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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正月即毕,出长安西行的官道上,正有一群约百十余人的队伍,缓缓西行,这支由大唐晋州中镇将、和蕃使崔破带领的队伍中包含了礼部、户部、理蕃院的诸多小吏,当然还有一旅光鲜无比的百人军,以为仪仗、护卫。

 “王主事,请前行两步。”随着按辔徐行的崔破一声召唤,一个骑马后行的五旬老者催马上前,此人便是曾两次参加会盟的户部仓部司正九品上阶的王亮主事。

 马上略一拱手见礼后,崔破开言问道:“王主事,此次我们与吐蕃会盟,户部衙门准备了多少赠礼?”

 “依惯例,还是布帛及各锦缎三万匹。”

 “噢!这么多”听到这个数字,崔破一愣说道,扭头见那王主事满脸拘谨的样子,乃一笑道:“王大人多年供职户部,更曾经两入吐蕃,此次少不得有大大借重之处,切不可如此拘谨才是”

 “崔大人客气了”王亮微微一笑说道,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

 “王大人,我朝给了布帛三万匹,那吐蕃的回礼又是什么?”崔破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

 “驽马五百匹”王主事稍作沉,苦笑说道。

 “差这么多!这…”闻言,崔破又是大吃一惊,还待要问,但略一寻思已是明白,敌强己弱之下,此事问也无益,只能长叹一声道:“朝廷财力本已积弱,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呀!”

 “正是,这一年到头来户部要钱的人简直就是络绎不绝,哭着要的、赖着要的,那真是手法五花八门。可是库里没银子,那是谁也没办法,若非刘部堂大人精明干练,勉力支撑,只怕是连官员的俸禄都是发不下去了,真要到了那一步,朝廷可真是没了脸面了”一提到钱,这个分司出给官员俸禄的主事大人顿时一肚子讲。

 “刘部堂?”崔破面带疑惑的问了一句,国事艰危至此,财税自然困乏,他倒并不吃惊,反倒是对这个能得王亮如此赞赏的户部尚书大人来了兴趣。

 “就是当朝宰执,现建衙扬州,专督漕盐之事的刘晏大人,他目前兼领户部”王亮颇带自豪的介绍道。

 “刘晏”崔破只觉这个名字委实熟悉的紧,低头沉思片刻,方才猛然抬头说道:“你说的是应童子试,而后以九岁之龄得拜秘书省正字的刘晏刘大人?”

 对崔破满脸震惊之大感满意的王亮微笑答道:“崔大人说的是”

 “没想到又能见一名人”崔破心下嘀咕道,这刘晏之成名可谓是极富传奇色彩,他本是曹州南华人,七岁即举神童,开元十三年,玄宗陛下封禅泰山,驾临其家乡时。被地方官员举荐面圣并上呈歌赞封禅盛事的《东封书》,玄宗大喜,乃命时任宰相张说当场出题策试,小小年纪的刘晏对答裕如,以九岁之龄被立拜为秘书省正字,一时轰传天下。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个以神童闻名天下的人物,久历仕宦之后,展现出了他天纵其才理财本领,被史家公推为有唐一代第一计臣,安史后,可谓是以一人之力支撑起半个太府库,尤其是其“为国家获利,百姓无优”的理财原则更为后世之人绝口称道不已。

 “刘相漕运奇功,更首开常平盐制度的盐政改革,一扫百年积弊,这变通有无,曲尽其妙的手段真真令人惊叹!”崔破感慨说道,同时心下又是窃喜,有此等高人在此,实在是大唐有福了。他这番话又是换来王主事欣的微笑,看来这刘晏在户部还真是大得人心。

 正在两人谈笑之际,却见队尾阵的静风快马前来道:“师弟,咱们身后有一对人马紧随不舍,看他们装束也是怪异的很,不过,他们的马可真都是好马”说完,他的嘴中还在啧啧赞叹,看来对那马实在是满意的很。

 “这是官道,大家都走得的,那里有什么紧随不舍”崔破口中说道,也忍不住好奇的扭头看去。

 官道上,紧随崔破一行的是一个约有三四十人的队伍,其成员多是身着黑袍,瘦黑而多须鬓,鼻大且长。而让静风念念不忘的那些马匹,也是迥异于大唐所产,身量高大,肚腹紧小,脚腕却是极长,一看即知是善走之良驹。

 越看越是惊异,崔破口而出道:“怎么有阿拉伯人!”

 “这是黑衣大食国谴使来我大唐聘问的使者,走在前面的那两个一个叫沙北,另一个叫乌”〈史料所载即是此名,并无它意〉见崔破好奇张望,随行的那个理蕃院小吏上前介绍道。

 “噢!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嘛!”崔破转身看着那小吏说道。

 那小吏谄媚的一笑道:“回崔大人,这个使团到达京城时,小人也曾经参与接待,所以得知”

 “这大食国的使者来的多吗?”

 这小吏在理蕃院作惯了接待,真是有一个好记,只见他扳着手指算道:“宝应元年、大历四年、七年、九年,再加上这一次,仅本朝他们就派来过五次使团,也算是往来很频繁的了”

 “原来是这样”崔破心下盘算道,一个模糊的想法自心底升起,随后,拒绝了那小吏要将二人请来相见的提议,深深的看了那大食使团一眼,继续策马前行。

 当晚驻扎之时,崔破在驿馆自己的房舍之中,置了酒菜,唤过理蕃院中小吏,邀约共饮。

 那小吏一幅受宠若惊的模样,口中连称不敢,却架不住和蕃使大人的一片盛情,推辞一番后,也就坐了。

 “我对白这黑衣大食很感兴趣,还请李大人为我介绍一番”酒过三巡,崔破发言问道。

 那小吏只是理蕃院中一个不入品的办事吏差,崔破这一声“大人”叫的他是心花怒放,满脸堆笑着又进了一盏后,开言介绍起这黑衣大食的情况来。

 “本朝刚刚建国的高宗武德五年时候,这大食国的开国君主穆罕默德也在麦地那开创教门,并起兵争夺天下。直到国朝贞观四年,终于占领大城麦加,得了天下,建立起大食国。建国不到两年,这穆罕默德就病死了,后来历经随后继位的四大哈里发的东征西讨,这大食国灭国无数,听说还打到了海那边,成为一大强国,早在高宗永徵二年的时候他们就第一次谴使来我大唐修好。天宝八年的时候,以前执政的倭马亚家族全部被杀,叛者阿拔斯建立了新的王朝,由于这个王朝旗尚黑,所以理蕃院在上奏时就称呼他们为黑衣大食,以与以前的白衣大食相区别”此人乃是理蕃院中积年老吏,案卷实在是极的,三言两语间就大致的勾勒出了这大食国的基本情况。

 一听到“穆罕默德”和“麦加”崔破心中已是全然明了,见他说完,随口问出心中盘算了整的一个问题:“这大食国与那吐蕃的关系又是如何?”

 小吏长饮了一口美酒,润了润喉咙,续又说道“这黑衣大食如今国力蒸蒸上,于葱岭西侧的木鹿城建立了东道节度大使衙门,作为东进的大本营,早在天宝十年时候,时任安西节度使的高仙芝,曾率蕃汗铁骑三万余,与之战,意图阻挡其东进,不幸战败,生还者不及千人,我朝也就丢掉了许多北庭都护府辖下羁縻州的控制权,所幸的是尚有东突厥默哆可汗谴兵二十万,这才堵住了这黑衣大食东进之路。这两年,东突厥也是益没落,看来也是挡不住了。如今首当其冲的就是国势正雄强的吐蕃了,两强相遇,应该是有好戏可看了,听说这次他们的使团过来,就是要与本朝商议共同攻打吐蕃的事儿,只是被常相给否了”

 “原来如此,只是常相为什么要否呢?”崔破似是无意的问道

 “大概是怕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吧!”李姓小吏猜测道

 话到此处,崔破的目的已达,再问下去,也不是眼前这一小吏能够知道的了,也就不再相问,只是频频劝饮,不一会的功夫,已将他灌的醺然醉。

 着人将那小吏送走,独居房中的崔破陷入了沉思,他的脸在跳动的烛火照耀中显得明暗不定,分外诡异。

 同一个驿馆,与崔破所居只有一墙之隔的小院中,黑衣大食谴唐正副使的沙北与乌,也正在明暗不定的灯光下相对而坐。

 “沙北大人,此次说服唐廷共同攻打吐蕃的任务失败,我们怎么回去跟东路大节度使君代呀!”长了一副好须发的副使乌忧心忡忡的说道。

 “真主安拉必定会保佑我们打败那些野蛮的异教徒,将真主的荣光撒遍每一个太阳照耀的角落,没有唐廷这些胆小鬼,我们照样可以做到,我想叔叔是不会怪罪我们的”个子更高些的沙北说道。

 “希望如此,愿真主保佑我们”乌一想到沙北正是东路节度大使最为疼爱的侄儿,心中安定不少。

 商议了许久,除了痛骂接待他们的唐廷宰相常衮是个胆小鬼以外,在这陌生的异国,他们也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能恨恨的去睡了。

 由于都是向西行走,这两个使团也就是相互错先后顺序的在官道同行,只是在这许多的穿州过县歇息的时候,崔破总会换过官服,独自一人前往拜访当地长官,以向导乏人为由,借着手中的金珠疏通,将各地牢中的吐蕃或吐谷浑囚犯尽皆提出,短短十五间,已是凑够了近六十人之数,每拖后约十里距离,紧随使团而行。

 出京畿道一路向西,这一自山南西道梁州府出发的二使团,不幸遭遇了一场由倒发的漫天大雪,这场雪阻止了众人的行程,最终只能无奈的于野外扎营。

 “这见鬼的天气,怎么这么冷?”沙北跺着脚抱怨道,对于常年居住在阿拉伯半岛上的他来说,这里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些。

 直到随行人员找来柴火枯枝,升起大火之后,这才好过了许多,随着他的连声催促,短短时间里,一顶顶圆顶的帐篷出现在原野里,钻进那顶镶着银边,里面铺满了皮的大帐篷,沙北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并在心底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个让他处处不顺的国度。

 简单的吃过晚餐,沙北略略的安排了防卫后,便一刻也不肯多呆的钻进了自己的帐中安歇。

 夜渐深,天地之间唯一响起的只有落雪的沙沙声,使这个夜晚更显寂静。睡中的沙北被一声忽然响起的惨叫惊醒,正在他努力坐起身子想要使自己更清醒一些的时候,惊叫声连串而来,彻底驱散了他的睡意,一把抄起枕下的新月弯刀,刚刚奔到帐篷门口的沙北尚不及刀,就被人用几乎是同样形制的弯刀一左一右的架住了脖子。

 一看到眼前凶神恶煞的两人那黑红的脸庞,裘皮制成的半肩袍子和满头的辨发,沙北的心顿时一片冰凉。

 “快,将你们与唐廷的和约书出来”左边持刀的汉子用发音怪异的汉语催道。

 “果然是吐蕃人”证实心中想法的沙北自知今无法幸免,反而横下心来,口中一言不发,微闭双目,心底默念古兰圣经道:“人生甚难,天道不易,非劫窃,细行谩言,安己危人,欺贫,有一于此,罪莫大焉。凡有征战,为敌所戮,必得升天…”

 “想死,没那么容易,阿哚,你去,给咱们的使臣大人拿些好料过来”左边持刀的汉子狞笑着吩咐道,另一个汉子随即撤了刀,疾步走出帐去。

 “真主的荣光在天上照耀着我,你们这群野蛮人,莫非以为我会害怕酷刑和死亡嘛!”沙北轻蔑的说道,看向那汉子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狂热。

 “嘿嘿!”那汉子又是一阵狞笑,却不与他搭话,只片刻功夫,一阵冷风吹进,适才出去的汉子手拿一条犹自滴着血的条进入。

 “听说你们大食人从来都不肯吃猪的,否则就是最大的不洁,我们伟大的赞普却是不肯相信,今天借你验证一下也好,哈哈哈哈!”那汉子一阵疯笑之后,厉声喝道:“快说”

 适才面对利刃尚且不改容的沙北,此时却是满含恐惧与愤怒,用火的眼眸看着那汉子,身子猛的向前一冲,竟是向闪动寒芒的刀刃上撞去。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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