分克制,微侧着⾝子,不想让其他正在用餐的同事们看见。然而她这不寻常的动作依然引起少数人的注意,众人都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喂,别哭啦!”邓超靠近明伦,着急地在她耳边说道:“别人都往这里看了,会引起误会的,不要哭了啦!”
明伦好不容易才回复平静,抹⼲眼泪。
邓超莫可奈何地望着明伦,心中直呼倒楣!谁教他碰上她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通常在他的行事法则里,任何人只要不是在他的工作单位之內落泪,他都可以狠下心来走开,甚至装作视若无睹;可是面对明伦,两人已有四、五年的合作相处以及不错的工作默契,他实在不忍心一走了之。
“Mi 张,这样好了!我请你到隔壁咖啡厅坐坐,我下午没班,咱们聊聊。”
明伦这时已完全恢复平静,一听到邓超的话,又念及自己此刻真的需要一位朋友来分摊心事,眼前的这位虽不太“合格”但是“没鱼虾也好”;而邓超是不是一个值得倾吐心事的对象,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机会,于是她答应了。
进了咖啡厅,明伦和邓超各自点了饮料,选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让你哭成那样?”邓超好奇地问道。
“我——”
明伦突然意识到,这实在是件很难开口的事,尤其是面对这么一个不相⼲的外人;而这“外人”一向行事奇特,他会同情她的遭遇吗?
最后,她很艰难地将原委一一道出。
*****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今早,明伦终于鼓⾜了勇气循址找到了“那女孩”的住处。那地方果真离她服务的医院很近,她并没有费太大的功夫,很快就找到了;但门上竟贴着“雅房出租”的红条子,她颤抖地按了电铃,里面即传来一阵阵凶猛的狗吠声。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名年轻男孩的⾼喊声:“谁啊?”
明伦实在料不到,在她尚未弄清自己的真正意图时,却先惊扰了“敌方”而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一名酷似Sara的⾼中男生猛地打开了大门,愣愣地看着她。
“请问你是不是昨晚打电话来,说要来看房子的人?”男孩首先开口问道:“我姊姊现在不在,你和她约时间了吗?”
“啊?…”明伦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是不是要来看出租的房子?我们有房间要分租哦!”男孩一脸未经世事的单纯,充分流露出急
完成
易的望渴。
明伦终于会意过来,反
式地猛点头。
“啊!是是…我是来看房子的。你们的地址好难找呀!”
“不会啊!从这条巷子走出去就是大马路了,很好找啊!”男孩十分不解,嘴里嘟嚷着。
明伦觉得有点想笑,不知不觉中即放松了心情,试探地问:“我可以先进去看看吗?”
“啊!可以可以,请进!”
她一进门,即看见院子里杂草丛生,廊下拴着一条黑⻩相间、体格耝壮的狼⽝,想必它就是刚才男孩所喝斥的“哈利”;而哈利一见到明伦,马上拼命地狂吠起来…
“哈利!不要叫了!”男孩一边喝斥着哈利,一边转过头来对明伦笑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伯⽗养的狗。去年我伯⽗和婶婶已经去国美投靠堂哥了,我和姊姊只是被他们请来帮忙看房子,暂时居住而已,所以连这条狼⽝也由我们暂时看管。”
“喔!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男孩急忙回答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三、五年內他们是不可能回来的,恐怕得一直等到我读完大学之后,伯⽗才会考虑处理这栋房子吧!我们这次将房间分租,也是经过他们的同意之后才进行的,不然我可以把那封信拿给你看。”
“那倒不用了,我相信你。”明伦急忙阻止他。
闲话间,两人已走进屋內。
这是一幢二层楼的旧式洋房,屋龄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吧!
既然Sara不在,明伦心想,可得趁这个机会好好勘察一下“敌窝”
“你们该好好整理屋子,重新装潢一下了。”明伦环视室內一周,故意说:“这些家具一定是你伯⽗的吧!”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没错!是我伯⽗的。其实这些统统都可以丢掉了,可是我们没有钱买新的啊!而且我姊姊说,现在流行复古,这些家具正好赶上流行,不用丢了。”
男孩说得没错;明伦发现除了老式⽪沙发之外,还有那硬坚厚实的红桧大壁橱…在在都显示出这些家具年代的久远。
房子虽“⾼龄”家具虽陈旧,但明伦注意到屋內收拾得颇整洁,仍散发着隽永
人的古朴魅力。想不到Sara竟住在这样的地方!
邓超突然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道:“好啦!我们不要再谈房子了好吗?接下来呢?你看到Sara了没?”
“Sara?喔!她还没出场呢!”明伦微笑地说。
*****
然后,男孩领她上二搂去看房间,Sara住楼上,他住楼下。一上楼,她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住!因为偌大的空间里全摆了画架、雕塑或工艺品,许多完成或未完成的油画作品东倒西歪地四处散布,而央中的磨石子地板上则铺着一条⾊彩瑰丽的尼泊尔地毯,只可惜被油彩弄脏了。
“这是我姊姊画画的地方,她虽然是学美工的,但却很有绘画天份,她的画最近还被画廊所接受呢!”男孩骄傲地说:“她⽩天去才艺班上课,晚上则回来画画,很厉害吧!”
“喔!”明伦漫应着,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幅裱了框的相片看,那是Sara倚着致远在办公室里拍的照片。
“瞧!那是我姊跟她的男朋友,他们的感情很好唷!”
明伦放下照片,略显不耐地说:“我想看出租的房间。”
“喔!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带你去看。”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刚好是门对门,中间仅隔着一段小走廊。男孩打开要出租的房间,明伦立时被这间布置得整洁、雅致的小房间所昅引;只见小小的三至四坪的空间里,摆着一张老式木头
,上面铺了碎花布
单、被褥,而在
旁则摆着一张小化妆台,以及一个棕⾊的木制⾐橱。
“啊!好像电视广告里的场景——六○年代老祖⺟的房间哦!”明伦笑着走进去,触摸着
,又走近窗户旁,推开窗户。
“你喜不喜
?要不要租?”男孩急切地问道。
“房租怎么算?”明伦问道。
“一个月三千块,不包含⽔电,怎么样?”
“三千?”明伦十分意外的说:“这么便宜?”
“嗯!这房间本来是不出租的,我们打算找朋友一起住,可是后来想想,还是出租好了!因为可以多赚些零用钱。怎么样?你决定要租了吗?”
明伦沉昑半晌,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在这之前,她绝料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子,更没想到⽇后她自己会
错
差的走进Sara的生活和內心世界里;而致远若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会有多吃惊哪!
“好!我租了!”明伦慡快地说:“我在附近的医院上班,这样以后上班就很方便了,走路就可以到了!”
“哇!太好了!那你什么时候搬进来?”
“嗯…”突然,楼下传来一阵狗吠声并夹杂着一名女子的喝斥声。
“是我老姊回来了!”男孩对明伦说道,随即转⾝跑到外面的
台上。
明伦迟疑了一会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也跟了过去,而她的⾝体正在发抖,浑⾝冰冷。
从二楼
台往下俯视,但见窄小的院子里站着一名⾝穿红⾊连⾝洋装、外罩牛仔外套的女孩,正低着头牵着机车往墙边停靠;而她那一头散
的棕⾊长发令明伦眼睛一亮,因为那人就是Sara!
“姊!”男孩倚着栏杆唤道:“有人来看房子了。”
在这一刹那间,明伦非常后悔如此不经考虑地就突然闯进来,万一被Sara认出来,那岂不是难堪透了吗?
哈利疯了似地拼命狂吠不已。等Sara把车停好后,抬头望了一下明伦,也许是
光太強的关系,她眯着眼睛仅瞧了一下,就立即走向哈利。
“嘿!你⼲嘛把它拴起来?”Sara边说边动手开解哈利脖子上的链条。“朱友信!你想谋杀哈利是不是?它被你绑得都快断气了啦!喔!可怜的狗!”Sara怜惜地摸摸哈利的头。
“我姊很爱护动物的。”男孩笑笑地对明伦解释,然后又大声地对Sara说道:“姊,你快点上来吧!有人来租房子了。”
“喔!”Sara举起手搁在额头上遮住
光,远远地凝视着明伦,问:“是你要租吗?”
“喔!是啊!”明伦回答道,心却怦怦跳了起来。心想:万一Sara认出她的⾝分来,怎么办?她将如何面对这状况?何况,楼下还有一条凶暴的狼⽝…
哈利挣脫了束缚,开开心心地在院子里横冲直撞,Sarp站着看了它一会儿,便提着菜篮走进屋子里了。
明伦屏声息气地聆听Sara登上搂梯的脚步声,一步、两步…那是属于年轻女孩特有的、充満朝气的步伐,不按牌理出牌的。过了一会儿,Sara终于上楼来了。
“你好!”Sara热情地向明伦打招呼。从她一副坦然的表情看来,她
本就不认识明伦;而她那对充満狂野热情的眼睛,在此刻看来却显得既执着又温柔——她是个坦率、自信的年轻女孩!明伦心里这么下定论。
“你好!”明伦回应道,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接着,男孩在一旁叽叽呱呱地将刚才的“
易”过程重新叙述一遍,而Sara则目不转睛地仔细聆听着。
“这一定是搞错了!”Sara听完话之后,摇头摇说:“早上我出去买菜之前,就有一位女生学来看房子了,也就是昨晚打电话来询问的那个,我已把房子租给她了。”
“啊!”男孩大叫着:“那我怎么不知道?”
ara耸耸肩,无奈地对明伦说道:“真是很抱歉!我应该在出去买菜前留字条给我弟弟,好让他知道这件事。耽误了您的时间,真对不起!”
*****
邓超啜了一口曼特宁,満怀好奇地望着明伦,说:“那你租到房子了没?”
明伦咬着下
,点点头。
“哈!你一定是拼命加价才租到的吧?”邓超自以为聪明的说。
“你错了!”明伦摇头摇,语气平静地说:“我只是很婉转地对Sara说,我非常非常喜
那间房间,而且也不怕她在晚上画画时吵到我。讲到最后,她终于答应把房间租给我了。幸好!她跟上一位来看房子的人还没签约,只是口头上答应而已。”
“就这样?那有这么简单!”邓超不相信的说。
“嗯,没错!就是这样。”
邓超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就是现代都市里的一则奇谭!更夸张的是,明伦竟然可以不动声⾊地直捣情敌的居处,真不晓得她脑子里装了什么鬼主意?还有,她刚才在餐厅里的那副伤心模样,实在很难和现在这副冷静泰然的样子连在一起。他记不得是谁曾经说过:男女有别,男是光,女是⾊,男女一个如花,一个如⽔,两两不同,所以相配为好。可是眼前这位平凡而具代表大多数“现代妇女”样本的明伦,在他的印象中,一向是冷静地处理所有的问题和危机,而很少听到她抱怨什么,但他知道,她只是收蔵起利爪,等遇到需要反击的时候,她也会如闪电般的袭击敌人!她可以在上一分钟伤心哭泣,而在下一分钟却破涕为笑…他惊觉到,女人可能不再只是“如⽔”、“是⾊”而已,男女也有可能不再只是单纯地“相配为好”因为⾐服会变、音乐会变、女人会变…女人的变化已到了令他感到陌生的程度。
在不安的静默中,明伦彷佛感到邓超的疑虑,便暂时抛开自己的烦恼,以平和的口吻说:“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经过上午的‘奇遇记’之后,心情很复杂,也很难过,最重要的是,我连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对象也没有,所以,一时忍不住就…唉!真是太丢脸了啦!”明伦又想起凯珍的背叛,不知不觉地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邓超明⽩了,原来她会伤心,只是为了“没人可以倾吐”心事而已,他很⾼兴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真正症结所在了。
“这事简单!以后你若有事可以来找我说啊!”邓超停了一会儿,又突然起疑的说““喂喂!Mi 张,不对哦!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为什么要去租那女孩的房子?你想⼲什么?”
一抹可疑的微笑轻轻掠过明伦的嘴角,但一刹那间就消失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笑什么?”邓超不由得紧张起来,说:“张明伦,你——可别
来哦!你该不会是想对付那个女孩吧?”
明伦苦涩地笑了笑,摇头摇,说:“别胡说了!这又不是在拍‘致命的昅引力’,而且我没有神经病,也没那个胆子。我的动机很简单,只是想看看我先生喜
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想了解他们之间的
往过程如何,我想要一一调查清楚,否则,我是不会甘心的。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嗯!真的。看到了Sara,我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再来的问题,就是——我到底打算怎么办?在致远回国前,我得赶快想清楚。”
邓超沉默了,因为这不是他所能左右之处,值与不值,只有当事人最清楚,旁人说什么都只是隔靴搔庠而已,但有一点,他却不得不说——
“Mi 张,我认为你也不必为了你先生喜
什么样的女人而大伤脑筋!坦⽩讲,男人都喜
各式各样的女人;如果你为了这件事而伤心,甚至认为已打击到你的尊严,那是毫无意义的,懂吗?”
这道理谁不懂!但出自这个一向不会安慰别人的邓超口中,听来格外感人。明伦于是由衷地、深深地向他致谢。
“不用客气啦!”邓超挥挥手,一时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又啜了一口咖啡,说:“话又说回来,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回病房的事,OK?”
“好!考我虑看看。”明伦诚心地答道。
*****
在道格台风来袭的前一个礼拜,明伦终于搬进Sara家了。说是“搬”不如说是“移动”吧!因为她的行李很简单,只有几件换洗的⾐物与盥洗用具。在那对姊弟面前,她自然己编好了一大串的说词,而且她声明只有在上完小夜班后才回去觉睡。
“因为我家住在万华,实在太远了,所以,这儿只是我在上夜班时用来休息或觉睡的地方,我并非天天都住在这里。”
“随便你!我是不管别人私事的。”Sara十分
格地表⽩。“对了,我们要不要签约?”她突然想起这件事。
“好啊!我先签半年。”
明伦早已准备用护理师证书取代⾝分证来签约,以免露出马脚。
“你当护士?”在填写资料时,Sara忽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说:“我有一个朋友的太太好像也当护士…”
明伦心跳了一下,答:“哦?”“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晓得她是不是跟你是同一家医院的?”Sara边说边又继续埋首填写资料。
“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说不定我认识。”
“不!我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啊!写好了,你看看对不对?”
明伦大略看了一下租约,心情起伏得很大,而毫不知情的Sara则在一旁看着她,说:“租约上的条约请仔细看过一遍,有什么问题现在先提出来,免得⽇后有什么纠纷,那就不好了。”
“我觉得很好啊!没有问题。”
“好!那我影印好一份,改天再给你。”Sara握住明伦的手,说:“
你成为我们的房客!”
“不——不客气!”明伦有点受宠若惊。
*****
在准备迁⼊Sara家之前,明伦勉強自己菗空去找凯珍,打算开解彼此之间的心结;当然,这也是为了以后她可能经常“不在家”的事先找好理由,以免到时候穿帮。
当明伦去找凯珍时,她正在睡午觉。当她开门见到了明伦,惊喜得睡意全消,神情
动地说:“明伦!是你?”
“我可以进去吗?”明伦客气地问道。
“可以可以!请进!”
进屋后,气氛有些尴尬。凯珍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明伦觉得她消瘦了不少,再看看屋子里,也是好几天没整理过的样子。
“凯珍,你还好吧?”明伦有些担心地说:“发生什么事啦?你看起来好憔悴!”
凯珍突然忍不住地哭了起来,抓起面纸擦眼泪,边菗菗噎噎地说:“阿伦,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莽莽撞撞地告诉你——致远的事情,万一如果——你们因此而离婚了,那我——岂不是罪孽深重!”
明伦觉得啼笑皆非,才几⽇没联络而已,凯珍这个傻女人竟会为了这件事而急成这样子!她无可奈何地安抚她——“傻瓜!如果你对我知情不报的话,那就跟你老公一样混帐了!那我会更气你!所以,严格来说,我应当感
你!谢谢你好心通报我,让我免于一直被蒙在鼓里o”
“可是,我好担心你啊!”“担心什么?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我相信,在你决定告诉我事情真相之前,一定是基于非常信任、了解我的情况之下才愿意告诉我的,对不对?就算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也应该和我站在同一阵线上,而不是胡
的听你老公的话,他教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请问,是你比较了解我呢?还是阿邦了解我?”
经明伦这么一说,凯珍似乎若有所悟,満含歉意的说:“阿伦,对不起!”
“算啦!现在,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信任你,我可不喜
我所说的话全被传到第三者的耳里,特别是阿邦,他对致远一向很死忠,你信不信,他可能已经打越洋电话去通风报信了!”明伦突然很感伤的说:“我觉得很孤单,⾝边又没有亲人可以商量,而你们——你们夫
俩的善意,对我而言,
本就是致远势力之下的‘围堵政策’。你们都是他的朋友,不是吗?”
“阿伦,我不是——”
“我曾经以为你和别人不同,特别是在‘夏朵’,当你告诉我Sara的事时。可是,还不到三天,阿邦就来找我谈了!凯珍,我对你——好失望啊!”凯珍这时才恍然明⽩,她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就是辜负了明伦对她的信任,然而,看这情况,显然大势己去。虽然,她不太明⽩何以明伦不想公开自己知道致远
女友的事情(该紧张的人,应该是远在异国的致远才对啊!)但是,看到她那
动的样子,可见她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吧!唉,都怪自己太大嘴巴了,竟轻易地违背了“不让阿邦知道”的承诺。现在,她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知道明伦心里的想法了。
“阿伦,对不起!我好后悔,都是我不好!”“算了!我们还是朋友,对不?”明伦临走前,以冷淡和气的口吻对凯珍说道:“好好保重!等你小孩生下来,我和致远会包个大红包的。好了!你不要再为我们的事
心,否则我会心不安的,好吗?”
“对了!最近医院的工作可能会很忙,我得经常轮值,所以会很少在家,有事的话,我会再跟你联络。拜!”明伦的背影很快地就在门外消失,凯珍怏怏地矗在原地,、心中的懊恼和失落使她突然感到被一阵寂寞紧紧地包围着。
*****
接下来的⽇子“平淡”得令人失望,令一心以为会有什么变化的明伦感到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自从她迁居后,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奔波于医院和住处之间。唯一有所变化的是,哈利改变了对明伦的敌意,再也不对她吼叫了,它已习惯了她的进出,只是偶尔会抬起头来对她低吠几声。
“哈利好像已经接受你成为家中的一份子了。”有一次,明伦经过客厅时,朱友信正倒在沙发上看漫画,他抬起头来笑着对她说道:“有很多来看房子的人都是被哈利吓跑的,不然我们那个房间绝对会是抢手货!”
“我想也是!”明伦微笑地答道:“幸好我不怕狼⽝。对了!你读几年级了?你们现在是不是放暑假?怎么我好像常常看到你待在家里。”
他脸红了,显得不太好意思的样子,连忙坐正,嗫嚅地说:“也没有啦,我读⾼二了,学校正在上暑期辅导课,可是我不想去上课,幸好我姊也不勉強我,还帮我到学校请假,说我⾝体不好,需要休息。”
“那你待在家里都做些什么事呢?”
他耸耸肩,说:“做做家事喽!看看家喽!或是看看漫画,然后下午到附近的7-ELVEN打工,一小时七十块,我只做四个小时。”
明伦微笑地聆听着,不作任何表示。
“你可别小看我做的事唷!”他又认真地说道:“这屋子里所有的清洁工作都是我做的,哇塞!这栋两层楼的房子都是我在打扫耶,而且每天做哦!”他绝非在吹牛。有几次她早上起
时就看到他一人忙着扫地、拖地、擦窗户等等,但没想到所有的清洁工作竟只有他一个人在做。“Sara呢?难道她不用做事吗?”明伦有些不平地问道。
“喔!她啊!她忙钱赚呀!她⽩天在儿童才艺班教课,晚上回家临摹名画——像莫內啊、⾼更啊…,其实她也満辛苦、満累的,所以,我就只好一个人负责打扫的工作喽!”
“你姊姊的工作
像电影‘米娜的故事’中那位女主角,她也是临摹名画的。”明伦突然想起这部片子。
“哦?真的?我没看过那部电影,女主角后来怎么样了?”
“她——杀自了吧!好像。”
他的脸⾊突然黯淡下来,皱起眉头,说:“真是差劲的结局!我不喜
悲剧,因为剧里头的人动不动就杀自或者被杀,无聊嘛!现实生活有那么混
吗?”
明伦隐隐感觉到他其实是満寂寞、无聊的,否则哪来这么多废话可讲?有好几次他们偶尔在走廊或客厅相遇,他总是拉拉杂杂的就眼前的话题扯上老半天,她觉得他愈来愈像老年人了。
而他姊姊——Sara的话却少得出奇;她很少待在家里,即使她在家和明伦碰面了,也只是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旋即又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因此,明伦虽然和她同住二楼,又是对门而居,却难得有机会和她聊上一两句;有时她晚上回来,看见她浑⾝都是油彩地奋力刷着画板,或是在锯什么东西,每当此时,她更加不敢打扰她,只得静静地走过去,或者呆呆的站在一旁观看她工作。唯一比较特别的是,经常有不同的男人打电话来找Sara,可是都被她回绝了。
夜里,明伦偶尔会听到Sarp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然后轻轻地下楼,开解哈利的锁链推门出去,大概是带着狗外出散步吧!明伦觉得Sara像个谜,令人无从捉摸起;她实在无法想像,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竟能写出那么热情大胆的字句给情人,一切都令人如坠五里雾中。
但是紧接着所发生的事,无形中竟拉近了明伦与Sara之间的距离,也让明伦有机会进⼊这个奇异的“家庭”
*****
某天夜里,明伦在睡梦中听到一阵急促的低吼声与东西被撞倒的声响,她即刻惊醒过来!在黑暗中,轻轻将门打开一条
隙,在糊糊乍醒的混沌意识下,她惊骇地目睹着一幕奇景——但见Sara正执着画板追打一名约莫二十七、八岁,蓄着及肩长发,着⽩⾐蓝⾊牛仔
的陌生男子,只见他抱着头,一脸⾎脉贲张的样子,打明伦面前勿勿一闪而过。
“他妈的!不要就不要嘛!有什么了不起?”陌生男子一边奔下楼,一边狂喊着:“装什么圣女?骗谁啊?谁不知道你朱友梅是千人躺、万人骑的!不要脸!
人!…啊!——”
最后一声“啊”仿佛是被人击中部腹后所发出的闷喊声,紧接着哈利在院子里狂吠起来。而楼下不知为什么又传来大巨的东西碎裂声以及另一个
悉的喊痛声…
“友信!”Sara慌张地奔下楼去。
这下子,明伦再也不能装作视若无睹了,只好连忙披件外套,硬着头⽪也赶紧下楼。而哈利吠得更凶了,都可以听见它在院子里焦躁地横冲直撞的声音。明伦觉得自己的心突地猛跳,从未曾如此紧张过。
楼下的灯亮着,只见朱友信右手摸着脑袋,⾎珠一滴一滴地从他的指
里渗出;一看见这情景,Sara惊叫一声,差点昏过去,连忙抓了一块布跑到他⾝边,帮他按住伤口。
客厅地板央中満地的花瓶碎片,而那陌生的男子则抱着肚子倒在沙发上呻昑着。
“你⼲嘛拿花瓶砸我弟弟?”Sara两眼冒火、怒不可遏的冲过去用力捶打着男人的头和脸。“你把他砸得受伤流⾎了啦!你浑蛋!你浑蛋啦!我打死你!…”
现场一片混
,除了朱友信外,每个人的情绪都
昂到了极点。目睹此景,明伦深昅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连忙过去拉开失去控制的Sara,可是她却好像有一股蛮力似的,怎么拉都拉不开;到最后,她也火大了,于是吼叫道:“朱友梅,快住手!还不快去看看你弟弟!”
这时,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果真住手了,但余恨未消地指着那男人,说:“姓方的,你给我小心点!别再让我碰见你,否则有你好看!快滚!”
那男子似乎肚子不痛了,飞快地起⾝冲出客厅,可是到了玄关,他却退了回来。“妈的!你们家养老虎啊!教人家怎么出去?”
“哈哈!咬死你这个人渣!”Sara回头恨恨地唾骂着。
“我送你出去。”明伦赶紧冲上前去扯住男人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拉他出门。此刻,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争吵,免得哈利的咆哮声把整个社区吵翻了。
明伦好不容易才护着男子走出院子,到了门口,她发现他咬着牙
,表情极其痛苦,不噤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叫部计程车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还能走!”男子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那对姊弟简直是神经病、疯子!尤其是那个小鬼,妈的!一边掐住我的脖子,一边猛踢我的肚子,你别看他人小,力气可大哩!要不是我临时摸到花瓶拿来砸他,他妈的!我的命早就葬送在他手里了!⼲!”
男人边走边骂,迅速地走远了。
侍明伦回到屋里,只见Sara蹲着捡拾地上的花瓶碎片,头垂得低低的,室內一片寂静,只有那沙沙的扫地声。朱友信不在客厅里,大概是躲回卧房里去了吧!地上有一行⾎滴蜿蜒至他的房门口。看到这情景,她猜想这对姊弟可能刚刚吵过架。
“小心!”她趋前帮忙收拾。“这些碎片会割手的,我去拿胶带来!”
“不用了!”Sara闷闷地说道:“⿇烦你去看看我弟弟的伤势,他——他不肯让我靠近…”
“好!我知道了。”
她看帮不上忙,只好去找朱友信。
方才那阵混
和吵骂,还在她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尤其是刚才Sara那股泼妇般的蛮劲,以及唾骂的凶狠表情,不仅把她残余的睡意全吓跑了,也令她不由自主地心惊起来!
完全看不出平⽇不爱理人、不爱讲话,状似我行我素的Sara,竟有着如此澎湃吓人的狠劲;更令人惊讶的是,她会在半夜里带男人回家,然后又当着她弟弟的面前发生这种“丑事”明伦不噤狐疑地伦瞥了Sara一眼,只见两行清泪迅速地滑过她的脸庞,但却被狠狠地抹去了。
ara真是一个倔強的女孩啊!在这一瞬间,明伦几乎快同情起她来了。
不过,同情一个不值得同情的女人,特别又是个情敌,她觉得这个念头实在太荒谬了。更何况在她的画室里,还陈列着她和许多不同男人的合照,其中还包括了她和致远的。明伦认为她在感情方面的随便和任
,真是不可原谅。而她这次的“感情风波”还殃及无辜的第三者——她单纯而善良的弟弟;明伦真的觉得她实在太可恶了!
孰料,朱友信的执拗也不下于他姊姊,他对明伦的敲门也相应不理。
“朱友信,我可没得罪你唷!”明伦停止敲门,把脸贴着门上低声道:
“别忘了!我是个护士,现在我只想看看你的伤口,你看你⾎流了一地,一定很严重吧!搞不好伤口需要
合呢!”
明伦苦劝良久,最后门终于打开了,只见朱友信用⽑巾捂着太
⽳,说了一句:“带我去医院!”然后整个人就“碰”一声昏倒在地了。
“小弟!”Sara狂喊一声,扔下扫把奔了过来。
“别吵!”明伦急喝道:“他的脉搏正常,还没死呢!你赶快打电话到慈恩医院急诊室,先报上我的名字,请他们派救护车来。”
ara闻言,马上转⾝去拨电话。这时候,躺在地上的朱友信却醒了过来,他呆呆地看了明伦半晌,说道:“对不起!我只是看到⾎,吓昏了!”
“好好!你先别说话,做一下深呼昅、吐气。待会儿等救护车来了,我陪你去医院。”
*****
他不再说话,安静地平躺着。
在赶赴医院的途中,Sara一直紧握着她弟弟的手,而脸上是一片忧急悔恨
加的复杂表情,她并不时地询问医护人员“他要不要紧”之类的话;在经过明伦再三地安抚下,她才颓然地安静下来。
而朱友信在急诊室里接受
合的时候,更表现出惊人的镇定功夫;他并不大声喊痛,只是微微地皱着眉头而已。此外,Sara也颇坚強的,她一直默默地盯着他被
完六针。
事后,医师私底下对明伦说,幸好男孩的伤口仅伤及表层,如果深⼊靠近动脉的地方,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还好是不幸中之大幸。然而,为了顾及可能会有类似脑震
及其他后遗症,医师又建议让他留在恢复室里休息,直到完全没有问题了再离开。
明伦由于⽩天要上班,所以无法久待,对Sara
代了些必须注意的事情后,就要离开,但一看见Sara既憔悴又无助,一副
言又止的模样,令她有些不忍。
“放心啦!那只是⽪⾁之伤,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别想太多!”明伦安慰地说道:“待会儿我要回去梳洗一番,要不要我帮你拿一些东西过来?”
ara摇头摇,呑呑吐吐地说道:“不用了,谢谢!”看样子,她仍未从深深的自责中恢复过来。
明伦拍拍她的肩膀,走出了恢复室;眼看着上班时间就快到了,她的动作得快一点才行。
“嘿!Mi 张。”
忽然,有人在走廊上唤住她;她转⾝一看,原来是邓超,但见他一脸苍⽩,仿佛整夜未阖眼的样子。
明伦有些诧异的说:“邓医师,你值班?”
“喔!没有。只是昨晚住进一位肝硬化的病人,我不放心,所以才整夜守在值班室里。Mi 张,你考虑得如何?到底回不回病房?”
“这个——我还没考虑,因为一直找不出时间来想这个问题。”
邓超一愣,彷佛十分意外;他突然发觉明伦似乎庒
儿就不曾重视过这个“请求”也可能连一秒钟也未曾想过吧!所以他生气了。“好好,那就算了!我也不勉強你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邓超不听她的解释转⾝就走了,他那颐长的⾝影显得格外孤傲、寂寞。明伦很懊恼自己说话刺伤了他,因为他似乎确实需要她这位得力的助手,但她却毫不在意地“背弃”了他——这位严厉而认真的好医生。
明伦叹了一口气,怏怏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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