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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生儿不用识文字,斗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

 大历贞元五年,河北道魏州这是一个雄壮的城池,黝黑厚重的城墙、刁斗云集的守备,一队队甲光戟亮的军士无一不在突出一点 此地乃魏博一镇的首府所在。放眼望去,此城之中,拖刀携弓者竟是与普通百姓的比例达到了七比一。也就是说每在魏州街头见着七个百姓,其中则必有一人乃是军伍出身。如此之高的兵民之比,使得这座河北有数的繁华重镇更多了几分压抑及暴戾之气。

 然而,与别处大有不同的是,在微薄节度使府旁侧的一个小巷中,此时却浑然没有这等森寒的感觉,反是有一群衣锦披缎的富家子弟正对着一个小小斗场中两只斗兴奋的狂呼吼。“啄它,上去啄它,你这个蠢货,枉费爷化了两千金才将你买回来!”看着斗场中自己那只花费重金求回的“金刀黄”又一次大败,田珍边往外掏银,边红着眼大骂出声道。仅仅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是连败三阵,输出白银一千五百两,如此一笔巨额钱财本就足以让他伤心,更哪堪忍受对面田继如此张狂的笑声刺

 伸出一支满带着金银珠玉的手爱惜的抚摸着斗的翅羽,这田继对旁边红着眼睛的田珍哈哈一笑道:“人言九哥、十哥乃是河北地界儿上的斗圣手,小弟特此自博州不避艰远前来请益,如今九哥倒还没见着,不过十哥的斗嘛!哈哈。”

 这田珍乃是昔日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十一子中的老十,与他九哥田惜一样,不爱百工杂技、不爱刀弓马,唯一所好的就是这斗之戏。而此次与他放对厮杀的田继乃是现任节度使田悦的幼弟。当田承嗣一朝身没,不曾把基业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给了侄子田悦,本就足以让这十一个兄弟们心结郁积。所幸那田悦倒也聪明,强令自己的直系亲族一体搬往博州安置,也免得与这些大少爷们起了冲突。而这田继此番却是趁着给大哥拜寿的名号来到魏州,同样酷爱斗的他二话不说。草草于节度使府打上一个照面后,便往田珍府拨,要与他重注赌斗。是以虽是小小一场斗,因着这极高地赌注并二人特殊的身份,竟也是变得颇不寻常起来。

 天珍输的气急,又是心疼银子,又是对自己输给田悦地弟弟大感丢脸,此时再听这等冷嘲话语,一个忍不住便要大发少爷子,喝令闹场打人。总算身边的从人还有识得轻重的,将已红了眼睛的他给紧紧按住。才免得一场全武行上演。

 “阿贵,去帮我请九哥来,让他务必把‘苍背雄’带了来!”静得片刻,田珍心情渐渐平复,也知眼前此人身份特殊,现在比不得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只怕一个闹得不好,吃亏的还是自己。毕竟人家是现任节度使的亲兄弟。想明白了这些,他复又狠狠瞪了田继一眼后,恨恨对身边随从吩咐道。

 见到田珍这番做派,田继嘿嘿一笑全不理会,反是回身大马金刀的在胡凳上坐了,边饮着随身皮囊中的烈酒。边斜斜一瞥对手,对身边从人们张狂调笑道:“不来一趟魏州,还不知道钱是这么好赚;这不,马上就又来一个送钱地,儿郎们今侍候的好,等回了博州,少爷我发赏,人人都去买一个江南来地水灵妞儿!”在他那志高意满的哈哈狂笑声中,夹杂的是一片颂声如

 恨恨咬牙保持着沉默,田珍看不过田继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只将一双灼灼闪动的眸子紧紧盯住街口,等候着九哥地到来。

 度如年的过了约两柱香功夫,才见他蓦然眼神一亮,边起身往巷口,边兴奋叫道:“九哥,你总算来了,苍背雄可也带来了吗?”

 被他称呼为九哥的田惜乃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瘦削汉子,衣衫华丽、容颜俊秀,本是一副好风本钱,只可惜眼角偶然闪地戾气及苍白的容对他这仪态破坏不少。

 “十弟,输了多少?”田惜对自己这一母同胞的小弟素来疼爱,是以一听他派人来请,倒也没有多做耽搁,随即便来。

 “五百两一局,我输了三场”说到这里,那田珍的眼睛又是开始微微泛红。唐时,白银少用,市面流通极少,是以极为贵重,一千五百两,如今对于他们这些闲散少爷们来说,倒也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字。

 “噢!赌的这么大!”听到这个数字,田惜也是微微一愣,颇带责怪地看向自己胞弟。

 “我见不得他田悦家的人如此嚣张!”就这一句话,顿时让田惜再也无话可说。

 点点头,田惜上前与那田继敷衍着见礼过后,双方更无二话,当即又开始了比斗,只是这赌注,眨眼之间竟是又翻了一翻,成为了千两豪赌。

 双方互换着检查了对方斗的口爪并无异常后,随着小金锣一声敲响,顿时两只斗都被放于场中,开始了一番拼死搏杀。

 唐人好斗起源极早,先是唐初御史大夫杜淹酷爱斗,并以此寄意为诗献于太宗,太宗览后‘嘉叹数四’立擢其官,随后历代不乏爱好此道者,至开元、天宝间,因为玄宗的喜爱,更使此戏风靡天下,历久不衰。其时,有长安小儿贾昌因善弄为出游的天子赏识,召入宫中为坊小儿,于两宫间治坊,大索天下得‘雄’千数,令其练之,后贾昌因善弄愈发得天子宠爱,就是封禅泰山时,也命其带三百斗相随。后,其父病逝,贾昌奉父归葬雍州故里,天子更亲下诏书。令地方官员供葬器丧车,乘传洛道,恩宠之厚,可谓一时无双。因有时谚曰:“生儿不用识文字,斗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经此数十年。斗之戏哄传天下,有唐一代始终盛而不衰。

 一下斗场,这两只斗随即便开始伸脖乍翅,游走相斗,与田继那只全身锦绣灿烂、气势昂扬的“花冠帅”不同,田惜的“苍背”显的极为普通,略显瘦小的身子,长短不齐的羽,唯一不同之处却在于它背上那一道宽约两指,自项至尾的深青色羽。而这,也正是它得名“苍背”地由来。

 说话间。两只斗已是结束了游走对恃阶段,率先发难的是“苍背”只见他一个振翅猛跃,上手的第一招赫然便是“凤点头”此招乃是它的看家本领之一,由于其动作迅捷、落点极准,是以往往总能一举跃上对手颈项,紧啄对方花冠,甚或多有一击之间便废去对手眼眸者。最是狠辣不过。

 然而,那田继地花冠帅却是对此早有防备般,还在苍背刚刚跃起的瞬间,便见它一个退步,堪堪避让之后,更是趁着苍背落脚不稳之机。闪电般伸出如鹰喙般的利嘴,只一下,便听一声凄厉的鸣响起,纵横河北三年不败地苍背竟是在第一招间便被废了招子。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田惜万万想不到自己素爱若珍宝,屡战屡胜的苍背今竟是如此不堪,偏生此时那田继哈哈大笑之声又在一旁响起道:“呃,呃!这就是勇冠河北的‘苍背’,哈哈,竟是连花冠帅两招都走不到,九哥,你要让着小弟也断不至于如此吧!那个…儿郎们,既然九爷如此厚赐,大家还不谢赏!”

 听着那刺耳的“谢赏”声传来,田惜的眼睛开始迅速充血,依稀间,他仿佛又回到小时,因母亲出身卑,自己受尽兄弟及府上众人的嘲讽欺辱之事,颤着手掏出千两银子的“飞白”田惜着冷气对得意而笑的田继道:“十三,你可敢与我再赌一场。”

 斜翘起嘴,边用手弹着手中的“飞白”田继嘿嘿一笑道:“我十三别的没有,这赌品嘛!九哥倒是尽可放心,只是你拿什么来跟我的花冠斗,大家兄弟一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这花冠可是重金不远万里自长安求来,玄宗朝传下地正宗坊名种,河北道想要胜过它的斗,哼哼…”“噢!坊名种,好好好,我那苍背毁的不冤,既然如此,我要与你‘血斗’,赌注三千两,再加上双方斗!”眯着眼,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自口中挤出这句话来,熟悉这位老九的人都知道,此时的他已是到了暴走的边缘,两眸中的戾也是越来越浓。

 “血斗!”田继闻言一愣,颇是迟疑地看了看自己那雄壮地花冠帅,原来,这血斗之法乃是准予斗嘴及指爪安置铁制锐利钢套,往往一场恶斗,必定是“飞血遍绿野,洒血渍芳丛”场面极其血腥,却又是最富刺,只是此等一场斗下来,纵然是胜者一方,大多也是伤重奄奄,再难征战。是以多数名种斗相遇,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愿使出这两败俱伤的方式。

 “去,骑我的马火速将佟先生给我请来!要是请不到,打断你的狗腿!”厉声对身边长随吩咐了一句后,田惜扭过头来蔑然一笑道:“怎么,老十三不敢?”

 所谓输人不输阵,更何况是一向跋扈惯了的田继,只听他哈哈一笑道:“九哥既然执意要送银子给我,我十三就不客气了,三千两银子,花冠帅也值了!”

 这一次那长随倒是来的快,正在田继正亲自为花冠帅装置铁爪之时,却见一面相普通、穿着打扮极像一落第士子模样地中年儒生随着田惜的长随策马到达。

 “先生来得正好,今次下的是重注,无论如何,我既要赢钱,更要赢回这口气。”挥手制止了那佟先生的上前见礼,长舒一口气的田惜拉着他的手急促说道。

 “哦!原来是只花冠,这种儿倒也难得!难怪连苍背也输了给它”扭头间将场中一看,这佟先生已是明了其中情势。

 “果然是明种,那咱们该怎么办。苍背也废了!”听得此话,还不待田惜开言,那田珍已是焦急出声问道。

 “怕什么。十爷的‘金刀黄’不是还在吗?”淡淡一笑,那貌不惊人的佟先生随意道。

 “可是金刀刚才已经败给了它!”

 “无妨,斗不仅斗的是,更重要地却是人。当年贾使便是自街头拎过一只草,不也把尉迟将军的‘花凤’给斗的大败亏输,某虽无贾使的本事,可是金刀黄也毕竟不是街头草可比!”说这话时,那毫不起眼地佟先生满眼都是傲然之

 “珍弟,佟先生那次让我兄弟失望过,要不是有了他,为兄又岂为与田继做如此赌斗”轻轻拍了拍佟先生的臂膀。田惜一笑道。

 当下,那佟先生俯身自笼中抱出缩一团的“金刀黄”借家丁阻挡避过田继等人视线后,只见他喉中“咕咕”叫个不停,不片刻功夫,那适才还是萎靡不振的金刀已在田珍诧异的眼光中昂扬雄起,口中更是“咕咕”连声,似与佟先生相互唱和一般。

 “九哥,老佟还会这手儿?难怪自三年前你收了这样一个家人后,斗就再也没输过,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呀!”一旁眼都直了的田诊口中啧啧赞叹出声道。

 “十弟,以后见了他要喊佟先生,此人的本事远不是只会斗这么简单,日子长了你自然就会知道”完全放下心来的田惜眼角闪过一道寒芒瞥了一眼正细细为花冠帅梳理羽的田继后。轻声说道。

 约过了一柱香功夫,替战意焕发的黄羽带上甲套后,那佟先生复又轻轻在它翅膀间撒上一些细细的粉末,这才向斗场走去。

 见到是适才的手下败将上场,爱惜的再抚摸了几遍花冠那漂亮的羽,田继才哈哈一笑道:“十哥,你若是有什么事想求我大哥,我自会替你通融好话,实在不用这样送钱给我!”

 中大有成竹地田惜也与他斗口,只冷冷一哼,便端坐胡凳,静候好戏开场。

 装上铁喙钢甲的花冠帅,再杂以一身鲜羽、顾盼的身姿,当真是气势发,威武异常。比只那全身杂黄的“金刀”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

 一声金锣,双方开斗,只见那花冠帅翅羽急扇,便向金刀狂扑而去,而那金刀却是如同耗子见猫一般,紧紧夹住翅膀,绕场四散奔逃。当其时也,众人都是炯炯注目于斗场中,竟是无人发现隐于田惜身后的佟先生喉间的“咕咕”之声。

 开斗以来,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金刀都是在四散奔逃,它那紧紧夹住的翅膀竟是连一次也不曾张开,无奈那花冠行动也极是敏捷,它虽逃的极快,也已是几次中招,钢喙之下难免羽四散,鲜血奔

 “九哥,一直逃这也不是个办法。”旁观的田珍到底沉不住气,语声急促地对其兄道。而此时那田继也是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道:“这斗得甚没意思,九哥,莫不是非要等它血干了你才肯认输。”

 田惜倒是对那佟先生信任的紧,闻言正要开口反击,却忽听场中一声雄壮的鸣,形势蓦然大变。原来,在又一次花冠帅的昂然追击中,金刀并没有如前时般闪避奔逃,而是在它近身地片刻,应和“咕咕”的声响蓦然跃起。翅膀展动之间,淡淡的青色粉末然扬出,顿时,整个场内外浮起一股辛辣气息。

 此招一出,那花冠帅一声长鸣,脚下步伐顿时散起来,而金刀黄却是趁此时机落的一个纵跃,依然是一式“凤点头”落于其背,饶是花冠反应极快,也被狠狠一啄,鲜血迸出。随即的相斗完全成了一边倒追逐战,只不过追逐的双方却是完全反了过来,眼睛被废的花冠那里还有反击之力,在黄羽的钢喙铁甲下,羽四散,踉跄奔逃。一时间,整个场中已是悲鸣声声、羽血四溅。

 “好好好,想不到九哥身边还有能‘放芥’的高人,小弟输的心服口服,一月之后,咱们此地再见”眼见自己的花冠再无还手之力,黑脸的田继蓦然站起,过随从的刀,一道寒光闪过,便听场中两声锐鸣,适才还是争斗烈的斗已是同时身首异处,只溅起一蓬箭似的血花,恨恨啐了一口,田继自怀中摸出三千两的“飞白”之后,撂下这一约定,转身便去,倒也端的是有光儿本

 “痛快,他的真痛快!”田珍仰天一声大笑,对佟先生道:“看不出,连‘放芥’这等早已失传的绝技先生也会,再来,他不也是个死!。”

 拍了拍手中的“飞白”田珍不等二人接话,续又兴奋道:“今不仅扳回局面,更赢了五百两银子,九哥,小弟做东,请你与贾先生到花神居好好乐上一乐。”

 见大挫了田继的威风,田惜心下也是快意的紧,正要应声答应,却听身后佟先生一个跨步上前道:“多谢十爷盛情,只是九爷府中还有重要贵客候见,今就不叨扰了!”

 “家中那有什么贵客?”目送弟弟离去之后,田惜转身疑惑向佟先生问道。

 “家师已经到府,他老人家想见一见主子。”

 “噢!佟先生还有师傅?”闻言,田惜一个惊喜问道。

 “是,家师乃方外高道,我这点子本事实不及他老人家万一。”话语间,在田惜眼中素不服人的佟先生满脸都是崇敬之意。

 一时兴致大增,那田惜跟上一句问道:“噢!那令师最善何术?”

 “百工杂戏,字墨书画、烧炼黄白,家师可谓是无一不”言至此处,那佟先生又靠前一步,轻轻附耳道:“然则家师最善之术,却是观聚王气。”

 听闻此话,那田惜笑意晏晏的脸上神情一紧,泛者幽绿光芒的眸子紧紧盯住佟先生良久之后,方才蓦然一笑,悄声道:“王气可观这个我倒是知道,不成想居然还能聚,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喃喃片刻,只听他一声大喝道:“来呀!备马回府!。”

 京师长安大明宫栖凤阁兴致的李适接过卢杞呈上的奏章细细看了许久,沉片刻之后,方才一笑说道:“恩!爱卿事无巨细都已思虑的周全,朕很是满意,只是这似乎太过于奢华了些!”

 自上次因其侄一事受天子训斥以来,卢杞如今于圣驾前更是谨小慎微,听闻李适话语,他忙一个疾步上前拜倒奏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不曾有半懈怠,只花费五年时光便已使天下大治,万民称颂,如今之太府岁入只是登基之初五倍有余,甲兵之更是十倍胜之,值此五年庆典之时,安能不好好庆祝一番!说起来,这钱陛下那能花用,不过是借着这个时机,给百姓们一个同庆的机会罢了!自天宝间安史做以来,长安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还望陛下莫负了长安百万百姓的一片渴盼之情。”

 “爱卿好一张利口,即如此,朕也不多言,你且将此章程送政事堂合议吧!”心下颇是爽快的李适哈哈一笑说道。

 “臣替长安百姓叩谢天恩!”见龙颜大悦,卢杞一个拜倒谢恩后,随即赔笑奏道:“陛下,关于礼部侍郎崔破接手国子学之事,臣以为万万不可!”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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