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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杨柳岸晓风残月 (下)
 蓦的,我觉得自己眉心一凉,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伸手一拂,却是一片漉漉的⽔渍。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更多的雪片落在我的脸上、头发上,瞬间化为冰冷的⽔渍。

 空气中的香味随着纷纷坠下的越来越密的雪片而彻底消失了,凉⽔也让我沸腾的热情冷却下来,敲了敲晕乎乎的脑袋,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一刻有多荒唐。惊愕之下,我迅速倒退了四五步,让自己的⾝体暴露在密雪笼罩下。

 隔着雪,那扇门上的字迹模糊而虚幻,像是宿醉醒来后仍剩着残酒的⽔晶杯,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庆幸之极的苦笑。如果今晚闹出什么笑话来,自己名誉扫地不说,还会连累到关宝铃的名声,更令苏伦、萧可冷等人大失所望。

 我是“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怎么可能像十八九岁的都市无赖一样,肆意放任自己的望?

 一切难捺的冲动,都起源于那阵奇怪的香气。

 我飞⾝跃上房顶,径直向正东面的冥想堂方向望着。视线里到处是茫茫一片的鹅⽑般的‮大硕‬雪片,所有的建筑物都模糊得像刚刚渲染过的⽔粉画,但我能敏锐地觉察到,一股汹涌的杀机,正悄悄从冥想堂那边散发出来。

 “风先生,有什么问题吗?”小来忠诚地隐蔽在烟囱后面,头顶、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只有精神抖擞的双眼闪着警惕的寒光。

 我慢慢退到他⾝边,十几秒钟之內,感觉到那种毒蛇吐一样的杀气渐渐消失了,空气中也只剩下寒冷的嘲气。

 “没事,我只是惦记着你。”我抬手拍掉了小来肩头的积雪。

 小来略有些拘谨地微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的牙齿。如果没有脸上那道伤疤,以他的外形相貌,的确可以去华人影视圈里闯,说不定也能一夕成名、一炮而红。不过,人生际遇就是这么奇怪,年少时一次口角、一次争強斗狠,往往便毁掉了自己的后半生,彻底沦落为江湖上的一枚飘泊的叶子。

 “这点雪不算什么,记得刚来北海道的那年冬天,跟飞车派系里的关东帮争夺大阪市的红灯区管理权,我跟着管夫子、十三哥他们设了埋伏,就在大阪市中心西二区的十字路口,也是这么大的雪…”

 他的情绪渐渐动起来,嘴角不住地牵动着,热⾎又开始在年轻的膛里贲张着。

 神会进驻⽇本市场的初始阶段,打拼得非常辛苦,所有的地盘和堂口都是一行⾎、一道伤口、一条命、一寸一寸拼回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个跟小来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倒在了飞车的长刀下、山口组的双截下。

 我忍不住长叹,但并没有打断他。

 他摸着自己嘴角上的伤疤,两腮上的咀嚼肌吃力的虬结起来:“这道疤,是替管夫子挡了一刀留下的,砍伤我的人,三秒钟之后便被我剁成了十七八块。每一个敢跟神会争夺天下的敌人,都将倒在我们的刀刃下——这是孙龙先生的教诲,会里的每一个兄弟都会牢记在心里。”

 我从《朝⽇新闻》上读到过那一战的官方报道,时间大概是在二零零三年的十二月八⽇,据⽇本警方公布的笼统数字,械斗双方共死亡一百二十多人,其中八成以上是⽇本籍黑道青年。那天的雪很大,但死伤者的鲜⾎竟然把三条街上的积雪都染红了,然后冻结成⾎红⾊的冰块,让‮察警‬局与环卫部门大伤脑筋。

 黑道年轻人要想出人头地,浴⾎厮杀可能是唯一的可循途径,所以他们踏⼊江湖的第一步,秉承的就是“你死我活”的生存概念。

 “后来呢?”我想知道一向以文弱书生形像出现在媒体面前的管夫子,对敌厮杀时会是什么样子。

 小来惘地冷笑起来,嘴角又是一阵艰涩地牵动:“那一战之后,管夫子就成了我的⼲爹,他有四个亲生儿子,再加上我,被会里的兄弟尊称为‘管家五虎将’。明年年末,神会的⾼层有意调十三哥去印度发展,让我接替他来管理⽇本分会。”

 这种平步青云的风光好事,任何人被红笔钦点之后,都该感到万分荣幸才对,但小来的眼神一直都很惘而复杂。

 我又叹了一声,当神会与山口组、飞车在⽇本这个弹丸小国真刀真地厮杀时,他们可曾想过令地球全部毁灭的“大七数”?

 地球人进化到二十一世纪,总觉得自⾝伟大,而所有的低等生物都等同于不可以语冰的夏虫、朝生暮死的蜉蝣,所以他们才会孜孜不倦地追求自⾝利益的最大化。其实,跟浩渺无际的宇宙年轮比起来,地球人岂不又是某种相对意义上的虫蚁、微尘?只是理智被利益所蒙蔽,渐渐变得鼠目寸光罢了。

 当某些人憧憬着未来可以号令天下、挥师四海之时,也许真正的生命毁灭已经悄悄开始了。

 我伸出双手,看飞旋着的雪片转瞬在掌心融化,刹那间心灵平和如镜,进⼊了物我两忘的顿悟境界。脚下这个蓝⾊的星球,是所有物种存在的本,⽪之不存⽑将焉附?

 “风先生,您的动作,跟管夫子像极了。他也喜在下雪的时候,仰面向天,把飘落的雪花呑进嘴里,融化在手心里,甚至还在北欧的十几座别墅里,专门设置了集雪、化雪的装置,把雪⽔储存下来,做为烹茶时的⽔源。”

 小来说者无心,我却听者有意,因为孙龙曾说过,之所以认定我有超人的异能,完全是听了管夫子的⾼论分析。江湖传言,没有管夫子,也就没有今天⽇益蓬壮大的神会、没有头角峥嵘的孙龙。

 管夫子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手,可惜没机会当面领教。

 耳朵里只听到雪片簌簌落下的声音,伴随着积雪庒折了灌木枯枝的脆响。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起来,黎明很快就要来临了。想想大人物离去的时机也真是恰到好处,否则给这场暴雪耽搁了,⽇理万机的政治前程岂不大受损伤。

 “小来,有时间,我希望能见见管夫子,当面请教他的‘摸骨大法’。”那种功夫的全名,应该叫做“鬼使神差摸骨大法”以人体的骨骼‮寸尺‬、排列方式来精准地预测本人一生运程。全球华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懂,并且绝不外传。

 小来放下,从前口袋里取出一个黑⾊的钱包,菗出夹层里的一张照片给我看:“风先生,他老人家目前去了关塔摩美军基地,很快便会赶到北海道这边来,相信您跟他一定有机会见面。”

 照片上,戴金丝边框眼镜的管夫子文质彬彬地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发⻩的古卷,心无旁骛,一副“充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超脫神情。他的右手拇指上,很醒目地戴着一枚‮大巨‬的翠⽟扳指,成了整张照片的焦点。

 伊拉克战争之后,关塔摩美军基地曾一度成了媒体舆论聚焦的重点。

 小来还想详加解释:“他去见一位被囚的伊拉克将军,据说将军被俘后,对美英联军总司令強调过,只有见到管夫子才会开口。那位将军的名字——”

 我及时地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不必细说。”

 对于伊拉克战争的成败定论,我了解到的至少比小来多一些。那位将军号称“中东強势霸主”一直把自己比做‮导领‬阿拉伯世界对抗‮国美‬霸权的救世主,从来不相信命运。这次被俘后,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见亚洲最著名的预测大师管夫子,可见心理防线已经被‮国美‬刑讯专家摧毁,到了对自己的崇⾼使命感到怀疑的地步了。

 四处的屋顶和院落,都铺了超过二十厘米厚的⽩雪,到处⽩皑皑一片,犹如一‮大巨‬无比的松软棉被。

 小来擦掉了械上的积雪,舒服地伸了个懒,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雪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仍旧不紧不慢地落着。“亡灵之塔”顶上,犹如戴了个极其暖和的⽩帽子,越发显得拔冷峭。

 “风先生,我们可以下去了吧?”瓦面上又冷又滑,连只觅食的⿇雀都没有,小来把长短械收好,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对冥想堂的怀疑越来越浓重,昨晚如果不是及时有雪片飘落使我猛省,或许就会铸成大错了。第六感是不会错的,杀机来自冥想堂,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是⾕野神秀在背后窥伺,下一步要做的,便是打开进⼊冥想堂的门。

 “哗”的一声,关宝铃拉开了房门,随即发出一声呼:“啊?下雪了!万岁——”

 童真未泯的女孩子,都非常喜下雪,虽然她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这一点跟普通人却没什么两样。

 她大步从走廊下跑出来,踩在雪地里,用力踢踏着双脚,⾝上的棉袍飞扬着,露出纤细⽩皙的脚踝来。积雪四溅,她在空寂无人的院子里尽情宣怈着自己发自內心的快乐,相信在保镖和拥趸无处不在的‮乐娱‬圈里,她很少有机会如此放松自己。

 小来凝视着关宝铃,挠着后脑勺赞叹:“她…她可真是漂亮!太漂亮了,比…比⽇本这群所谓的顶级明星全部加起来都好看。”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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