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松瓒萨多率领的三百赞普护帐亲兵是在午后时分赶上大唐使团的,面对这三百杀气腾腾的高原最精锐士兵,大唐和蕃会盟使崔大人明智的选择了放弃抵抗,于是,在离开逻些城不过四个时辰后,使团全员又回到了他们上午离开的地方。
随即,崔破在松瓒萨多的“押解”下,穿过混乱的城市街道,被带到了已是空旷许多的赞普金帐内。
金帐内,一干文臣毕集,而统兵官们却消失了很多。崔破一如前
般对黄金榻上的赞普三鞠躬为礼,只是此时,面色青紫的禄东赞却是没有再叱喝出声。
“唐人素以礼仪守信自诩,如今,四年前会盟誓词犹在,尔等即勾结黑衣大食犯我边疆,又是何道理?莫非这就是唐廷人的守信”调兵谴将完毕,疲累不堪的乞立赞赞普面带讥诮之
的说道。
“吐蕃人也知道讲究礼仪、守信了吗?”崔破心下如此自语,微微一笑道:“自四年前会盟重申友好以来,在此期间,吐蕃共三十四次出兵袭扰我肃、甘、鄯、岷、茂等州,掳我百姓、掠我财富,莫非高贵的赞普王者以为这是友好之举?”看了满脸青白的赞普一眼,续又说道:“况且,前次会盟约期早在十五
以前即已经结束,而您的大论相大人给我的一份新盟约却是要布帛、锦缎五万匹,撤消神策八镇驻军,莫非高贵的赞普王者以为这会是友好之举?百余年来,我唐廷以两位尊贵的公主下嫁高原,无穷的善意换回的却是刀兵相向,以恶报善,莫非高贵的赞普王者及禄东赞大人就是这样理解友好的吗?”和煦的笑容平静的说出这句句诛心之言,只让王座上的乞立赞赞普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复又转为白色,最后终于忍耐不住的一拍王座,暴喝道:“来人,将这狂徒拖出去砍了扔出去喂狼”
应声而入的四个护帐武士凶狠的扑向崔破,孰料在这穷狭之地,一身儒衫打扮的大唐和蕃使却是滑如游鱼一般,进退趋避间灵动自如,四个健武的大汉竟是连他的衣角也触碰不到,更被他借力打力之下,一一放翻在地,至此,依然是面带笑容的大唐和蕃使方才一抖略有凌乱的袍袖,在满帐人惊诧的眼神中,哈哈一声长笑道:“吐蕃勇士,不过如此,就不劳各位动手了!”转身从容向帐外行去。
“且慢!不可”却是帐中唯一的女
,孙波部大王,吐蕃整事大臣央宗高声叫道。
“赞普我王,此人乃是唐廷郭子仪孙婿,安西节度留后郭唏女婿,中书舍人崔佑甫之侄,更甚得雍王李适器重,如若被杀,我吐蕃与唐廷必结生死大仇,实在是杀不得呀!还请我王三思”叫停之后,央宗更上前一步,向王座之上的赞普疾声说道。
“整事大臣说的是”却是须发苍白的内大臣出列附和。
“罢了,带他进来吧!”经过适才一怒一惊的乞立赞赞普神情低沉的挥手说道。
其时,崔破出帐也不过数十步距离,闻听传唤,复又施施然入帐而来,此次却是见礼也没有了,只是昂然看向黄金榻上神态疲惫的乞立赞赞普。
“尔等就不怕我与黑衣大食结盟,共图中原吗?”怒视崔破良久,心有不甘的乞立赞赞普出口说道。
闻言,崔破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我大唐与黑衣大食仅本朝互谴使者致友好之意已是不下十次之多,吐蕃又如何?再者,不攻破吐蕃,我大唐于黑衣大食只不过是飞地一块而已,且不说我安西四镇控制着他的粮道,便是那黑衣大食又岂肯舍近求远与吐蕃结盟?统兵数十万,行军数千里,却将粮道安危全系于不时
战的新盟友身上,屈底波精明干练,莫非赞普王者以为他会行如此冒险之事?”
崔破的话又是换来帐中一片静默,良久,乞立赞赞普方才恨恨的挥挥手道“我吐蕃与唐廷一山之隔,甥舅之邦,虽偶有小小不快,却不碍友好大局,会盟之事,还应早早办妥才是,禄东赞卿,此事由你一手经办,不宜再拖”一句说完,当即起身,拂袖向后帐而去。
至此,今
金帐议事正式结束,崔破正
转身回转宿处安抚大受惊吓的使团众人,却见大论相禄东赞靠近前来,面上勉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崔大人,一个时辰之后,你我举行会盟商谈如何…”
强忍不住的崔破满带笑意的走进使团宿处,对着忧心忡忡围上来的王主事等人凝视了片刻后,方才哈哈一笑道:“诸位,都打起精神来,准备趁火打劫了!”片刻之后,整个宿处传来一片震耳
聋的欢呼声。
会盟商谈的地点是在逻些城中最为雄伟的唐宫举行,这座融合了大唐、吐蕃建筑风格于一体的宫殿,本是逻些城的第一任主人松赞干布为他来自大唐皇室的美丽新娘而建。在此地举行唐蕃会盟商谈实在是一个最为绝佳的所在。
会盟商谈艰难的持续了三天,在亲身参与的禄东赞拍烂了三张木几;在大唐神策八镇驻军及剑南道州军又向唐蕃东部边境推进了九十里;在北疆狼牙关守军不敌黑衣大食雄兵,坚守两天后无奈陷落;在大食军队将战火烧到吐蕃本土的情况下,自安史之
以来,最为有利于大唐的一次会盟商谈终于完成,当
午后,在唐蕃会盟碑前两方重申了第一次会盟誓言,高声宣告:“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后,在五十四支号角的轰鸣声中,本次会盟圆满结束。
商谈结束的片刻,早已在外等候的吐蕃狼尾传令兵当即翻身跃上长程健马,带着崔破的书信及赞普大人自东部边疆调兵的金箭狂奔而去,而此时,骑虎难下的神策八镇驻军及剑南道州军离唐蕃边境线已经不足百里距离。
… … … …
自吐蕃向大唐河西节度辖区北行的草原上,大唐会盟使团正带着近千衣衫褴褛的唐朝百姓逶迤而行,他们那悠闲的神态与背弓负箭、匆匆狂奔北上的吐蕃士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次出使,真是跟做梦一样!时至今
,崔大人该告诉我其中的原委了吧!”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一个被掳八年的老年唐人的王主事,向身边同样步行的崔破问道。
“说起来,不过是引两虎相争,我等趁机取利罢了”看着身后虽是神情疲惫,却满脸笑意的唐人百姓,崔破一个由衷的微笑说道。
“噢!还请大人详叙其中原委,以为我等解惑!”见着围上来的使团成员越来越多,王主事高声说道。
见所有人都是一副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大事已定的崔破也不再隐瞒,拍了拍身边正驮着两个孩子,显得很不安分的乌达那火红的鬃
道:“当
吐蕃人袭击了黑衣大食的使团,我等前往解救之后,我与那沙北正使有过一番长谈,其时,黑衣大食早有东向之意,彼若东侵,有两条道路可选,一则越葱岭而过,只是这葱岭高峻,常年积雪,实在是难以逾越;此路既然不通,也就只有借道我安西四镇而过了,沙北使团来我大唐所图者也正是此事。我不过是致书一封,恳请安西节帅大人准予借道,并与沙北相约,两月后准
出兵,这便是六
前北疆那道狼烟的由来。此所谓引虎相争了”
“那我神策八镇驻军及剑南道州军异动又是怎么回事?”一旁的
军旅帅郭天宝瞪大了眼睛问道。
“这可是本官来时途中佯病一月的成果,春日,八镇驻军及州军都需野营
练,本官花费老大
舌方才请动他们在合适的时间,以合适的速度,向合适的方向运动运动。这也就是那东方及东南方向两道狼烟的由来,只是这时机实在是太过于
感,吐蕃人不敢相信这仅仅只是野营
练罢了”说道这里,崔破的
角也忍不住
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索
我大唐神策八军就杀过来才好,灭了这忘恩负义的吐蕃,也好替我大唐百姓报仇”却是使团中一个礼部小吏恨声说道。
“刘大人意气用事了,且不说要调动这八镇驻军参战非陛下首肯,即便没有了这限制,我等也断然不能行此之事”
“这是为何,数十年来吐蕃是我朝最大边患,如今大好时机,正是趁他病、取他命的好时机才是,一举解决这心腹之患岂不是好?”那礼部刘大人兴奋说道。
“吐蕃人悍勇,若为护卫家国而战,更增三分战力。我与大食一东一北两向夹击,且不说能不能胜,即便是胜了,定然也是惨胜,我大唐最为的八镇精锐恐怕也剩不下什么了,介时,又那什么来抵挡野心
、如狼似虎的黑衣大食军队?如今他两虎相争,我等坐收渔利岂不是更好?”他这一番话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大人,您说这黑衣大食能打赢吗?”见气氛热烈,旁侧一个
军军士接口问道。
“屈底波率大军出奇而来,对手吐蕃人聚兵缓慢,前期自然是要大占上风的,但是一月之后,吐蕃准备完毕,战局必然会生变化。只是黑衣大食蓄意东侵已久,那屈底波也是精明强干,断然不会思量不到这点,黑衣大食其国地广吐蕃五倍,人口更是十倍有余,黑衣大食国力远胜,必然更会增兵;吐蕃胜在地利、人和,也更善高原作战,更有军士为护家国的拼死之心,这一仗的结局委实难料呀!”对于自己戳破了最后一张纸的这场战争,结局如何,崔破也是难以预料。
“两强相遇,无论是谁得胜,都将是我大唐将要面对的劲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呀!”再看了看那一队队急速北驰的吐蕃武士,王主事语气沉重的说道。
这句话引来一片沉默,许是感觉气氛过于凝重,那郭天宝哈哈
话说道:“历次会盟,那有似此次这般扬眉吐气的,我等还应高兴才是,莫要再说这扫兴的事情!”哈哈笑着说到这里,他又是咂咂嘴续道:“此行要说美中不足的倒是崔大人心太狠,多漂亮的吐蕃姑娘呀!足足在咱马队后跟了三天,愣是没给留下,哎!这要是带回长安,该有多轰动!”
郭天宝这番话引来一阵附和的赞同声,许多
军军士更是牙疼般的
着嘴,说不尽的惋惜之意。
闻言,崔破明亮的眼神也随即黯淡下来,他又怎么能忘却苦随三天无结果的娜佳金花离去时晶莹的眼泪和哀伤的容颜,直到远远走出四五里外,他才敢回头看看那立于草丘上裙裾飘飘的曼妙身影,在广袤的草原的衬托下,她显的那么孤寂而凄美。
“你的美是属于高原的,离开了这里,到一个说话也没人能听懂的异地,你的美丽和灵气都会消失的,娜佳金花,你是高原的精灵,你只能属于高原”崔破心中一再如此自我劝说,方才忍住了奔回的渴望。
“崔大人,当真要让这些人随我们一起上京吗?这样的话,行程可就慢的多了”心中暗责郭天宝不会说话的王主事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
“是朝廷辜负了他们,如今他们得以重归乡国,想要往长安面圣,叩谢大恩,我等若是再不准,实在是太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来受的苦了!也未免不近人情了些!再者,这千余人叩阙谢恩,也能一振我大唐士气军心。不过此事也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待到了河西道,朝廷的旨意也就该下来了,到时再说吧!”崔破一叹说道,另外还有一层私心他实在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此次会盟,他实在是做了许多大犯忌讳的事情,借用郭老令公声望调动神策八镇和剑南驻军尚情有可原,但是安西四镇之事实在是大大的隐患,若是有了这近千人大造声势的归国,不仅可以堵住许多有心人的嘴,恐怕更能减少许多来自朝堂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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