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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下)
  
 崔琰看了看卢毓,略显疑惑地说道:“子家说的可是楚公(刘备)和公孙易侯(公孙赞)?”卢植为前朝大儒,德才俱厚,名闻海内,其弟子遍布天下,不下数百人。崔琰一时也能断定卢毓所说的“高弟”到底指的是谁。

 “不错!”卢毓点了点头“家父以儒成名,弟子虽众,以学问而言,楚公与易侯并非其中佼佼,但若论国器干城,则非此二公莫属。

 家父评易侯‘武才趫猛,襄贲励德,忠以卫国。然情疏犷,猛而易折,加之刚愎自信,往往最盛时,也就是衰微之起。’”

 只听了卢植对公孙赞的这番评论,崔琰就面异色,惊叹不已。卢植是死于初平二年(194年),他的这几句评语自然不可能迟于此时,而公孙赞却是覆灭于建安三年(198年)。初平二年时,公孙赞刚刚击灭幽州牧刘虞,统掌了整个幽州,势力如中天,甚至连四世三公的袁绍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在这样的情况下,卢植居然就敢断言公孙赞会走向衰亡。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公孙赞正是自那时起,在与袁绍的河北争雄之战中,因为刚愎自用,一步一步地没落,最终自焚于易京。崔琰曾在袁绍麾下任官多年,对这一切极为熟悉,也因此更为惊服于卢植远见。

 “子家,敢闻卢公又是如何看待楚公?”崔琰有些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恭,宽,信,敏,惠!”卢毓只说了五个字。

 “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恭,宽,信,敏,惠。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崔琰喃喃说道,惊叹于卢植只用了五个字就道出了刘备争雄天下最大的凭籍仁。

 卢毓点了点头,接口说道:“不过。家父最看重楚公的一点,还是在于他能做到折而不挠,刚忍并济。

 季珪可知。家父晚年潦倒,居无定所,但于安抚社稷之事却始终念念不忘,也尝四处奔波,希冀能社稷狂澜于危际。家父诸弟子中,多有出任郡县吏长之人,家父曾寻其中数十人。希望他们能为社稷大业尽拳拳之力,应者虽众。真正能应于言。践于行者,惟楚公与易侯。

 终家父在世之时,楚公皆可称是落魄潦倒,初平二年家父临终时,他也只偏居于徐州小沛,势单力孤。但饶是如此,家父却越发认为,楚公后必能如出渊之龙,一飞冲天,称‘诸弟子中,能承吾之志,兴复汉室者,惟玄德耳’!

 记得那时,家父身染重疾,卧待医,可恨家无余财。那时,正是楚公自小沛遣使不远数百里,以金相赠。”

 卢毓仰面朝天,叹了口气“近年来,楚公仁德之名盛,以至世人只知其仁其忍,却不知其刚。

 刘孔才、许文休为权势所惑,以至眼。或许在他们看来,他等所行之计是成失皆不足惧——成,则可掌权;失,以楚公之仁,也不会为难过甚。

 殊不知,眼下社稷一统虽已有望,但仅只是有望。若是稍有懈怠,亦有可能功败垂成。内之祸,远胜外争,楚公岂会轻纵?况且,刘、许居然还是拿天道兴事,他们难道不知,‘食’一事厉害是何等深切?”

 崔琰张大嘴,震惊地说道:“子家,你是说…‘食’一事是刘、许所起?”崔琰根本没有想过轰动朝野的‘食’一事居然是人为的,他只是认为刘助、许靖在借用了这次偶然的机会。

 “季珪难道没有想过,太史令张进是什么人么?”

 卢毓提醒到这种程度,崔琰再无法理会就不正常了。

 “他们居然敢做出这等事来?”崔琰又惊又怒地说道。

 “‘天下英雄,惟与使君’,能得曹孟德如此盛赞,楚公又岂会是一个只知愚仁的宋襄公?”卢毓轻叹道“此事一旦告发,刘孔才、许文休恐怕是自取死路。”

 “…”沉默了片刻后,崔琰艰难地说道“可有转圜余地?”虽然震惊,但崔琰与刘助、许靖等人关系毕竟还算不错,自然不愿看到最恶劣的结果出现。

 卢毓苦笑一声:“除非刘孔才、许文休愿意及时收手…”

 崔琰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从许靖先前的眼谈就可以看出,他们对自己的计划信心十足,怎么可能主动放弃?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随即,偌大的书房陷入了长时间的寂然之中,只能听见火盆中炭火燃烧时的噼里啪啦细微声响…

 “若是楚公未能看透此计,加上你、我的臂助,孔才、文休他们可有成算?”崔琰拣了块木炭,丢入火盆中,沉着说道“改制一事若能成功,徐元直、庞士元等人去职,或许真能如许文休所说,引发朝中势力的调整。假设能够借此形成实力制衡,避免楚公一方独大之局势,对社稷未必不是有利之事。

 楚公威望广,权倾朝野,荆扬诸州已成‘只知楚公,不知天子’之局。要知道,后执掌大汉社稷之人,仍是当今天子。如此局面,长此以往下去,待后天子成年时,必会生。若此刻能有所预防,自然要胜过后地大。”

 卢毓抬起头,盯望着崔琰,直到将对方看得有些慌乱时,才缓缓说道:“季珪。若你真有此心,最好永远不要对他人言出,否则恐惹其祸。”

 “子家…”崔琰面色微变。

 “楚公闻名天下之事,除仁德之外,便是善于识人用人。似徐庶、诸葛亮、庞统等人,虽然年齿不高,却能居九卿之位,凭借地是什么?

 曹何等人物,对徐庶、诸葛亮等人尚顾忌不已。季珪好好想想。这几的朝争,诸葛亮、鲁肃等人俱皆冷眼旁观。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些问题?你能冀望于一人两人看不透此计。却不要冀望所有人都看不透。”卢毓语重心长地说道“再者,许文休适才所提的什么‘朝中势力的调整’,根本是他自己的虚妄之言。”

 卢毓拣起四块木炭。放置在地上:“当朝官员,大致可分为四派——其一,为楚公宿臣。如大鸿胪孙乾、少府丞简雍等人;其二,为荆州士人,以光禄勋蒯越、大司农诸葛亮、卫尉徐庶、少府庞统等人为首;其三,为扬州士人,以廷尉张昭、太仆鲁肃为首;其四,就是自中原、河北南下的士人,如你我、刘孔才…

 楚公宿臣一派自不待言。就是荆、扬士人两派,他们之间虽有权势之争。但于有一点上,恐怕是没有什么差别的——或许我说的不太恰当,荆、扬士人所忠诚的对象,根本就不是当今天子,而是楚公。楚公本就是帝室正裔,加之英雄仁厚,在荆扬士人眼中,能够代表大汉社稷之人,惟楚公而已。

 只要楚公一健在,荆、扬士人就不会反目对立。”

 将三块木炭挪放到一边,另一块木炭归到一边,卢毓苦笑说道:“实际形势也就是,我等南下士人为一阵营,其余三派为另一阵营。

 所谓势力调整,最终结果只能是得我等与其余三派彻底对立起来罢了。

 而军中的情况就更不必待言了。若要强行分出派系,大概也就是征东派与征西派。征东大将关羽、征西大将军张飞在军中之威望远非他人可比,数十万大军除他二人,无人能够掌控。

 至于关征东、张征西与楚公的关系,也不需要多言了,季珪难道还能指望此二人弃楚公而他投?”

 卢毓这番详尽的分析,让崔琰完全地沉默了。

 “刘孔才、许文休不辨形势,不知深浅,却又自恃太高。取死之道,取死之道啊…”“子家,那我等该当如何?”崔琰这才知道,平里好好先生一般的卢毓,却是个真正的智者。

 “参与不得,那就静观其变吧…”卢毓幽然说道。

 游说完卢毓之后,许靖当即前往司空府。

 “卢子家唯唯诺诺,左右逢源,毫无乃父之风。文休能将他说动,真是颇为不易啊!”司空刘助轻捋颔下长髯,赞叹说道。

 “人皆有弱点,卢子家也不例外。他乃是至孝之人,只要以此入手,不愁说他不动!”许靖轻笑说道“说动卢子家,诸般准备皆已完成,料想明朝议时,必可一举使改制之事成功。

 以试举制、功民制为机,说不定就能推动官制之革。孔才兄距丞相之位不远矣!”

 面对许靖地恭维,刘助淡淡一笑说道:“我任不任这丞相倒是其次,但官制却是必须要改。

 以大将军、大司马录尚书事,将军政大权拢于一身,这与天子何异。他天子亲政,如何掌权?当务之急,就是要使军政分离。大司马主军,丞相主政!”

 许靖点点头:“一切皆看明了…”

 翌清晨,一众朝臣正准备参与朝会时,却突然接到黄门传讯——朝会延至午后。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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